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一浮(1883~1967年)国学家、诗人。浙江绍兴人。早年与马君武等创办《二十世纪翻译世界》。抗战时在四川讲学。有《复性书院讲录》等著作。
被周恩来称为“我国当代理学大师”的马一浮,精通经、子、理学,工于诗词,精于书法,是20世纪中国一位卓有建树的大学者。他早年留学欧美、日本,谙熟西方学术文化,是把马克思《资本论》引进中国的第一人;后又精研儒、释、道等中国传统文化,与熊十力、梁漱溟一起被学生尊崇为“儒门三圣”。作为一代鸿儒,马一浮一生读书治学做学问,对于读书自有深刻的见地。寄住在庙里,为的是读附近的文澜阁四库全书
“主敬、穷理、博文、笃行”是马一浮在四川复性书院讲学时给读书人定的“学规”,也可视作他读书的态度和立身治学的一种品德修养。他认为读书须先立“学规”。“学规”是读书人读书的“立心之本,用力之要”,犹如航海中的指南针,途中不致迷失方向。“主敬为涵养之要,穷理为致知之要,博文为立事之要,笃行为进德之要……诸生若于此信不及,则不必来院受学。”
他强调“学规”的重要,是针对当时学界菲薄传统文化,盛行全盘西化的风气,也是为了继承和发扬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增强民族自信心。他说:“天下之书,不可胜读,真是若涉大海,茫无津涯。”“欲读书,先须调心。心气安定,自易领会。若以散心读书,博而寡要,劳而少功,必不能人。以定心读书,事半功倍,随事察识,语语销归自性。然后读得一书,自有一书之用,不是泛泛读过。”“读书一定要穷理。不穷理,就是死读书,譬犹‘买椟还珠’,”“说理,须是无一句无来历;作诗,须是无一字无来历;学书,须是无一笔无来历,方能人雅。”而要达到这个要求,那在读书时,就不能囫囵吞枣,浮光掠影。而应遵从“学规”,从“忠信笃敬”四字上下功夫。他说:“若言功夫,更无一毫不尽才是忠;更无一毫不实才是信;真积力久,无一息间断才是笃;精严慎密,无一丝造作才是敬。”马一浮对“学规”的阐述也是他读书态度的真实写照,他曾立下“学术救国”的志向,希望通过学术研究来转移世风,起敝扶衰,为中华民族的振兴尽一份力量。
他读书十分认真。在国外,他如饥似渴地研读过亚里士多德、但丁、拜伦、莎士比亚、斯宾塞、达尔文、赫胥黎、卢梭、黑格尔、马克思等人的著作。回国后,寄住在孤山浙江图书馆附近的一座寺庙里,为的是在庙宇清净的环境中能广泛阅读文澜阁所藏的四库全书。由于读书上花的功夫深,所以他看书时就可以做到一目十行,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有一天丰子恺的老师弘一法师对他说:“马先生是生而知之的。假定有一个人,生出来就读书;而且每天读两本(他用食指和拇指略示书之厚薄),而且读了就会背诵,读到马先生的年纪,所读的还不及马先生之多。”丰子恺起先把此话当作神话,后来师从马先生多年才相信弘一法师的话决非夸张。马一浮确实是“过目成诵”“一目十行”。他博学强记,融会贯通,在引用古人的话时,有许多书,都能背出原文来。他的文章写得非常好,都可以拿来当范文研读。
“无常就是常,无常容易画,常不容易画”
书海茫茫,读书方法显得尤为重要。马一浮在书海徜徉,无书不读,通而不局,著作等身,硕果累累,皆得益于他的“读书法”。读书的方法究竟怎样才算好,马一浮认为应从四个方面努力:“一日通而不局;二日精而不杂;三日密而不烦;四日专而不固。局与杂为相违之失,烦与固为相似之失。执一而废他者,局也;多歧而无统者,杂也;语小而近琐者,烦也;滞迹而遗本者,固也。通,则曲畅旁通而无门户之见;精,则幽微洞彻而无肤廓之言;密,则条理谨严而无疏略之病;专,则宗趣明确而无泛滥之失。”他说,历史上之“今古文门户相争”、“汉宋之争”“儒佛相斥”、“老佛互诋”及儒家分汉宋,又分朱陆,皆局而不通的缘故。
