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归零台，经过泉渊一番，这会儿面对动辄喊打喊杀的司礼，我倒情愿些。
“孽畜——”司礼提掌就向我。
我微微一笑打住，“司礼大人，你是要我死，还是更想要灵界至宝回来？”
他生生压下火气，“在你手中？”
我好不容易轻松一下的心情顿时沉重，能不能有点智商，这样怎么愉快交流？
“不在我手中，但我可以寻来还你。”当年因我丢失的东西虽是灵界器物，但一直由贵族保管传承，被司礼看作私物。他恨我至深，大半是因此。所以此刻不得不耐心同我交涉。
“你不是一问三不知吗？”对我态度转变，他疑虑颇深。
提起这个，我好一番冷笑，“当年司礼大人那个态度，今秧自然无可奉告。而且今天我也不是要说出法器去向，我说的是亲自寻回，是有条件的。”
我转而面向其他人，有几句话我不仅想对司礼说，还有乐兰，元玫，语芙，明萝，在场的每一个，以及这个我呆过七百年的精灵坞。“从此以后，我与你灵界再无瓜葛，前尘旧怨也好，今日种种也罢，我跟你们一笔勾销。”
“不可能，宝物本就是你偷盗弄丢，你就算寻回也不能就此功过相抵。当年为阻你逃走被你妄杀尸骨无存的族人，他们的命你一定要偿！”明萝第一个不同意，她的性格与枫鹫真是如出一辙，很认死理。
“别急，我正要说到这个。那时穷途末路，我只能作困兽之斗，你们要杀我，我不可能躺平。荆棘道那几个是我所伤，死没死我不知道，但解厄牢几条命你可不能算我头上。”我扫了他们一眼，“你说他们尸骨无存，我可不记得我有偷学过这样的心法秘术。用司铃召唤狼杀，单我一个不会吧？”
灵界之众面露恐慌，小一辈的更是不明所以。今天一再听说的狼杀对他们来说是个传说，虽司铃片刻不离身，也知道那是狼杀法器，但都只在书上见过文字描述，或者听尚武堂老人说过用法，但谁也没有真正使过。就像萱茜女君所说，此乃禁术——但昨晚明萝元玫她们几个亲眼见过，知道会是何下场。
我目光一转：“司礼大人你说是谁暴走起杀心呢？”
“孽障，休要胡言！”司礼此刻方知上我的当，劈掌砍来。
趁明萝出手阻止司礼之际，我徐徐把话说完：“那日司礼大人来解厄牢，刚受了司战斩灵索之刑的我实在不想死，只好骗司礼说我知道法器下落，他不顾解厄牢门守阻止，硬要押着我外出去找。双方起了争执，最后动了手，我趁乱跑到荆棘道，最后只听到几声呜咽，就是昨晚明萝你们听到的那种。”我不添油，不加醋，可以说相当诚恳了。
其实不到昨晚，我都不确信当日发生了什么，对枫鹫明萝口中的残杀同门也无从否认。可今日我心情实在不好，一定要找点什么发泄一下。
明萝已经不顾司礼身份喝道：“难怪你几次三番总下杀手！当真歹毒！”
但明萝还不足以单挑司礼，还得枫鹫来。最后枫鹫用斩灵索将司礼捆了，让先带下去等候女君发落。
我猜换了一个残杀同族的凶手，大概就要变成死罪可免。若那个朝琊女君在世，估计不会同意，说不定一巴掌呼死。但此刻还泪眼花花的萱茜女君，应该只想灵界和平。
我和云端重新被看押在解厄牢，想是精灵坞一时找不到处置我的方案，或者没有能达成一致的方案。
如此过了十日，云端忍不住问我：“他们到底想怎么样啊？”她本是性子很耐不住的人，这十天却安安静静没说一句多余的话吵我，即便这时问也刻意压抑住了焦躁不安。
我拍了拍她头，“没事儿，都拖到现在，应该死不了的。”
见我理她，她胆子大了些，“今秧姐姐，你不恨他们吗？”她估计是觉得我语气过于平淡。
“他们本不觉得自己有错，这样的恨不过是我的独角戏，于他们又有什么损伤。”我摇头苦笑，“还是互相憎恶厌烦吧，不见就好。”
“那枫鹫你也算了？”朝琊女君已经身殒，她就没提，只问了枫鹫。云端算是了解我的，我这个性子能“算了”当真是稀奇。
我笑了笑，“我能怎么办，跟她打吗？”见云端鲜有的认真，我也不好再玩笑，“谁都有自己的立场和选择，枫鹫纵然有愧疚，但要重来一次，她还是会以朝琊女君、精灵坞为重。即便是今禾央梧，也怪不了她。”
