雨终于停歇,一场大雨浇熄了许多人的心思与欲望,行人稀稀落落,绕进私家路后车流更是少见,这座城市遽然过滤掉浮华,渲染上丛林幽谧的神秘色彩。
曹清语没带伞,这种情形下席池不会放任她不管,驱车带她离开町澜别墅区。
大多数时候席池都是谦谦君子,有刻在骨子里的善良,需要他奉献爱心时绝不吝啬,是那种在路边遇见乞讨者义无反顾捐钱的五好青年。
这么好的人,偏偏他的爱全在另一个女孩身上。
自那晚后,她就该彻底死心的,可剥下伪装的皮囊,里面炽热跳动的心脏依然会准确的因为他的出现而撕心裂肺的痛。
车停在曹家别墅门口,席池送她走到门边,“我就不进去了,外套你留着,记得吃颗感冒药。”
真像恩爱的情侣惜别时依依不舍地叮嘱和一步三回头的眷恋。
曹清语仔细回忆过他们之间的点滴,其实她没有什么立场去指责,但有些话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
一行清泪划过脸颊,灼烧着她的皮肤刺痛,曹清语努力克制着自己,“你喜欢沈星宁为什么不告诉我?”
席池皱了皱眉,和刚才的态度大相径庭,手插口袋,随意地靠在墙边,“这是我的私事。”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追着你跑了九年,你就这么心安理得享受我的追求,一边去追求沈星宁?”
席池一怔,完美的表情开始出现裂缝,他没想好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的逻辑开始土崩瓦解,“是我先认识你的,是我先喜欢你的!”
他尝试去扶她的肩膀,手伸到一半还是缩回来,“感情里不兴先来后到这一说。”
“你知道我为你放弃出国,你知道我追着你去了个三流大学,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告诉我不要再追着你跑了!我也会累,我也有跑不动的时候!”曹清语嘶吼着,手指不停地擦拭着泪水。
“曹叔叔不只是这么想的吧。”席池单手撑着墙壁。
曹父是个商人,以利为先,席市长的儿子,他恨不得女儿立马攀上他。
“那我呢,你永远都看不到我。从本质上来说,你和我利欲熏心的爸爸没什么两样,你们肮脏龌龊的心看不见真挚和美好。世情比一切都要凉薄。”
“家里帮我联系了M国的学校,下个月我就走,很高兴吧,终于没有跟屁虫跟在你身后烦着你,没人打扰你和别的女孩谈恋爱。”
“再见了席池,再见了我九年的青春。”
说道后来她反而平静下来,甚至伸手单方面给了席池一个虚抱。
“你会有报应的,不过我看不到了。”曹清语撩起额间的碎发,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掠过席池,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因为我还是不忍心看见。
浓烈到销魂蚀骨的爱情与残酷冷漠的现实终究还是各行其是。
再有两天就是除夕,2019年的最后一场雨,将所有过往的期许和伤痛都留在了过去,雨后初晴,光与影陈列的一副明暗错落的画带着泥土清新的味道摆放到显眼的位置。
詹琪宁接了个电话后心情高涨,一扫往日的阴郁,让佣人把收在储物间的旧物翻出来,其中有一副油画,笔触细腻,色彩柔和,画的是花园一角,一半的池塘,几棵开满槐花的树,蔷薇和丁香盛开得灿烂浓烈。
画布上积了一层灰,明艳的色彩仿佛加入后现代主义的萧条与颓废,詹琪宁将画举到阳光下,拿着手绢擦拭掉灰尘。
长及脚踝的旗袍深色秀暗纹提花,正红色盘扣绕成昆虫翅膀的形状,衬得她娴静恬淡,玲珑有致。
庑廊下的光正巧将她隐在暗处,而画在明处。
詹琪宁满意地看着重见天日的画,像民国初年课间躲在廊下乘凉的女同学,清冷与坚韧相得益彰。
她转头吩咐佣人,“把画放在会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佣人是新来的,尚未摸清她的脾性,多嘴问了句,“大小姐,这是名画吗?”
阳光将画布边缘镀上一层淡金色的边。
看得出来詹琪宁今日心情舒畅,连话都多了几分,“这幅画可比名家手笔有价值多了。”
佣人听得糊里糊涂,小心翼翼地捧着画去到会客厅,入门的斗柜上正缺了一幅画,佣人支起架子,色彩纷呈的油画仿佛代替屋子的主人,正对门口,安静得像个仪态优雅的迎宾小姐。
为年节准备,廊下挂满了大红灯笼和彩绸,那抹红甚是喜庆,有些迫不及待的喜悦之情急于分享,詹琪宁拨通一个电话,不自觉弯起嘴角。
“梁叔叔,样本应该很快就可以送到了。”
电话里的人却做贼心虚地捂着听筒,避开人到一处僻静地方,“实验重启需要时间,您不要操之过急。”
“我知道您是冒着风险,不过怎样都有我这个垫背的,梁叔叔尽管放手去做。”
梁有正吐出一口气,“大小姐,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但五年前的实验数据损毁得太厉害,重新恢复和建立都需要时间。”
詹琪宁轻轻抚弄红灯笼的下穗,“我明白,对了,您看一个样本够吗?”