马一浮的侄子马镜泉在《怀念伯父》一文中写到:“伯父在讲学上,以复性为纲领,以返求为功夫。讲明经术以致用,专重义理以立本。不拘汉宋,不宥门户;通今古文而不薄马郑,尊程朱而不废陆王。造诣圆融而不存偏见,切实躬行而不尚口说,尽力涵养而不废察识。溶华梵于一炉,别真伪于百端。诸家之说,虽方技杂学,苟有当于义理,不尽摒斥。故伯父之学,体用兼备,博约有方。既能直扶根源,又能旁通广谕。文字以外,见躬行。咳唾之间,莫非道义。”一次,丰子恺打算作一册《无常画集》求教马一浮,马一浮为他从佛经和诗文集中提供许多这方面的题材,又指点他说:“无常就是常,无常容易画,常不容易画。”丰子恺顿时醒悟,后来他回忆当时的情景说:“我好久没有听见这样的话了,怪不得生活异常苦闷,他这话把我从无常的火宅中救出,使我感到无限的清凉。”抗日战争时期马一浮送给丰子恺的一首诗使丰子恺又一次得到马先生关于“无常”的指点:“身在他乡梦故乡,故乡今已是他乡。画师酒后应回首,世相无常画有常。”
因为读书方法得当,马一浮涉猎的范围非常广泛,举凡经学、宗教、哲学、历史、美学、诗词、书法、乐理以及西方文学、哲学等等,无所不涉,包括中医都很精通。当时浙江省的中医权威王邈达、陆辅平、王仲奇以及稍为后起的叶熙春有时碰到疑难病症,都请马一浮为之定夺。他的博学多才赢得了学术界同仁的敬重。
他是非常讲究一个“诚”字的
马一浮一生安贫乐道,但嗜好有三:好读书,好友朋,好山水。他早年结识的朋友有:马君武、周孝怀、马寅初、杜亚泉、蔡元培、周树人(鲁迅)等,多为一时知名人士。在待人接物上,他非常讲究一个“诚”字。在30年代,他有个一起研究易经的好朋友叫彭逊之,认为必须剃度出家,方可免除忧患,不听马一浮的劝告遁入空门,留下妻子和未成年的两个男孩,生活无着。马一浮出于友谊,将卖字润笔所得,每月寄二十元到彭家,直至两男孩长大就业。再如,在他的学生中有一位叫寿毅成的,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经济学博士,其父亲平时最钦佩马一浮,病危时致书远在美国求学的儿子:“以学业为重,不必回来奔丧。他日学成归国,务必拜马先生为师,学习马先生的学问道德。”寿毅成谨遵父训,得了博士学位归国后,就拜马一浮为师,马一浮再三逊谢,寿毅成说:“我父亲死未能奔丧,如今又不能实现老父遗命,何以对先人于地下?”言毕,即失声恸哭,长跪不起。马一浮深感其诚,只得答允。后来,寿毅成突然患重病住院,家中无人照顾,马一浮不顾年老体弱,以医治白内障为名也住进这家医院,经常守候在学生旁。当时病房的病人和医务人员不明底细,见一位白发苍苍、银须飘胸的老人守着比他年轻的病人,以为这是一对父子,待了解到他们的真正关系后,无不为之感动。
马一浮早年一心治学,住陋巷,服布衣,不求闻达。他二十岁丧妻后一直未续娶,亦无子女,他为研究祖国传统文化奉献出自己的一生,他的无私精神也堪为人楷模。1963年,他钦佩雷锋的无私精神,赋诗有云:“力作皆吾分,心同此理同。生非营一饱,黾勉学雷锋。”“文革”伊始,马一浮将珍藏的线装书一万一千多卷,分装十六大箱,抢运至省图书馆。这些书是马一浮请人整理好,编了目录,并在目录后写明捐赠给省文史馆,因事发仓猝,省文史馆自己也成了泥菩萨,所以只好由省图书馆来抢运了。同时被运走的还有两大箱,一箱为马一浮编定并请人誊写好的个人著述,一箱为友人赠送的文物。欣慰的是,这些珍贵书籍得以在“文革”中劫后复存;遗憾的是不及搬走的其他文物在“文革”中遗失殆尽。
“乘化吾安适,虚空任所之。形神随聚散,视听总希夷。沤灭全归海,花开正满枝。临崖挥手罢,落日下崦嵫。”这是马一浮的绝笔诗《拟告别诸亲友》。这首诗充分表达了马一浮对生与死的必然及万物生生不息的自然规律的彻底了悟。也使我们看到马一浮在生命垂危时,想到的是祖国“花开正满枝”。怀着对祖国的热切希冀,1967年6月2日马一浮与世长辞,“千年国粹,一代儒宗”飘然而去。
朱怡上海第二工业大学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