云端张大眼，“你是说他们知道自己被算计？”
“今禾肯定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他才会因他师父的怀疑而行差踏错，才愈加为她感到不值，为自己感到不忿伤心。最后那一场大战，或许他是暴虐真要屠了精灵坞，反正他也不在乎魔族损伤，双方死多少在他眼里都是活该，也或许是他还不死心，搅弄风云兵临城下只为了要挟他师父跟他离开，再或许……得不到那就死在她手里。
“至于央梧，我想最终她也明白过来了。”她明白了族人、好友、师父的背叛和舍弃，也在那一瞬间选择了理解和原谅，所以她仍然驱动了长华剑，杀了她护了几百年的徒弟，却也在最后软了态度，许了一个心愿让他合了眼。
云端显得闷闷不乐，“为什么我会觉得这样更加悲剧……”
“确实不如不知道。”若是他师徒不明真相，我还能理直气壮将一切怪责到灵界的阴谋诡计上，就可以痛痛快快打枫鹫，骂朝琊。可最后那样结局，尤其是他师徒两的结局，不论枫鹫朝琊如何推波助澜因势利导，他们自身的选择才是关键。说到底，今禾央梧注定善终不了。
云端还是心塞，我正想多说几句来宽慰，明萝端着饭菜进来了。
这几日我和云端像被精灵坞遗忘了似的，只有明萝每日送饭。不过她每次一句话不说，放下就走，我也就没有道谢。我想，横竖依她性子，应该只是不想我受刑前饿死。
但这次她却没有走，看着我欲言又止。与她比耐心，我一向是比得过的，我继续扒饭，不理她。
“你是不是在等我跟你道歉？”
我头也没抬，轻飘飘道，“没有，不过你想说，我会听。”
“我性格冷淡，不好相处，没有朋友，”开口就这样实诚，我抬头有兴趣听她说下去了。“你虽然很吵，很能惹麻烦，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消遣。”
不用回头，我都知道云端在看我。她被我嫌弃久了，此刻听到我被用同样的理由嫌弃，正抿嘴试探此时能不能笑一笑。我瞥了她一眼，很想告诉她，按明萝界定吵的标准，她活不过一秒。
跟明萝的不苟言笑比起来，逐辰都不算什么，起码他自己安静不会要求旁人，但明萝不同，她自己不说话，但会从眼神、脸色到行动告诉你不要吵。你的呼吸声大了不利于她看书练功，你就是在吵。至于惹麻烦，主动惹麻烦和我被找麻烦性质还是不一样的。为了躲开元玫等，我当然得去找其他事做，酿酒这类属于兴趣爱好不同，怎么就成了稀奇古怪的消遣？
“但元玫她们欺负你，我为你跟她们打架，司礼罚你，我为你据理力争，就是面对司战大人，我明知她不许你修灵，还将心法说给你，你偷练，我也帮你打掩饰。因我没亲人，你也没有。可当元玫告诉我，是你父母害死了我爹娘，那一刻我简直想杀了你！”
云端一口菜夹在嘴边不动，这怎么听也不像是道歉。
“我也曾试着告诉自己，你是无辜的，你父母造下的罪孽与你无关。可只要看见你，我就会想到我爹娘，就怎么都不觉得你无辜，尤其是听你想念你娘亲父亲，问我他们可能是谁，去了哪里，我就恨为什么你不同他们一起死！”
这一番剖白应该就是灵界之众对我的心境写照了。也许他们并非个个视我为眼中钉不除不快，但我就像肉中刺，让他们难以舒服安生。
“我同你道歉。”
明萝抬起头，觉得自己听错了。
我看着她，真心诚意：“对不起，为那个一无所知的孩子委屈时同她以为的朋友说了一句想她爹娘。”
明萝咬唇看着我。
我直视着她，“那之后你就对我阴阳怪气，你就没想过你倒是听说了知道了，我呢就像是莫名其妙被一群人拳打脚踢了一顿，换你憋不憋屈？”不是一次两次，是七百年的每一天都是如此，被他们每一个有心无意的糟蹋，一些冷冰着我，另一些热烤着我，还不允许我问一句为什么。
我继续埋头吃她送的饭，“我那天说了，两不相干是最好，若你还耿耿于怀，我也没办法，我父母也没坟墓，不然你去挖了看能不能放下。”
