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明,北邙城已是一片喧闹。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一清早,各门派弟子便已在收拾行囊。
李少溪又是生龙活虎,大胆脸色还有些苍白。
秦狗儿走了过去,还没开口,便见李大胆凑了上来,压低了声音说道:
“狗儿哥,我体内的盘山妖猿的血脉也觉醒了。”
“盘山妖猿..”
秦狗儿喃喃几句,想到了那一重天赋,不免笑了笑。
“不错不错,等日后再见,怕是你们两个在宗门里就可以横着走了。”
少溪咧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狗儿哥,你要不也去神刀宗吧。”
秦狗儿摇了摇头。
“你们就不要劝我了,我自有分寸。”
远处,封半尺招了招手。
“去吧,别让人家久等。”
摘星楼前人来人往,食客大快朵颐,跑堂伙计忙上忙下。
李青蔓看着站在楼前一动不动的秦狗儿,走上前去扯了扯他的袖子。
“喂,狗东西,他们都走了,你还愣在这儿干嘛?”
半晌后,秦狗儿深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额头。
“也不知道三儿怎么样了。”
李青蔓顿时也不说话了。
她抿了抿嘴,想问秦狗儿一个问题,但却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这时候,只听得一阵悠悠声音传来,语气中满是遗憾。
“若是下次见面,三儿想要杀我的话,我可能会先杀了他。”
李青蔓点了点头。
换做是她,或许也会这样做,只是她不会这样说罢了。
“走,我们先去一个地方转转。”
北邙城比喜来镇不知道大了多少,路上各色各样的小玩意看得人眼花缭乱。
李青蔓像一只脱缰了的野马,左蹦右跳的。
只是眼底始终布着一层阴翳,哪怕脸上笑得再开心,也无法将它扫除。
秦狗儿跟在后面慢慢走着,眼睛四处乱瞟。
忽然,他脚步一顿,咧嘴笑了笑,对着前方不远处已将一张俏脸抹成了猴屁股的李青蔓大声喊道:
“死丫头,过来。”
在他前方是一座古朴高楼,门上挂着一幅金光闪闪的牌匾,上书“桃花楼”三字。
“九爷,你说的就是这里?”
在他袖口处,一个肉乎乎的脑袋探了出来,寒风一吹,又连忙缩了回去。
“没错,在漠北,要说灵丹妙药妖兽筋骨内丹,也就桃花楼中应有尽有,去看看吧。”
桃花楼虽大,但里面伙计却只有一人,在柜台后坐在一张摇椅上打着瞌睡。
秦狗儿和李青蔓走进去。
见是两个半大的孩子,那人睁开眼瞧了瞧,又缩回柜台后,躺在摇椅上继续闭目养神。
“可以看,不可以摸,更不能偷吃啊,不然腿打断。”
说话的是个老头,头发稀疏,胡子也稀疏,一张老脸长满了黑斑,眼睛很小,整个就像是病老鼠。
秦狗儿没有理他,只是往前看去。
这一层全是丹药,用翠绿的玉瓶装着,波光流转。
不说丹药,单是这玉瓶,便已是价值不菲。
瓶上刻着丹药的名称和品阶。
秦狗儿知道,丹药分四品,天地玄黄。
黄品丹药最为寻常,一般好一点的宗门,每月都会赐下几粒黄品丹药作为月俸。
天品丹药最为稀罕,乃是传说中才有的,大多是天地孕育而成,
每一品又分九阶,等阶越高,丹药便越纯粹。
他扫了一眼,这一层中,大多是黄品丹药,难怪老掌柜丝毫不担心呢。
“掌柜的,楼上都有什么?”
老掌柜闭着眼不耐烦地说道:“有一些你买不起的东西。”
秦狗儿眼睛微微眯起。
还不等他发作,李青蔓立马脾气就上来了。
她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之前受到惊吓温和了一阵子,如今缓过神来,自是变本加厉。
轰地一声,柜台被她砸出一个大洞。
“喂,老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买不起了?”
老掌柜站起身,心如刀绞,一双皱巴巴地手不住地摸着柜台上的窟窿。
嘴巴颤颤巍巍,老泪纵横。
这张柜台可是陪了他三十来年,本想着等自己死了,把它拆了当棺材板,谁知道它竟然先走一步了。
“臭丫头,你...”
话没说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这柜台可是百年阴沉铁木,又包了七层金犀皮,按理说哪怕是刀斧劈砍,也难以留痕。
没想到这小丫头一拳,竟然能打个窟窿出来。
北邙城何时出了这么厉害的晚辈后生?
他眼泪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挤在一堆的老脸,也缓缓伸展开来。
“小姑奶奶,有话就说话,你又何必动手,舒老头讲的也是实情,楼上最便宜的妖兽皮肉都得百两银子,你们身上有那么多?”
少女见老人伤心,本来还有些后悔。
如今听他说完,气呼呼将绣花荷包甩了出来。
一声轻响,少女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将荷包收起,又气的剜了老头一眼。
当初出门的时候,爷爷给了他百十两银子,但昨夜分了一半给大胆和少溪,如今也不过区区三十两左右。
若按老舒头所言,确实买不起什么。
正当她觉得丢尽了颜面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却是让她心头安稳了不少。
“我可听说桃花楼能以物易物。”
老舒头点了点头。
“可是可以,不过也得有价值的物品,才有得谈。”
“碧眼金蟾的肚囊如何?”
