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扶苏杵在案上不乱晃了,池子华心满意足,那双眼睛再次闪烁,散发着亮光,“老夫的话已说完,方才听公子说有事要讨教下官。现下,公子可以说了。”
“……”
礼已崩、乐已坏,儒家的那一套言论,也该随着时移世易变一下了。
只是,话到了嘴边,扶苏却停住了。
时机不对。
而且,他已经告诉自己了自己这么做,招来的只会是庶人之怨。他穿越可不是来做孔夫子的。
见扶苏气势弱了许多,池子华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大王就是公子殿下的软肋。池子华见扶苏终于败下阵来,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只是他身上早已紧张出了一身汗。
唉,这一天上课就差点下不来台,日后可怎么整。
接下来的事情,是池子华期待,却是扶苏厌恶的。所谓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扶苏撑着脑袋跟着池子华念孝经。
“孔夫子,算的上是儒家祖师爷了。下官见公子乏了,不若下官给公子讲个故事。”说话时,池子华双手作揖对着殿里那副孔子画像侧身作揖,足见孔夫子在他心中的地位。
“孔子,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扶苏淡淡道
扶苏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男人,眼睛微微凹陷,执书的手指修长分明,再配上他的发冠,举手投足间都是从容淡定。
扶苏脑海里自然而然蹦出来八个字。
谦谦老君子,温润如玉。
很快,那张平静从容的面孔渐渐发青。
冯劫见情况不太对,向后缩了两下。
“太傅为何生气啊?扶苏只是实话实说。”说这话时,扶苏语气中带着几分歉意。他是真的没想到,池子华会气的近乎七窍生烟。
赢扶苏不知道是,若是旁的儒生,哪怕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是秦王嬴政,说了这样的话,那人绝对气的拂袖而去,严重点的,还能给气到生病。
池子华沉寂良久。
他目光清冽如水,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包子。
这孩子,是自己误判他了。
他不是生性顽劣,也不是离经叛道。
而是太实在了。
“公子无错,是老夫短见。”
“太傅何出此言?”
“公子所言,旁人听来,定然以为公子离经叛道,滑稽荒唐。”
“那太傅以为呢。”
池子华微微一笑,“公子所言句句属实,字字珠玑。”
“先生……”扶苏情不自禁的喊了一句,足见池子华已经成了他所敬重的人物。面对自己这样的狂悖之言,他竟然说自己说的好。
这人,是个拎得清的。
“公子啊,您虽然年幼,但是看待事务,却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可谓是有一双慧眼。可是,今日,老夫还是得劝公子听老夫讲儒家典籍。”
“先生但说无妨。”扶苏作揖。
“公子有慧眼,却未必懂世事。所谓,夫有高世之功者,必负世俗之累;有独知之虑者,必被庶人之怨。”
这番话,倒是让扶苏哑然了。嬴政,不就是受世俗之累,被庶人之怨吗。他所做的一切,在当时的民众眼里却是坏的。
“公子为人实在,追求的或许是世间的真理。可是公子可否想过,您想的,和世界上大多数人想的不一样,这已经成为了一个错误?公子觉得儒家学说过时了,不值得学,可是,现如今,天下的七国之中,又有哪个读书人敢不把孔夫子放在眼里,又有儒生敢说儒学过时这样的话。或许有吧,可是下场如何,公子如此聪慧,难道料想不到那些人的结局。”
“可是,人,聚众则愚,若扶苏也跟大流,不就和他们一样了吗。扶苏以为,身在高位,就非得有超出愚众的远见,才能执掌天下。”
“可文王不过遵后稷、公刘之业,效先祖古公,父亲季历之法。在位五十年,天下无人不服。公子以为,文王称得上是超出愚众之见吗。”
“他不是,可是……”
未来的嬴政是。
统一天下,修长城,却匈奴。
一瞬间,扶苏脑海里想起了无数意图大有作为却惨烈而亡的君主和朝代。
嬴政、杨广……
“明白啦?”池子华神色温和。
“扶苏,受教了。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人们不喜欢和他们不一样的人。
冯劫听得云里雾里,什么都没懂。
而一旁的胡毋敬,却听得津津有味。
自那以后,扶苏对池子华这个人,自然是万分敬重。
这人教会了自己一件事,揣着明白装糊涂。太过超前,绝对不是好事。
不过,嬴政,还真是让人佩服,即便他做了远超那个时代的事情,但是在他在位期间,却无人敢反!不愧是嬴政!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成为像嬴政那样,铁腕派的统治者?
儒家六艺,诗书礼易射御。
既然已经听从了池子华的劝告,扶苏自然是开始用心学了。
不过数日,整个咸阳宫上下都知道,一向叛逆的长公子被太傅教导的知礼慎言起来。
赢扶苏听着这些宫人对自己的议论,莫名懊恼。我特么从前哪里不知道慎言了。合着现代的几句实话,在古代就是离经叛道。
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以前在咸阳宫这些宫人面前树立的形象就是个不懂礼数,喜好胡言乱语的顽劣孩童,赢扶苏只觉得自己肚子里窝火。
一脚就踹飞了池塘边的石子。
那石子扑通扑通连着在水面上漂了三下才沉入池塘。
“小朋友?为何生气啊?”
扶苏早听到脚步声,但是这个时候嬴政大抵不会回祈年宫。而除了嬴政,在这个世界,扶苏还怕谁呢,所以扶苏本不欲理来人。
直到他喊了自己一句,‘小朋友。’
扶苏还以为自己的美梦醒了,吓得赶紧抬头。
可当扶苏抬起头来,见到的则是一个灰色布衣中年男子。不穿朝服,还能在祈年宫里晃。这人来历不小,最近咸阳来了许多人,这其中包括自己历史上的那个师父淳于越,还有茅焦。
茅焦,劝说秦王接赵姬回宫的那一位。寻思着,很快,赵太后就要回宫了。
至于其他人,都是些扶苏前世从未听过的名字,大抵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吧。
只是,不知,眼前这位,是他们中的哪一位。
见扶苏昂着头打量自己,和普通小孩一样,所以尉缭此时并不觉得这小子有什么过人之处。且现在他容貌尚未长开,面相也暂时观察不出。
“小朋友,为何恼火啊?”
这人怕不是个瞎子。
我秦国法度严明,等级森严,现下我穿着堂堂王族公子独有的衣冠服饰,而他却睁着大眼睛,喊我小朋友。
所以,他是故意来搭讪自己的……
扶苏昂着头,一脸疑惑的看着他,渐渐的,那个名字浮现在了自己的脑海中。
“先生竟然在这。”一道魁梧挺拔的身影映入扶苏眼帘。
缭不悦的挑眉,好不容易见到天降的‘福星’,却被人搅了局。只是现下还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也罢,日后再来试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