明萝听不下去，起身要走，走了几步还是憋不住，“一会儿司农大人过来，你还是不要这样子说话。”
我没回她，尽管这一声善意提醒阔别许久。
以前她也会这样提醒我。我被司礼责问，她会在一旁给我递眼神让我认错，枫鹫罚我去枯叶洞面壁，她来送饭菜会让我别跟元玫乐兰对着干，在尚武堂念书她要我听老师的话，问什么回答什么不要自作聪明。但这些都是很久很久之前了，后来她每次看我的眼神，就是让我有多远滚多远。那时我着实难过了一阵，然后就想通了，其实我怀念的是很小很小时候的她。那会儿她还不是一板一眼，我们一起长大，枫鹫考功课她记不住，红着脸看我给她扔的小纸条，也不会嫌我吵，惹麻烦，还跟我一起爬树，怕虫子就在一旁给我递铁锹，想亲人了就互相背靠背幻想一下，节庆日我被老人无端骂她也坚持跟我坐一块儿。但是长大后的明萝不会那样了，越发像枫鹫严肃，张口就是尚武堂训诫挂，看书练功不许我发出声音，偏偏她大部分时候就是看书练功，我就经常独自走开，找果子酿，找虫子刨，习惯了之后以至于后来她理不理我都没多大区别。这样一想，在她卯足劲恨我爹娘、恨我的时候，我也只把她当成又一个讨厌我的精灵不去理会，倒是白白浪费她感情了。
不一会儿，司农果然到了。明萝说的时候，我其实讶异了一下，怎么审来审去最后来的是他。
听说这位司农大人前半辈子与司礼斗气斗乏了，连带着对灵界内务也不关心，终日神出鬼没，在不在精灵坞都少有精灵知晓。我在精灵坞时，除了像成年礼、丰收节、祭典这类的重大节日，其他时候就没怎么见过他。唯一有牵扯那次，就是司礼口中的三司会审最后判我死刑。不过我对他印象不坏，他讨厌司礼，我就能看他顺眼。而且水幕今禾的记忆里，司农的几次出场虽无益也无害，算是不插刀的一个。
“你不奇怪来的是我老头？”他刷摸着他的大把胡子。
三司当中他年纪最长，按人间岁数来算，他已经是个八旬老人。
我低了低头算是客气打了招呼，看了眼云端，她机灵地鞠了一躬。
“老头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来的是司农大人，而非司礼司战，这就是一个好消息，其他多坏都不坏。”
“好一个多坏都不坏！”司农笑过之后，脸上有些遗憾，“你这丫头本是个好苗子啊，若当年我让萱茜娃娃把你交给我，肯定比司战带的好。”
我轻声一笑，“司农大人恨魔族入骨，今秧可不敢在您面前晃悠。”
“凡是灵族岂有不痛恨魔族之理，只是我老头不会用一个细娃子撒气！”他一哼，气呼呼道，“我就不明白司礼司战何必把你留下来，早早把你丢到人界去，眼不见为净，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云端小声咩咩插话：“恐怕不好，今秧姐姐一百年还只长成个小孩儿，没人敢养，也没人养得起。”她如今倒能帮我答话了。
司农怕是头一遭想到这个，愣了愣。是挺吓人的……
“灵界女圣和魔头的孩子，不放在身边看着怎么放心，硌应也得养是吧？”
司农摇头：“还是这小鬼说得有趣，你这丫头如今想什么都带刺！”
敢情他老人家活出自我，心宽体胖了！要不跟我换换？
他叹口气，“罢了罢了，事到如今，追究往事无益。”算是宣告寒暄结束，进入正事，“司礼说他十年前动用狼杀，是为抓你，才误杀了同门。但他还是被没收司铃，废了余下灵力，前往岚屏清修去了。”
这个惩罚也算来之不易，对司礼来说够重了。想来这十多日应该更多用于应付贵族一派的压力和反对。可我面上毫无反应。
司农只得道，“你把灵界闹了个天翻地覆，你说说该拿你如何？”
“您说呢？”我好像事不关己。
“你这丫头！”他知道等不到我主动表态，吹了吹胡子，“归零台上你讲的那番话，是否作数当真？”
“我说了很多，司农大人指哪句到哪句？”
“你说要找回我灵界轮盘。”
