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抚着林莫的后背,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始终说不出口。林莫则旁若无人地俯下身子仔细观察,他不放过脚下的每一条线索和森林里的每一个动静,多伦告诉他火把容易惊到银鹿,于是五人就在黑暗里摸索,体会森林的黑暗,聆听森林暗夜的声音。
终于,一个时辰后,一只全身散发着银色星光的鹿停留在潺潺溪水边,它全身散发着银色的光芒,不是谣言的光,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光,给暗淡的溪水撒上一片银色的波纹。五人聚集在一起,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再惊扰了这只多疑的鹿。主仆心有灵犀,林莫伸手向后,小翠在黑暗中便已将飞刀递在他手里。
林莫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银鹿,瞄准了脖颈处的位置,因为飞刀对于鹿的杀伤力并不算大,只有命中要害才能一招致命。只听“嗖”的一声,三把飞刀齐齐发出,摩擦空气带起的劲风擦着灌木的树冠而过,飞向了几十丈外的银鹿。这鹿十分地机警,飞到破空的一瞬间,它伸长了脖子,两只耳朵不停地抖动,就在刀尖将要触碰到它银白色的皮毛时,银鹿后腿用力一蹬,跃出好几丈,三把飞刀与银鹿擦肩而过,飞进了无尽的黑暗。
林莫赶紧从灌木丛中一跃而出,紧紧追在银鹿后面。小彤和小翠急道:“公子!危险!”说着,二人也跳出灌木丛,紧追林莫身后。森林里没有道路,脚下都是千百年来腐烂的树木和动物,松软无比,身旁还有荆棘甚至毒刺,不经意间就可划破胳膊,大家都叫苦不迭,唯有林莫仿佛生了钢铁般的身躯,身体上毫无知觉,他义无反顾,一直穷追不舍,他的眼里只有发着银色光芒的银鹿。那银鹿也怪,它似乎可以和追逐的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远也不近,既不让人追上,也从不远离。
约莫半个多时辰过后,林莫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大口喘着气,好一会儿小彤和小翠才追赶上来,接着是多伦和陆维风。只见银鹿也停在了距离他们几十丈的地方,回头看着筋疲力尽的五人,低头啃食鲜草。多伦弯腰拄着亮银枪,说道:“没想到……富家公子……还……挺能跑。”他行伍出身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因此佩服看似瘦弱的纨绔子弟。
林莫目光坚毅,只休息了一盏茶的工夫,便又起身追那银鹿。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众人渐渐感觉不到讨厌的荆棘和灌木,藤蔓也越来越少,高大的树木渐渐稀疏,不远处,隐约可以看见一排排的高大石像掩映在月光之下的树林中,银鹿不再吊他们的胃口,纵身一跃,消失在了树林的阴影中。
五人紧追,穿过茂密的树林发现刚才看清楚石像原来是分列两边,由近及远依次是一对石狮,一对石象,一对石虎,一对石牛,最后面的是一对石人,石人的面相和昆仑大陆的人大大不同,他们有宽阔的鼻子和嘴唇,尖尖的耳朵,身上的衣着似是树叶排成的甲胄,每一对石兽或石人旁边都燃着一对火把。看着这些鬼斧神工的石像,林莫说道:“这些石人像和画像里先民的样子很像。”小彤和小翠连声附和,北齐国也有类似的画像,陆维风抬头看着石人,也想起自己收藏的画册上的人物。
两列石像中间是用条石铺成的甬道,原本整块的条石已经开裂,像是老年人脸上沧桑的皱纹,条石上布满了青苔,裂缝之中则生长出各样的小花小草。甬道的尽头是一座石头砌筑的高大建筑,林莫看去,简直比林城的天神会堂还要高出几丈,它的外形酷似一棵桂花树,粗壮的树干上生出许多枝干,微风吹来,竟也有树叶飘动,桂花飘香,众人都猜不出这幢建筑的用途,心中疑窦丛生。
这时,建筑的门口出现一道亮光,果然是那只银鹿,它不紧不慢,对追捕它的五人丝毫不感到害怕。林莫又一次接过小翠的飞刀,正准备发出,多伦却按下他的手臂,轻声说道:“殿下还不明白么?这是神兽,怎么会轻易让咱们捕获?”
林莫急道:“我一定要取下银鹿茸救我弟弟!”此时的林莫失去了大家贵族的矜持,甚至理智都有可能不在他的脑袋里,他执意要取银鹿茸,多伦劝道:“殿下莫急,容在下先去看看。”他上前几步便不敢再向前走,因为银鹿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就在它即将变成薄雾,几乎要消失时,一个人形浮现出来,他阔口宽鼻,两耳尖尖,身材魁梧,穿着一身洁白的鹿皮短袄,露出肌肉虬结的膀臂和大腿,和那对先民的石像一模一样,他铜锤般的大手中拿着一柄精钢鹿角叉,这样的兵器在中原各诸侯国也是罕见。
林莫惊讶地说道:“你是……那只银鹿?”
