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靖雪并不慌乱,她自小在水边长大,虽不能入海擒蛟,自保还是足够的。但始作俑者方五娘却是实实在在地慌了。落水的主意是她想的,以为和泡浴盆差不多,谁曾想湖水寒凉刺骨,灌进鼻子更是难受得紧。
她一面胡乱扑腾狂呼救命,一面死死抱住凌靖雪的腰不撒手,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凌靖雪有心让她多喝两口水,索性沉了身子往下钻,不时学着她的样子大呼小叫:“来人!救命!”仿佛真的溺水一般。
岸上同样乱了套。今日徐府内眷聚会,小厮护院皆远远避了开去,只留丫鬟婆子照料。这些人多是京城当地人氏,不识水性,眼见两位主子落水,除了大眼瞪小眼四处乱窜之外,竟没有一个下水救人。
荷澜却知自己公主水性颇佳,凝神看了一会儿,见她唇边一抹微笑稍纵即逝,反手抱住方五娘不放。她遥遥望了望不远处的徐寒,摆出焦急的神色。
徐寒刚找到躲在树丛里捉蚯蚓的徐梧,转身便听得二人齐呼救命,不由神色巨变,扔下徐梧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池边,作势便要跳下水。
徐恬一直跟在她们身后,早将方五娘的把戏看得一清二楚。心急万分帮着叫人,荷澜却不动声色捏了捏她的手,朝徐寒的方向丢了个眼色。徐恬心领神会,伸手拦住了徐寒:“好端端在别院赏荷,倘若二哥受了凉,老太太怪罪起来怎么得了!”
人是方五娘邀的,事是方五娘安排的,出了差错,不怪罪她怪罪谁?虽然凌靖雪贵为公主,毕竟不是徐家人,太夫人表面安慰几句也就过去了,不会真的恼了方五娘。徐寒想到此节,不禁踌躇。
方五娘连惊带吓,被水泡得头昏脑胀,却等不得片刻耽搁,喊得嗓子都要哑了。方才她用尽全力挣扎,只觉四肢越来越重,身子直直向下沉,吓得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幸好在水中不甚看得出来。
方四娘吓得花容失色,远远飞奔了过来,叫得撕心裂肺,几乎要给徐寒跪下:“五娘不会水,求二哥救救她!求求二哥!”她只知妹妹有所计划,万万没想到是如此损人损己的烂招,连气带怕,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徐寒亦忧心如焚,听她如此说,不敢再耽,靴子一脱便跳了进去。方五娘余光看到,脸上浮起一缕欣慰的笑容,忙乱中仍不忘斜了凌靖雪一眼。
凌靖雪算是彻底明白了她的用意,只觉好气又好笑。传说乡下妇人常问夫君:若我与你娘亲一同落水,你先救哪一个?方五娘亦是一般思维,甚至付诸行动。
但常言说,患难出真知,凌靖雪亦想知道自己在徐寒心中究竟是何分量。虽比不上他与方五娘十数年的情谊,好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且二人关系近来颇有缓和之象。不知不觉间,凌靖雪停止了踩水,装得无助而害怕。
徐寒武功过硬,上山擒虎下海搏蛟,展臂两次便游到了二人身边。几乎未作任何迟疑,他张臂拥住了方五娘,柔声安慰:“别怕,我来了。”
方五娘哇地大哭出声,瞬间松开了紧抓凌靖雪的手。脖子搭在他的肩上,大口大口喘气,同时双臂双腿死死缠在徐寒身上,如蜿蜒盘行的碧蛇。
徐寒本想腾出半边手先捞凌靖雪一把,帮她支持片刻,但方五娘缠得他身子动弹不得。再看方五娘可怜巴巴的模样,似乎多在水里待一刻都是莫大的煎熬。抬头看到渐渐跑近的护院,他叹了口气,返身便往岸边游,生生把凌靖雪一人抛在湖中。
尽管凌靖雪早有心理准备,事到临头依旧觉得无比痛心。但戏已经做足了,焉能轻易放弃?她深吸一口气,装作胡乱扑腾弯下身,悄悄将方五娘的裙摆与自己的系在了一起。似乎心底有个声音说:只要再拖一刻,徐寒必能记起她。
徐寒抱着方五娘游,没几步忽觉得无比吃力,头半埋进水里一看,不知何时方五娘的裙边与凌靖雪的缠在了一起。大约是方才两人互相拉扯着挣扎所致吧,他无暇细思。右手用力撕扯,只听“呲”地一声轻响,断开的裙布软软漂在水上。
他松了口气,一心护着怀里的佳人,腰腹用力,头一浮一沉,努力朝岸边游去,从头至尾没有看一眼身后目光呆滞的凌靖雪。
“呲”地一声,仿佛同时撕裂了她的灵魂。刹那间天旋地转,她忽然不记得身在何处,视野里唯有徐寒抱着方五娘离开的场景。他不是一时忘记,而是根本不记得还有她这个人,一切的一切,只是她自取其辱。
凌靖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掏空了,索性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向水下沉去。隐隐约约,她想要离开这个冰冷无情的世界,哪怕只是一瞬。
“公主,公主!”熟悉的声音隐隐传来,仿佛惊雷在耳边炸响。她死了,荷澜怎么办?她还不能死!奋力睁开眼,荷澜红红的眸子映入眼帘,长舒了口气:“您总算醒了,奴婢真怕……奴婢这就传太医过来。”
她费力地打量四周,大红的帐幔,绣满石榴花的被套,不是她平时的正房是哪里?她一把攥住荷澜的手,声音干涩不自然:“我怎么在这里?驸马呢?”
荷澜犹豫着不说话,墨竹忿忿道:“公主刚醒,喝口热茶吧。”
凌靖雪见二人神色有异,心中大致有了数,却不愿相信,眼睛怔怔瞪着荷澜。
主子性子执拗,荷澜是知道的,叹息着别过脸去,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方姨娘受了惊吓,驸马在别院陪着她,让奴婢陪着公主回来。”
“哦,”她应了声,想了一想不死心地追问:“谁救我上来的?”
泪水止不住从荷澜眼中涌出,努力掩饰着不让她发觉:“驸马刚到岸边,护院就到了,三个人合力把公主抬上来的。”
这么说,徐寒救了方五娘上岸,就再也没有管她的死活?她觉得心里有一块轻轻碎了,渣子散落一片,刺得生疼生疼。眸光游离而散乱,她颓然倒下,别过头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公主,您先让太医瞧瞧吧。”荷澜记挂着她的身子,百般哀求:“就当看在宁妃娘娘面上,公主,求求您!”
不知过了多久,凌靖雪缓缓转头,眼神凶狠得可怕:“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