“哦，这句啊。”我作出刚想起来得的样子，“真！你们放了我，我去魔界拿回来啊。”我漫不经心坐回地上，无聊地用解厄牢的草打着卷。在我口中好像是一件芝麻小事，在司农他们心中却犹如千斤之鼎。
没想司农很快就道：“好，我老头就信你！”
这下我有点吃惊了。当年他们之所以在今禾死后把他对灵界的记忆压在泉渊，倒不是为了有朝一日给我生动形象展现，而是担心记忆随魔气返归魔界，泄漏精灵坞、灵界机要。如今敢放我去魔界，冒得风险是不是有点大？
我转了转眼珠，“那我要留下点什么？”
司农把话说完：“你当知道轮盘对灵界的重要性，风险要冒，保障也得有。老头担下这事，自然不能任你说了几句就一走了之。”他把目光落在云端身上，“这小鬼跟我投缘，她得留下来。我会保她无虞，得空还能帮她固一下灵体。我们以十个新月为期，你带着轮盘回来见我。”
云端欲哭无泪，小脸写满“我不要”“我拒绝”“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我犹豫了一下，“好。”平心而论，司农的做法很公允了。寻回轮盘事关重大，自然不能遥遥无期，总不能留云端在灵界吃喝无底洞吧？
司农亲自将我送到九恪山——人灵两界相交处，从这里出去就可直接到人界。我遥遥望了四周陡峭山峰，想起当年女圣央梧在此修补结界情景。还好这片结界有用，她的心血并非付诸流水，直至今日仍旧守护着新生灵界。
司农似乎也有感触，虔诚一拜：“灵界族人不会忘记央梧女圣的牺牲。”
兴许察出我表情不对，指着我道：“你这丫头可真记仇！”白眉里对我皱起几分无奈，“我灵族没你想的那么坏，大部分对你都无坏心，尤其是当年跟在女圣左右的，不会忘记女圣所做的一切，我司农管下就绝没有对女圣不敬的。只是那场大战太过惨烈，想忘不能忘，因为你那魔头父亲，对待你就不能不谨慎小心，就算你是满身灵气，也不能不当成邪气对待，做法难免欠妥，于你不公，但也算事出有因，情有可原是不是？”
我默不出声，纵然已经自己想通，不去怨责，但他这番谆谆良言还是让心头舒服不少。
“就拿我这老头来说，对你那父亲是殊无好感，到现在都还恨得牙痒。”他咬了咬没剩几颗的牙，“要不是那魔族小子，我那央梧女娃还好生活着。没有他，她会成为一代女君，受族人爱戴敬仰，何至于落到一块碑石也无。”
“你与司礼争执是因他不将央梧记入灵书和碑林？”
司农点头，长出一口气，“在老头眼里，先代朝琊女君行事过狠过厉，现在这个萱茜娃娃太软太柔，央梧的刚正恰是老头最喜欢的。她成长起来，由她带领族人，妖魔两界又怎在话下？”一番话难掩心痛。
一直以来我的视角局限在央梧与今禾关系上，站在今禾角度，内心就不免跟着希望他师父不是女圣，司农的感叹惋惜让我看见了另一面。
七百多年前那位女圣，虽然灵书无名，碑石无刻，但她作为灵界女圣终究是被记住了的，因为她未曾有负她的职责和族人。今禾不明白她的坚持，但她自己从未计较，于她，只有应不应该，没有值不值得。
过了一会儿，我才说道：“司农大人跟我说这些，是怕我终有怨气，不将轮盘带回来？”
我一句话又将这老头情绪带偏，他脸一红，又不肯低头：“你不用讽刺老夫，殒蛊是你自己要求下在你身上的！”
要说司农大人几百年闲云野鹤的生活对灵界有何建树，大概就是对草药和蛊毒的研究。他原意是将殒蛊下在云端身上，就算我一去不返，到时他也会帮云端解蛊，防范的只是我万一与魔族再生牵连。
“命线在她手上，今秧看不到，就不会有紧迫感。这样不是更合您意吗？”
司农嘴都气歪了，“你这丫头，明明心眼儿不错，嘴怎么就那么硬，脾性也是，你分明是不肯亏欠让那小鬼无端替你受过。还有那次尚武大会也是，你打赢明萝，是不想她体力不支最后对上元玫伤得更重是不是，还暴露了自己偷练功法的事，你说你……”
