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沉吟了片刻,接着念道:“纵有垂丝千万条,怎能挽得行人住。”
女子念这两句时,语气悲愁,便如有万千心事一般。滕烈听她的声音,想那东西南北尽皆垂柳,游人远去,游子远去,再难留住的情状,不由得一阵感动,轻轻叹道:“出奇不意,好诗啊。”
女子抬起一只手,轻轻拢了拢头发,续道:“还有呢。那徐文长写过一阕,将众秀才看得登时呆住,便又提笔再写:‘山前鸣杜宇,山后鸣杜宇,山左鸣杜宇,山右鸣杜宇。行不得也,哥哥,不如归去!”
念到最后这几个字时,这女子的声调忽然一高,复又归于沉寂。滕烈在旁倾听,却似在杜鹃啼叫声中,看到一对少年男女的别离一般。那男子执意要走,那女子苦苦相留,悲凄之意,令人心中恻然。
这女子念罢,低下头去,良久才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轻笑道:“念这种诗也要掉泪,让你笑话啦。”
滕烈正色道:“笑话什么,面对人间至情,便是老天爷也要让步,何况是人?”
女子垂下头去,一边划桨,一边反复地念诵滕烈这一句话:“面对人间至情,便是老天爷也要让步。”念了一时,苦笑道:“是这真的么,恐怕不见得。”
滕烈也无话答她,抬起头来,看那美杜莎在水中窜来窜去地嬉戏,似乎完全不知疲倦。
那女子乎然问道:“那是你什么人?”
滕烈苦笑了一声,想起美杜莎种种行为,道:“这可难说。她可说是我的前辈,也可说是我的朋友。现在么,或者可说是我的女儿。”这美杜莎自跟滕烈来到牧云城,事事看着新奇,日子都要闯祸,都要滕烈照顾看管,说是象女儿,倒也并不为过。
女子奇道:“那是为何?”
滕烈道:“论年纪,她定是我的数倍,因此可说是前辈。论交情,我们可是平辈论交,故说是朋友。但是说到近日……”便将这美杜莎近日所为之事,一一说来。女子听到有趣之处,不由得也陪他笑了起来。二人东拉西扯,谈得甚是投机,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暗了下来,一轮明月挂上中天。
女子抬头看着那月亮,笑道:“说了这么久,我还没有告诉你那曲子的名目,现在可以说啦。这曲子的名字,便叫做《春江花月夜》。”
滕烈回想这女子的歌声,又看这春江明月,笑道:“这曲名倒是甚合此景。不但有春江,有月夜,连花也有了。”
女子知她赞自己为花,把头微微低了一低。
只听滕烈吟道:“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真是好曲,是好诗啊。”
女子道:“作这诗的人,也便因此一曲,名传天下。他的名字,你可知道么?”
滕烈摇了摇头,道:“我便连这曲子也不熟悉,又如何知道这诗作者的名字?”
女子道:“这名字,你是听过的,和你的名字倒是很象。”
滕烈道:“莫非他也名叫滕烈?”
女子迟疑了一时,轻轻道:“不,他叫若虚,张若虚。”
滕烈听了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却是无论如何也想它不起,摇头道:“这名字和我的象么?我倒不觉得。”
那女子叹道:“看来即便是面对人间至情,老天爷也未必会让步的。聊了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滕烈哑然笑道:“是啊,我还真的忘了,实在该死。”
女子抬起手来,轻轻揭下了覆面的薄纱,露出一张白如美玉的脸来,一对星眸注视着滕烈,泪水也流了出来,哽噎着说道:“若虚,滕烈哥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白玉,是你的玉儿啊!”
滕烈看着眼前这女子,心中一阵怜惜。只是听他自称玉儿,却又不知何意,不由得一片茫然,轻轻道:“玉儿,玉儿是谁?姑娘,我们以前认识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