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狗儿不知它又在捣什么鬼。
屈指朝着它的屁股用力一弹,将手抬起,便想瞧个究竟。
只是婴九做贼心虚,一个趔趄后,连忙回过身一屁股坐在水滴上。
“狗子,你有事就快问,不要不问的话,九爷我就要歇下了。”
“行行行,我问就是。”
秦狗儿白了它一眼后,眉头高高皱起,正色问道:
“翠花婶子死的时候,你咦了一声,似乎觉得很奇怪,到底是因为什么?”
一说到这个,婴九也是来了劲,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
“嘿嘿,我跟你说,九爷可是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嗯?”
“你还记得那条黄色的大蟒蛇吧?就是被九爷看穿执念的那条。”
“记得。”
“那就好,”婴九点了点头,满脸得意。
“九爷之所以能带着你们从她手下逃生,就是看穿了她的执念是一个戴着面具风度翩翩的白衣男子。”
“那又如何?”
“你别急啊,你们这些年轻人呐,做事就喜欢火急火燎,好不容易碰到件有趣的事,急匆匆地说完了,那剩下来的成千上万年要怎么捱?”
秦狗儿自然没有活上千万年还不死的纠结。
只是他还不打算快些去北邙城,所以哪怕婴九要慢慢说,他也并不介意。
“行行行,那你慢慢说,我听着。”
“这才像话嘛,”婴九像个私塾老学究一样点了点头。
“我跟你说,你那个翠花婶子身上也有一股执念,说实话,要不是那股执念突然逆转,我还发现不了。”
“执念?逆转?”
秦狗儿越听越迷糊了。
婴九点了点头。
“没错,你那个翠花婶子应该也是很爱一个人,不过就在刚才最后关头,她那股极致的爱意忽而变成极致的恨意。”
九爷啧啧叹了一阵子,女人就是厉害,变脸跟变天一痒。
不过忽而又叹了一口气,若真是要怪,倒也怪不上她。
“你九爷当时察觉到奇怪,心里头一痒,就忍不住瞥了一眼,狗子,你猜猜那一眼我看到了什么?”
秦狗儿摇了摇头,在地牢的时候,剑奴只教了他们杀人放火,并没有教他们风花雪月。
见他丝毫不动风情,婴九鄙夷地扫了他一眼。
“你翠花婶子喜欢的那个人,便是黄色大蟒喜欢的人。”
听言秦狗儿心头一惊。
“翠花婶子的执念也是戴着面具风度翩翩的白衣男子?”
婴九摇了摇头。
“不是,是个看着有些憨厚怕事的猎户,不过长得倒是俊朗。”
“你说的是三儿他爹李鸿飞。”
婴九点了点头。
“那就没错了。”
“什么没错,我看是大错特错,一个是长得俊朗的猎户,一个是戴着面...”
秦狗儿心头一寒。
“同一个人吗?”
婴九又点了点头。
“气息一模一样,那人端得是心思阴狠。”
“为什么这么说?”
“我听说道天洞有一种绝情绝心的功法,叫做断情决,乃是踏入第七境的捷径。”
秦狗儿也知道,道途修炼中,逢三、六、九最难突破。
不管是第三境破虚、第六境灵寂、第九境祖境。
还是每一境界中的三品、六品、九品。
逢此阶段,若无契机,或许枯守百年,直至寿元耗尽,都无法再进寸步。
不过也有不少人用旁门左道,硬生生踩出了一条条捷径。
想必这断情决便是如此。
“那翠花婶子的死也与此有关?”
手中惊笋微凉,墨黑一片,不沾半点血渍。
“有没有关我也不清楚,不过我能把我知道的说给你听。”
秦狗儿点了点头,脚步快了几分,身子前倾。
之前猎兽时,便是如此模样。
感受到浓浓的杀气,婴九也严肃了几分,一字一顿说道:
“断情决乃是要斩断心中三毒,即贪、嗔、痴。”
“斩一毒,破三品,三毒尽斩,即可踏入第七境神机境。”
“三毒既可藏于己身,也可施于他人。”
“若藏于己身,三毒爆发时,得有大毅力才能安稳脱身,将其斩断。”
“若施于他人,三毒爆发时,直接将其宿主斩杀,就容易方便很多,不过这里有个难题,便是宿主可能临死都不会爆发心毒。”
秦狗儿想起翠花婶子死前说的那番话。
“翠花婶子身上的,是嗔毒?”
“没错。”
秦狗儿没有再说话。
翠花婶子说李三妻是为他人作嫁。
那个他人,或许便是自己。
可是完全说不过去啊,他秦狗儿能从三儿那儿得到什么?
“那这么说的话,三儿他爹应该已是灵寂境六品了。”
他心头忽而生出一丝不安。
回过头,几个踏步已走到李青蔓身旁,将其夹在腋下。
李青蔓猝不及防,身子已与狗儿贴在一起。
一张俏脸霎时通红。
“狗东西,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
她口中的狠话还未说完,秦狗儿脚尖一点,已拔地数丈。
御气而行。
金丹境三品。
李青蔓还从未到过那么高的地方,地上破破烂烂的府苑只有磨盘大小,断木碎石更是跟蚂蚁一下。
原本红彤彤的脸蛋,又突然变得煞白。
风呼啸而过,她紧紧地抱着秦狗儿的腰。
冬夜寒冷,却又似乎没那么冷。
秦狗儿抱着青蔓直直朝着北邙城飞去。
婴九趴在袖口,长着好奇的眼睛四处望着。
“咦,狗子,你什么时候踏入金丹三品了?”