耳听着事情转了方向，我一脚踏出刚打开的结界，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到归零台，经过泉渊一番，这会儿面对动辄喊打喊杀的司礼，我倒情愿些。
“孽畜——”司礼提掌就向我。
我微微一笑打住，“司礼大人，你是要我死，还是更想要灵界至宝回来？”
他生生压下火气，“在你手中？”
我好不容易轻松一下的心情顿时沉重，能不能有点智商，这样怎么愉快交流？
“不在我手中，但我可以寻来还你。”当年因我丢失的东西虽是灵界器物，但一直由贵族保管传承，被司礼看作私物。他恨我至深，大半是因此。所以此刻不得不耐心同我交涉。
“你不是一问三不知吗？”对我态度转变，他疑虑颇深。
提起这个，我好一番冷笑，“当年司礼大人那个态度，今秧自然无可奉告。而且今天我也不是要说出法器去向，我说的是亲自寻回，是有条件的。”
我转而面向其他人，有几句话我不仅想对司礼说，还有乐兰，元玫，语芙，明萝，在场的每一个，以及这个我呆过七百年的精灵坞。“从此以后，我与你灵界再无瓜葛，前尘旧怨也好，今日种种也罢，我跟你们一笔勾销。”
“不可能，宝物本就是你偷盗弄丢，你就算寻回也不能就此功过相抵。当年为阻你逃走被你妄杀尸骨无存的族人，他们的命你一定要偿！”明萝第一个不同意，她的性格与枫鹫真是如出一辙，很认死理。
“别急，我正要说到这个。那时穷途末路，我只能作困兽之斗，你们要杀我，我不可能躺平。荆棘道那几个是我所伤，死没死我不知道，但解厄牢几条命你可不能算我头上。”我扫了他们一眼，“你说他们尸骨无存，我可不记得我有偷学过这样的心法秘术。用司铃召唤狼杀，单我一个不会吧？”
灵界之众面露恐慌，小一辈的更是不明所以。今天一再听说的狼杀对他们来说是个传说，虽司铃片刻不离身，也知道那是狼杀法器，但都只在书上见过文字描述，或者听尚武堂老人说过用法，但谁也没有真正使过。就像萱茜女君所说，此乃禁术——但昨晚明萝元玫她们几个亲眼见过，知道会是何下场。
我目光一转：“司礼大人你说是谁暴走起杀心呢？”
“孽障，休要胡言！”司礼此刻方知上我的当，劈掌砍来。
趁明萝出手阻止司礼之际，我徐徐把话说完：“那日司礼大人来解厄牢，刚受了司战斩灵索之刑的我实在不想死，只好骗司礼说我知道法器下落，他不顾解厄牢门守阻止，硬要押着我外出去找。双方起了争执，最后动了手，我趁乱跑到荆棘道，最后只听到几声呜咽，就是昨晚明萝你们听到的那种。”我不添油，不加醋，可以说相当诚恳了。
其实不到昨晚，我都不确信当日发生了什么，对枫鹫明萝口中的残杀同门也无从否认。可今日我心情实在不好，一定要找点什么发泄一下。
明萝已经不顾司礼身份喝道：“难怪你几次三番总下杀手！当真歹毒！”
但明萝还不足以单挑司礼，还得枫鹫来。最后枫鹫用斩灵索将司礼捆了，让先带下去等候女君发落。
我猜换了一个残杀同族的凶手，大概就要变成死罪可免。若那个朝琊女君在世，估计不会同意，说不定一巴掌呼死。但此刻还泪眼花花的萱茜女君，应该只想灵界和平。
我和云端重新被看押在解厄牢，想是精灵坞一时找不到处置我的方案，或者没有能达成一致的方案。
如此过了十日，云端忍不住问我：“他们到底想怎么样啊？”她本是性子很耐不住的人，这十天却安安静静没说一句多余的话吵我，即便这时问也刻意压抑住了焦躁不安。
我拍了拍她头，“没事儿，都拖到现在，应该死不了的。”
见我理她，她胆子大了些，“今秧姐姐，你不恨他们吗？”她估计是觉得我语气过于平淡。
“他们本不觉得自己有错，这样的恨不过是我的独角戏，于他们又有什么损伤。”我摇头苦笑，“还是互相憎恶厌烦吧，不见就好。”
“那枫鹫你也算了？”朝琊女君已经身殒，她就没提，只问了枫鹫。云端算是了解我的，我这个性子能“算了”当真是稀奇。
我笑了笑，“我能怎么办，跟她打吗？”见云端鲜有的认真，我也不好再玩笑，“谁都有自己的立场和选择，枫鹫纵然有愧疚，但要重来一次，她还是会以朝琊女君、精灵坞为重。即便是今禾央梧，也怪不了她。”