老舒头大失所望,他听少年说得那么有信心,还以为是什么好货色呢,不免语气也淡了几分。
“也能卖几两银子,毕竟这妖物藏身地都是道山附近,虽说东西还可以,但也算常见。”
少年经历的事不少,从语气中自然也能听出其中的轻贱,微微一笑。
“如果我这个能装得下你们这座桃花楼呢?”
老舒头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来桃花楼以物换物的人数不胜数,多的时候一天有上百人。
为了能换个好价钱,不少人总是会把三分的东西往十分去说。
他见惯了这样的把戏,所以只当少年也是在吹牛。
而且还是在吹一个漏洞百出的牛。
碧眼金蟾一来不喜太浓郁的妖气,二来只擅长布魇,并无杀人技。
故而大多数碧眼金蟾都不过是筑基三品左右。
他见过肚囊最大的,也不过是容纳一间厅堂大小。
只是他不知道,秦狗儿杀死的这只,有婴九的帮忙,别说是杀人技,连金丹道师都吃过好几个了。
因此,当他度出一缕道气,探入其中时,绿豆眼瞪得老大。
脸上比被人打了一拳还精彩。
桃花楼第三层。
老舒头躬身在旁,笑得合不拢嘴。
“秦小公子,那一方金蟾肚囊就换这一白玉葫芦的兽血以及百两白银,然后那位姑娘在第三层再任选一物了?”
“嗯。”
听他这么说,老舒头神情一凛,连忙走上前去,生怕眼前这位公子爷又变主意。
秦狗儿四处望了一眼。
“死丫头,你选好了没有?”
“催催催催魂啊?不花钱的东西,姑奶奶我当然得好好挑一下了。”
嘭地一声巨响传出,而后是一阵骂骂咧咧,不时还伴着几声喘气声。
李青蔓如今也相通了。
虽然不知道爷爷为何要她一直跟着秦狗儿。
但既然在跟,那便是同行,而不是附庸,得把以前在茶婆山那股心气拿出来。
昨晚秦狗儿占了她的便宜,而今他要用邪眼菩萨的肚囊换东西,还答应送她一样东西,那自然得挑最贵的了。
到时候哪怕老舒头反悔,也该是他秦狗儿头疼。
当李青蔓从木架后走出来,别说是老舒头,便是婴九都吓得浑身一颤。
“姑奶奶果然大手笔啊。”
秦狗儿脸色一黑。
“你挑这东西干嘛?”
“干嘛?我乐意!”
李青蔓倚着那尊丈半高的盘膝铜人,狠狠喘了一口气。
“姑奶奶就看中这尊铜人了,老舒头,没什么意见吧?”
老舒头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满脸堆笑,一路小跑过去。
“没意见没意见,小姑奶奶想要的,那拿走便是,我老舒头岂是出尔反尔之辈。”
他笑不拢嘴,心里头更是乐开了花。
桃花楼主楼在道天洞脚下,而在雁荡山每一座城池中,都有一处分店,而每一处分店中,都有一方楼主所赐之物。
赐给北邙城的,便是这尊铜人。
当年是七位金丹境道师护送至此,沿途累死了九十二匹良驹。
上楼之时,一个不慎,铜人摔落。
那七位金丹境道师一死一伤,其他五位也是累得气竭。
本来这尊铜人是打算放在第五层中镇楼的,不过当年众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走到第三层后,便决定放弃了。
索性就放在了三楼。
没想到竟然被这小妮子看上了。
最可怕的事,这重逾万斤的铜人,竟然被她一个人就抱出来。
“狗东西,你这样盯着姑奶奶看什么?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睛啊。”
李青蔓大喘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敲了敲铜人的脑袋。
“就它了。”
秦狗儿皱着眉,气冲冲地走到她身边。
李青蔓心头一颤,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怕,明明之前狗儿也不是自己的对手,但看着他那样,心里头就是有些犯怵。
不过让她诧异的是,狗儿并没有骂他。
“你选这么个东西,你让老舒头怎么给你包好拿下去?”
老舒头腿脚一软,差点没给他跪下磕头。
杀人诛心呐。
“秦公子,这是两葫芦兽血,以及三百两白银,您点点看。”
老舒头打着摆子将东西递了过去。
眼神之中满是幽怨。
刚才,秦狗儿那样一说,人老成精的老舒头便知道这是准备敲竹杠了。
果不其然,那个看着纯良的臭小子开口就是三百两白银。
老舒头自然不乐意。
于是那个满肚子坏水的小子便让他和小姑娘一起把铜人抬下去。
老舒头走在前头,小姑娘抬着走在后头。
刚下楼时,小姑娘一个手滑,铜人压上来,老舒头突然觉得,活着也就那么回事,死了反而解脱。
只是他没有死。
两次下来,老舒头也想通了,钱财乃身外之物,活着才是硬道理。
只是那时候,坏小子竟然提出再要一葫芦兽血。
好在那些兽血乃是妖兽厮杀时滴落的,一瓶之中,差不多有十来种妖兽的血,本就斑驳杂乱,送出去他也不心疼。
至少与那个金蟾肚囊想比,他仍旧是稳赚不赔。
索性就做了个顺水人情,保住他这一条老命。
“老舒头,多谢多谢。”
走出门时,秦狗儿手一挥,白玉葫芦、铜人、还有一袋银子全都消失不见。
老舒头眼神一凛,难不成这小子身上还有别的好东西?
只是他没有问。
桃花楼第四层还有个更重的东西。
秦狗儿一走,他便将门从里拴住。
后来北邙城的不少人都惊恐不已,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素来风雨无阻都会迎客的桃花楼,竟然闭门三日不见客。
要不是老舒头后来把门打开,说不定会有人以为有人杀人劫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