见他面色严肃,不言不语,又接着说道:
“其实你也没必要跑,他要是想杀你,你早就死无全尸了,那可是灵寂境道师啊。”
秦狗儿回头望了一眼。
“他之前不想杀我,不代表一直不会杀我。”
婴九也明白这道理,仰面躺下,望着秦狗儿的脸嘿嘿一笑。
“狗子,说实话,有时候你还真让人看不懂,说你性子率直吧,别人那些损招坏水你又能看得明明白白,下手也狠,但说你性子阴冷吧,你又对兄弟女人好得出奇,有趣得很,有趣得....”
婴九的话还没说完,忽而一只粉嫩的拳头朝着它的脑袋砸去。
“死虫子,叫你乱嚼舌根....”
“臭丫头,你想干嘛,给我安分点,不要乱打人啊..啊...痛痛痛痛....”
“你说,谁是狗东西的女人....”
“丫头片子,你再动手,小心我让狗子把你扔下去...”
“你个臭虫,还敢威胁人...”
“...痛痛痛..不要打了...狗子救命啊..”
夜色清冷,月光温婉。
只是阵阵凄惨至极的惨叫有些煞风景。
茶婆村中,静谧无人。
巷子里的呼噜声终于停了。
樊笼里的鸡鸭不再吵闹。
喜欢四处狂奔的猎狗静静地躺在石板上。
村子里的一切都死了。
狗死了,鸡鸭死了,人也死了,那些老房子也死了。
茶婆村的魂没了。
或许在三五年后,杂草会越过房梁,青苔会越过石阶。
谁也不会知道这里原来有人住过。
谁也不会相信有人踩着滑不溜秋的小道大嚎大叫。
说狗儿哥也答应去道天洞了。
那些门窗终究会腐朽,即使推开,也发不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即使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门窗后也不会出现那些洋溢着欢乐的笑脸。
山神庙前,一个长相俊朗,与李三妻有几分相似的男人站在空地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看着山脚下的一切。
不多时,一阵风气,脚步虽轻,但瞒不过他的耳朵。
“恭喜小洞主,神机境指日可待啊。”
一个瞎眼老头缓缓走到他的身旁,与他并排而立。
李鸿飞背负双手,轻轻闭上眼睛。
“差一点点,我这嗔毒可就无疾而终了。”
他的声音很轻,但话语中的杀气却很浓。
瞎眼老人爽朗笑了几声。
“你也说了,是差一点。”
“若有错漏,你死不足惜。”
瞎眼老人连连笑着点头称是,而后从怀里掏出一道羊皮卷。
“小洞主为了帮我,不惜将投诚多年的寒魄手都弃掉,这点小心意还望笑纳。”
李鸿飞仍旧是面无表情,不过还是睁开眼将羊皮卷接过。
卷轴很短,短到只能够写几个名字。
李鸿飞看到的,也就是那几个名字。
瞬息之间,他脸色大变,一股气浪掀起。
山神庙轰然倒塌。
瞎眼老人在翻涌的尘土中悄然离去。
李鸿飞眼中恨意如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良久,他悠悠吐出一口气,腕上青光一闪。
一叠纯白似雪的衣衫被他拿在手上。
衣衫之上,是一张白色面具和一截锁妖玉。
“看来回宗门前,还得再去妖境走一遭了。”
道山之外,被一片灰蒙蒙雾气笼罩的地方便为妖境。
妖境极大,深渊、险谷、沙漠、阴海...数不胜数。
每一处山川大泽之中,定然盘踞一方大妖。
传闻妖境之中有三千妖族。
所以见到的每一座山,遇到的每一条河,若不提前拜山问水,贸然闯入,便有可能有进无出。
出雁荡山后,正北面是一座连绵万丈的山峦。
高逾千丈,古木茂盛。
山下葱葱郁郁,百花娇艳,山顶白茫茫一片,是千年难化的玄冰。
山底一处凉棚。
棚子里坐着个光膀子的壮汉。
在他脚边,躺着十几具尸体。
壮汉胡子拉碴,敞着一件短褂,胸前毛发浓密。
凉棚后是一条通往山上的小路。
见到那人,连城关脸上一阵抖动,长吁一口气,壮着胆子缓缓走了过去。
“逢云前辈,北荒塔妖将连城关求见山主。”
逢云抬起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三小姐呢?”
“晚辈正为此事而来,三小...”
“三小姐呢?”
蓬云的语气重了几分。
连城关神色愈加拘谨,怯生生地说道:
“死...死了...”
轰然一声,凉棚四散裂开。
“好,好得很。”
逢云满脸怒色,眼中碧光闪烁。
“你是自戕,还是我来送你上路?”
连城关本就白净的脸上,如今越加惨白。
别说是他,便是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奴,此时都战战兢兢,躲在连城关身后一言不发。
“老七,不得对笑公子无礼。”
群山之中,悠悠传来一道声音,似远似近,难以琢磨。
连城关长吐了一口浊气,心里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躬身一礼,朝着群山拜了下去。
“连城关拜见青虬山主。”
青奴和黄姑也连忙弯腰作揖。
“无妨,上山吧。”
一道威压从众人身上一扫而过,忽而,山上传来惊呼声。
李三妻浑身一紧,身子悬在半空。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抓住,传来的气息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连城关站在一旁,装作没有看到。
青奴面露遗憾,抿着嘴巴,神色有些失落,也是一动不动。
黄姑手里握着一颗圆溜溜的珠子,双眼失神,嘴角带着笑意。
而草莽汉子此时也察觉到了不妥。
一声怒吼,妖气之下,一匹数丈高的巨狼跳出凉棚。
李三妻恰好落在他身上。
“老七,快带他来见我,快。”
嗖地一声,巨狼如风一般掠过,眨眼间便已消失无踪。
“我们也上去。”
连城关心里又有了一丝不安,脚尖踏地,如箭般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