云端张大眼，“你是说他们知道自己被算计？”
“今禾肯定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他才会因他师父的怀疑而行差踏错，才愈加为她感到不值，为自己感到不忿伤心。最后那一场大战，或许他是暴虐真要屠了精灵坞，反正他也不在乎魔族损伤，双方死多少在他眼里都是活该，也或许是他还不死心，搅弄风云兵临城下只为了要挟他师父跟他离开，再或许……得不到那就死在她手里。
“至于央梧，我想最终她也明白过来了。”她明白了族人、好友、师父的背叛和舍弃，也在那一瞬间选择了理解和原谅，所以她仍然驱动了长华剑，杀了她护了几百年的徒弟，却也在最后软了态度，许了一个心愿让他合了眼。
云端显得闷闷不乐，“为什么我会觉得这样更加悲剧……”
“确实不如不知道。”若是他师徒不明真相，我还能理直气壮将一切怪责到灵界的阴谋诡计上，就可以痛痛快快打枫鹫，骂朝琊。可最后那样结局，尤其是他师徒两的结局，不论枫鹫朝琊如何推波助澜因势利导，他们自身的选择才是关键。说到底，今禾央梧注定善终不了。
云端还是心塞，我正想多说几句来宽慰，明萝端着饭菜进来了。
这几日我和云端像被精灵坞遗忘了似的，只有明萝每日送饭。不过她每次一句话不说，放下就走，我也就没有道谢。我想，横竖依她性子，应该只是不想我受刑前饿死。
但这次她却没有走，看着我欲言又止。与她比耐心，我一向是比得过的，我继续扒饭，不理她。
“你是不是在等我跟你道歉？”
我头也没抬，轻飘飘道，“没有，不过你想说，我会听。”
“我性格冷淡，不好相处，没有朋友，”开口就这样实诚，我抬头有兴趣听她说下去了。“你虽然很吵，很能惹麻烦，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消遣。”
不用回头，我都知道云端在看我。她被我嫌弃久了，此刻听到我被用同样的理由嫌弃，正抿嘴试探此时能不能笑一笑。我瞥了她一眼，很想告诉她，按明萝界定吵的标准，她活不过一秒。
跟明萝的不苟言笑比起来，逐辰都不算什么，起码他自己安静不会要求旁人，但明萝不同，她自己不说话，但会从眼神、脸色到行动告诉你不要吵。你的呼吸声大了不利于她看书练功，你就是在吵。至于惹麻烦，主动惹麻烦和我被找麻烦性质还是不一样的。为了躲开元玫等，我当然得去找其他事做，酿酒这类属于兴趣爱好不同，怎么就成了稀奇古怪的消遣？
“但元玫她们欺负你，我为你跟她们打架，司礼罚你，我为你据理力争，就是面对司战大人，我明知她不许你修灵，还将心法说给你，你偷练，我也帮你打掩饰。因我没亲人，你也没有。可当元玫告诉我，是你父母害死了我爹娘，那一刻我简直想杀了你！”
云端一口菜夹在嘴边不动，这怎么听也不像是道歉。
“我也曾试着告诉自己，你是无辜的，你父母造下的罪孽与你无关。可只要看见你，我就会想到我爹娘，就怎么都不觉得你无辜，尤其是听你想念你娘亲父亲，问我他们可能是谁，去了哪里，我就恨为什么你不同他们一起死！”
这一番剖白应该就是灵界之众对我的心境写照了。也许他们并非个个视我为眼中钉不除不快，但我就像肉中刺，让他们难以舒服安生。
“我同你道歉。”
明萝抬起头，觉得自己听错了。
我看着她，真心诚意：“对不起，为那个一无所知的孩子委屈时同她以为的朋友说了一句想她爹娘。”
明萝咬唇看着我。
我直视着她，“那之后你就对我阴阳怪气，你就没想过你倒是听说了知道了，我呢就像是莫名其妙被一群人拳打脚踢了一顿，换你憋不憋屈？”不是一次两次，是七百年的每一天都是如此，被他们每一个有心无意的糟蹋，一些冷冰着我，另一些热烤着我，还不允许我问一句为什么。
我继续埋头吃她送的饭，“我那天说了，两不相干是最好，若你还耿耿于怀，我也没办法，我父母也没坟墓，不然你去挖了看能不能放下。”