先民说道:“不错。”他声音浑厚,说的是昆仑大陆的官话,若不是亲眼所见,众人很难把他和刚才那只银鹿联系在一起。
林莫说道:“那……这……”
先民一直都是面无表情,说道:“你们不仅闯入安静森林,还擅闯森林圣殿,恐怕和你们的前辈一样,出不去这里了。”
多伦佯装不屑一顾,说道:“嚯,好大的口气,如果我们非要出去呢?”他话音刚落,对面先民的两旁立刻出现十几人,都是一样的阔口宽鼻,一样的两耳尖尖,一样的身材魁梧,只是身上的服色各不相同,其中还有几名女性。
林莫说道:“你们是先民,对不对?”
先民说道:“先民?这是鹰王对我们的称呼?”
林莫不答,因为从一千年前开始,鹰王的后裔就称呼他们人为“先民”了,意为“曾经生活在这里的民”,但是一千年以来,昆仑大陆流传着各种关于先民的传说,从旁佐证了先民还没有完全消失,他们仍活跃在安静森林中,只是见过的人可能永远不会走出森林跟他人描述了。
多伦看这架势,自己一方的五人是无论如何打不过这些先民的,他猜测站在中间的“银鹿”可能是他们的首领,于是说道:“大人,我们只是路过宝地,并无意冒犯,请您见谅。”
先民身边的一人说道:“诺斯勒,这些鹰王的后代狡猾得很。”他说的是先民的语言,这位首领名叫诺斯勒。
诺斯勒“嗯”了一声,然后对多伦说道:“你们干犯了祖先的圣殿,今天必须以血谢罪。”说着做了个手势,两名先民战士出列,手中各提着一把锃亮的鬼头大刀。
多伦急道:“慢着!我们死在这里没话说,但是你得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诺斯勒出于本能地问道:“什么条件?”
其实多伦并没有想好什么条件,他只是拖延时间而已,他嗫嚅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我来告诉你。”
诺斯勒抬头看着周围的树木顶端解释道:“维利亚。”
维利亚和几百族人从参天大树上缒绳而下,立即站满了神庙前的广场和甬道,维利亚是位身材纤细的女子,她的个头比诺斯勒稍矮一些,和陆维风差不多高,月夜中,她和她的族人都穿着乌金甲胄,露在外面的双臂呈碧蓝色,随着身子的晃动,甲胄上的金色条纹闪烁不停,维利亚背着一张乌木的硬弓,双手提着一对弯刀,反射着寒冷的月光。她走到诺斯勒跟前,说道:“他们要联合你对付草原之子,对不对?”她看着林莫等人,等待他们的确认。
诺斯勒不接他的话茬,绷着脸说道:“他们没有说,但是擅闯圣殿,罪大恶极,我准备处死他们。”
维利亚不以为然,说道:“哼,恐怕等他们说出来,你会迫不及待地答应。”
诺斯勒知道维利亚对自己误会很深,可是毫无道理的指责也让他有些不悦,他说道:“你……擅闯圣殿必死无疑,任何条件我都不会答应!”
维利亚说道:“哼,你认为我诬陷你?”草原之子个个闪亮个盔甲和武器,使得诺斯勒不禁担心起来,他只能委屈地说道:“自从中原人占领了我们的家园,大地之子只剩下森林之子和草原之子两族,蜗居在安静森林,一千年来守住这片领地也算不易,我怎么会……”
维利亚打断他说道:“你别说了,你看这是什么?”她展开一卷羊皮做成的卷轴,上面是用先民文字和昆仑大陆文字写成的信,维利亚读道:“本王同意按照约定,与尔共除草原之子。”
维利亚读到此处便收起卷轴,问道:“诺斯勒,你和狗林王约定了什么?这五人恐怕就是狗王派来的信使吧?”
诺斯勒说道:“我怎么会知道?什么约定?什么信使?”他手下的十几名先民也怒道:“你们信口雌黄,诬陷诺斯勒!”
面对群情激愤,维利亚毫不畏惧,她不以为然,说道:“你我两族素来不睦,但我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狠毒,先是杀害了我的丈夫,后又勾结外人对付同族!”她举起弯刀,草原之子各个弯弓搭箭,箭镞瞄准了森林之子和林莫等人。双方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维利亚想起了一年前惨死的丈夫和族人,眼中噙着泪花,诺斯勒继续解释道:“维利亚,我知道你还在为维力的事情怨恨于我,可那只是个误会,我可能中了计。”
维利亚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滑下,说道:“你以为误会就能搪塞过去?除非我杀了你,给维力报仇!”
诺斯勒无奈,说道:“你我两族虽有千年的恩怨,可……可我和维力的关系,你不是不知道。”
维利亚说道:“你说什么都没用了,今晚你我两族只有一族能存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