梁有正的声音里透露出激动,“您说的样本是……”
听筒里是浅浅的笑,“当然是五年前的样本,活到今天很不容易呢。”
“您是说——”梁有正声音拔高,继而又压低,“五年前,真的有幸存者?”
笑意更浓,詹琪宁今天眉妆描得很淡,眉目间绽开的笑比红灯笼更浓,“梁叔叔,我们都是五年前的幸存者。”
梁有正噤声,被那句歧异的话吓得冒出冷汗。
收起手机后,詹琪宁伸手遮了遮并不刺目的阳光,杂了金丝线的穗子缠在指尖,她颔首冁然,低低呢喃一句,“我的小可爱,终于要见到你了。”
临近春节,南国的景致里添了一抹绿意盎然的生机,悬铃木和梧桐都抽了新芽,邻居家种了三色的小细梅,娇小玲珑的花萼被地灯照得半透明状,像极了小姑娘羞赧的脸蛋。
沈星宁坐在窗前发呆,静静地看进窗外深浓的黑暗中。
漫画书搁在手边的矮几上,她翻了几页,觉得窗外的黑暗比漫画书更令人着迷,思绪跳跃得很快,从明天想去市场买春卷皮到给小司取名,再转换到回肇嘉浜路和沈皎一起吃晚餐,晚餐前应该要去疗养院看一看甘奶奶,突然想起疗养院办公室水族箱里的水母……
还有司烊在哪里?冼宇在忙什么?
矮几上的牛奶也冷掉了,还是三个小时前柯晨端来的。
从她回到房间后,冼宇没有主动出现过,送餐送水和牛奶都是柯晨,他话不多,都是放下东西就走,最多会叮嘱她多吃点。
进来的还是柯晨,因为收走晚餐时,盘子里的菜几乎没有动过,宵夜也是按正经一餐备的,还有一杯替换牛奶的热可可。
和柯晨每一次进来或者离开时保持的姿势一样,单薄的身架缩在沙发上,腿上盖着毯子,视线失焦地落在空气中某个虚无的点。
这是沈星宁第一回开口,习惯性在每一句话最后都拖着软绵绵的尾音,“柯秘书有时间吗?”
柯晨推了推金丝边镜框,解开一颗西装外套的扣子,坐到斜侧边的沙发上。
“没有胃口也多少吃一点,到时候半夜会胃疼。”
沈星宁蹙眉,十分勉强地尝了一口那份看起来色泽诱人的意大利面,不像是外带食物,她中肯地评价一句,“味道不错。”
柯晨温和地扬了扬嘴角,“冼少的手艺。”
难怪,冼宇的手艺不比正经厨子差,不过她实在没什么胃口,捧着热可可喝。
“他一个娇养的小少爷,竟然还抽空练就了这本事,手艺好得没话说。”
柯晨和声悦色,“五年前在M国金融城的地下黑市,那也是他第一次脱离所有人的掌控和照顾,孤身一人的话,猜他的厨艺是在那段时间里精进的。”
从小被无微不至照顾惯了的人,总会留着一些骨子里的傲气,例如吃食上,不大会委屈自己。
沈星宁眼睛里陈列着一点郁郁,久久才问了一个问句,“冼宇的心脏坏到什么程度?”
坦白说她有太多疑问,但到嘴边脱口而出的是她最想知道答案的。
柯晨手指抚上鼻梁,抬高镜框时自然地闭上眼睛,那是个本能地逃避动作,“最糟糕的是,他拒绝接受治疗。”
讳疾忌医,贺千羽是这么说的。
月光侵染沈星宁本就枯白的娃娃脸,像是釉面陶瓷器泛着一层滋润的光泽。
“他睡了吗?”
柯晨摇头,露出欣慰的笑,“就要到除夕了,你们应该好好谈一谈。”他指了指隔壁,“他在卧室。”
确定柯晨走后,沈星宁踟蹰许久,才拉开房门站在走廊里。
三楼只有她和冼宇的卧室,其他几扇门像是空置的书房或者是储物间,冼宇最常呆的地方是茶室,没见他出入过三楼的其他房间。
手搭在门把手上,金属手柄有些凉,她不自觉地用指甲抠,这个习惯维持多年,导致她的指甲总是坑坑洼洼,大约是未下定决心,慌里慌张又跑回自己房间,闷头盖了被子睡觉。
酝酿睡意时似乎有人进来了,坐在她身边,手指拂过额间碎发,半梦半醒间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舒服地凑近那只手,迷糊的单音从鼻腔发出,“姐姐……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