明萝听不下去，起身要走，走了几步还是憋不住，“一会儿司农大人过来，你还是不要这样子说话。”
我没回她，尽管这一声善意提醒阔别许久。
以前她也会这样提醒我。我被司礼责问，她会在一旁给我递眼神让我认错，枫鹫罚我去枯叶洞面壁，她来送饭菜会让我别跟元玫乐兰对着干，在尚武堂念书她要我听老师的话，问什么回答什么不要自作聪明。但这些都是很久很久之前了，后来她每次看我的眼神，就是让我有多远滚多远。那时我着实难过了一阵，然后就想通了，其实我怀念的是很小很小时候的她。那会儿她还不是一板一眼，我们一起长大，枫鹫考功课她记不住，红着脸看我给她扔的小纸条，也不会嫌我吵，惹麻烦，还跟我一起爬树，怕虫子就在一旁给我递铁锹，想亲人了就互相背靠背幻想一下，节庆日我被老人无端骂她也坚持跟我坐一块儿。但是长大后的明萝不会那样了，越发像枫鹫严肃，张口就是尚武堂训诫挂，看书练功不许我发出声音，偏偏她大部分时候就是看书练功，我就经常独自走开，找果子酿，找虫子刨，习惯了之后以至于后来她理不理我都没多大区别。这样一想，在她卯足劲恨我爹娘、恨我的时候，我也只把她当成又一个讨厌我的精灵不去理会，倒是白白浪费她感情了。
不一会儿，司农果然到了。明萝说的时候，我其实讶异了一下，怎么审来审去最后来的是他。
听说这位司农大人前半辈子与司礼斗气斗乏了，连带着对灵界内务也不关心，终日神出鬼没，在不在精灵坞都少有精灵知晓。我在精灵坞时，除了像成年礼、丰收节、祭典这类的重大节日，其他时候就没怎么见过他。唯一有牵扯那次，就是司礼口中的三司会审最后判我死刑。不过我对他印象不坏，他讨厌司礼，我就能看他顺眼。而且水幕今禾的记忆里，司农的几次出场虽无益也无害，算是不插刀的一个。
“你不奇怪来的是我老头？”他刷摸着他的大把胡子。
三司当中他年纪最长，按人间岁数来算，他已经是个八旬老人。
我低了低头算是客气打了招呼，看了眼云端，她机灵地鞠了一躬。
“老头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来的是司农大人，而非司礼司战，这就是一个好消息，其他多坏都不坏。”
“好一个多坏都不坏！”司农笑过之后，脸上有些遗憾，“你这丫头本是个好苗子啊，若当年我让萱茜娃娃把你交给我，肯定比司战带的好。”
我轻声一笑，“司农大人恨魔族入骨，今秧可不敢在您面前晃悠。”
“凡是灵族岂有不痛恨魔族之理，只是我老头不会用一个细娃子撒气！”他一哼，气呼呼道，“我就不明白司礼司战何必把你留下来，早早把你丢到人界去，眼不见为净，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云端小声咩咩插话：“恐怕不好，今秧姐姐一百年还只长成个小孩儿，没人敢养，也没人养得起。”她如今倒能帮我答话了。
司农怕是头一遭想到这个，愣了愣。是挺吓人的……
“灵界女圣和魔头的孩子，不放在身边看着怎么放心，硌应也得养是吧？”
司农摇头：“还是这小鬼说得有趣，你这丫头如今想什么都带刺！”
敢情他老人家活出自我，心宽体胖了！要不跟我换换？
他叹口气，“罢了罢了，事到如今，追究往事无益。”算是宣告寒暄结束，进入正事，“司礼说他十年前动用狼杀，是为抓你，才误杀了同门。但他还是被没收司铃，废了余下灵力，前往岚屏清修去了。”
这个惩罚也算来之不易，对司礼来说够重了。想来这十多日应该更多用于应付贵族一派的压力和反对。可我面上毫无反应。
司农只得道，“你把灵界闹了个天翻地覆，你说说该拿你如何？”
“您说呢？”我好像事不关己。
“你这丫头！”他知道等不到我主动表态，吹了吹胡子，“归零台上你讲的那番话，是否作数当真？”
“我说了很多，司农大人指哪句到哪句？”
“你说要找回我灵界轮盘。”
“哦，这句啊。”我作出刚想起来得的样子，“真！你们放了我，我去魔界拿回来啊。”我漫不经心坐回地上，无聊地用解厄牢的草打着卷。在我口中好像是一件芝麻小事，在司农他们心中却犹如千斤之鼎。
没想司农很快就道：“好，我老头就信你！”
这下我有点吃惊了。当年他们之所以在今禾死后把他对灵界的记忆压在泉渊，倒不是为了有朝一日给我生动形象展现，而是担心记忆随魔气返归魔界，泄漏精灵坞、灵界机要。如今敢放我去魔界，冒得风险是不是有点大？
我转了转眼珠，“那我要留下点什么？”
司农把话说完：“你当知道轮盘对灵界的重要性，风险要冒，保障也得有。老头担下这事，自然不能任你说了几句就一走了之。”他把目光落在云端身上，“这小鬼跟我投缘，她得留下来。我会保她无虞，得空还能帮她固一下灵体。我们以十个新月为期，你带着轮盘回来见我。”
云端欲哭无泪，小脸写满“我不要”“我拒绝”“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我犹豫了一下，“好。”平心而论，司农的做法很公允了。寻回轮盘事关重大，自然不能遥遥无期，总不能留云端在灵界吃喝无底洞吧？
司农亲自将我送到九恪山——人灵两界相交处，从这里出去就可直接到人界。我遥遥望了四周陡峭山峰，想起当年女圣央梧在此修补结界情景。还好这片结界有用，她的心血并非付诸流水，直至今日仍旧守护着新生灵界。
司农似乎也有感触，虔诚一拜：“灵界族人不会忘记央梧女圣的牺牲。”
兴许察出我表情不对，指着我道：“你这丫头可真记仇！”白眉里对我皱起几分无奈，“我灵族没你想的那么坏，大部分对你都无坏心，尤其是当年跟在女圣左右的，不会忘记女圣所做的一切，我司农管下就绝没有对女圣不敬的。只是那场大战太过惨烈，想忘不能忘，因为你那魔头父亲，对待你就不能不谨慎小心，就算你是满身灵气，也不能不当成邪气对待，做法难免欠妥，于你不公，但也算事出有因，情有可原是不是？”
我默不出声，纵然已经自己想通，不去怨责，但他这番谆谆良言还是让心头舒服不少。
“就拿我这老头来说，对你那父亲是殊无好感，到现在都还恨得牙痒。”他咬了咬没剩几颗的牙，“要不是那魔族小子，我那央梧女娃还好生活着。没有他，她会成为一代女君，受族人爱戴敬仰，何至于落到一块碑石也无。”
“你与司礼争执是因他不将央梧记入灵书和碑林？”
司农点头，长出一口气，“在老头眼里，先代朝琊女君行事过狠过厉，现在这个萱茜娃娃太软太柔，央梧的刚正恰是老头最喜欢的。她成长起来，由她带领族人，妖魔两界又怎在话下？”一番话难掩心痛。
一直以来我的视角局限在央梧与今禾关系上，站在今禾角度，内心就不免跟着希望他师父不是女圣，司农的感叹惋惜让我看见了另一面。
七百多年前那位女圣，虽然灵书无名，碑石无刻，但她作为灵界女圣终究是被记住了的，因为她未曾有负她的职责和族人。今禾不明白她的坚持，但她自己从未计较，于她，只有应不应该，没有值不值得。
过了一会儿，我才说道：“司农大人跟我说这些，是怕我终有怨气，不将轮盘带回来？”
我一句话又将这老头情绪带偏，他脸一红，又不肯低头：“你不用讽刺老夫，殒蛊是你自己要求下在你身上的！”
要说司农大人几百年闲云野鹤的生活对灵界有何建树，大概就是对草药和蛊毒的研究。他原意是将殒蛊下在云端身上，就算我一去不返，到时他也会帮云端解蛊，防范的只是我万一与魔族再生牵连。
“命线在她手上，今秧看不到，就不会有紧迫感。这样不是更合您意吗？”
司农嘴都气歪了，“你这丫头，明明心眼儿不错，嘴怎么就那么硬，脾性也是，你分明是不肯亏欠让那小鬼无端替你受过。还有那次尚武大会也是，你打赢明萝，是不想她体力不支最后对上元玫伤得更重是不是，还暴露了自己偷练功法的事，你说你……”
耳听着事情转了方向，我一脚踏出刚打开的结界，头也不回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