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孟元跟李父一起坐在车头赶马,他迟疑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道:“爸,儿子不孝,家里的事都不记得了,您给儿子说说吧。”
李父仔细端详儿子,叹气道:“你爸有兄弟三人,按村里族里的规矩,老三是要出族出户,出门自谋生路,俗称出户子。你三叔成年后就来到县城打工谋生,你爷爷奶奶走的早,我跟你三叔都是你大伯养大的,前几年你大伯走了,临走时一再叮嘱,要把你三叔接回村里,你考上了功名,按村里的规矩,我们家就能接回一个出户子的后人,但你只是个秀才,我也就能把胜儿接回去,若是你将来考上进士,外放当官,就能把你三叔一家都接回村子。”
李妈妈突然接口道:“我们村的人,都不稀罕考什么功名,你小时候被你爸天天逼着读书,就是想把你三叔接回家。”
李父叹口气道:“当官哪有种田好,为了老三一家,也是只能委屈孟元了。”
“我们天剑山李黄郑三族,原本就是簪缨世家,是太祖皇帝开国的从龙之臣,太祖皇帝得了天下后,三位祖宗受不得朝堂拘束,辞了官回乡种田。”
李妈妈接口苦笑道:“京城里也有老祖宗的后人,但老祖宗留了话,爱当官的不能再回祖地。”
李孟元听了愣住,他道:“那我去考什么科举?”
李父骂道:“你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不考科举哪有饭吃?”
李妈妈却道:“你考上进士,当了官,把三叔一家接回村里后,就辞了官回村,这外面世道乱得很,哪里也没有村里好。”
李父正色道:“既然考了功名,就要报效国家,岂能半途而废,早些给你爹妈生个孙子才是正理。”
李孟元这才回过味来,老两口打定主意,要孙子不要他这傻儿子了。
唐婉偷笑不已。
马车到了龙栖山下,这龙栖山,苍茫耸立,虎踞龙蟠,独居盛景。
山间楼房宝塔错落有致,法度森严,规模宏大。
“好山势!”李孟元脱口而赞。
山前不仅香客云集,也有大量流民汇聚,却也算井然有序,在许多黄杉道人指挥下,正在大兴土木。
“干活才有饭吃,仙人都在天上看着呢?谁偷懒,谁就没饭吃。”
黄杉道人们手持长木棍,驱赶着流民。
“大仙人,您行行好,我家男人他不偷懒,他是病了,您行行好,给点粮食,我们家两天都没开锅了,您就可怜可怜孩子吧。”一个女子披头散发对着一个道士,拼命跪地哭嚎。
李孟元看了一阵揪心,他对李父道:“爹,您买了那么多东西,供奉给泥胎还愿,还不如施舍给这这穷人。”
“朝廷有规矩,除了官府,道观,他人不得赈济穷人,否则视为谋反。我这给道观里供奉,就是在施舍给这些穷人。”李父教训儿子。
“这道观未免也太苛刻了?”李孟元心生感慨。
黄杉道士见有敬香的香客,对那嚎哭的女子指指点点,便有管事的道士过来,拿了一小袋米给那女子,那女子捧着米袋,千恩万谢的磕头拜谢而去。
随即又过来两个道士,将那惹事的道士按在地上,打了十棍子。
这时有迎客的道士走上前来,迎住李孟元一家。
那道士打了个稽首,唱了一声道诺。
李父带着家人还了一礼,那道士道:“总有些杀材不开眼,不知道众仙最怜世人,方才没有惊到几位贵客吧。”
李孟元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众仙当有慈悲之心。”
那迎客道士闻言,深深看了一眼李孟元,连忙道:“居士所言极是,几位是来敬香许愿,还是祈福消灾。”
李父道:“上次许愿得尝,这次特来还愿,有些供奉在车里,还请道长安排一下。”
“这是自然。”那道士举手挥挥,又过来几个道士,将李父准备的供奉搬上,又有人牵着马车去马房。
几人正在偏殿喝茶,等着道观的安排,那知客道人满脸堆笑的过来。
“恭喜,恭喜,我们家观主,听说李秀才伉俪来还愿,要亲自为你等主持法事。”
李家父母自然是千恩万谢,李孟元却觉得有些意外,他不过是个秀才,竟能劳动这观主。
唐婉暗暗冷笑。
还愿仪式倒也简单,不过是拜谢神仙恩典之类。
那观主主持完仪式,拉着李孟元唐婉笑道:“令尊为你求姻缘,没想到仙恩竟然如此快降临,李秀才实在是有大机缘的人。切莫急走了,定要在此多住几日,为山上留下墨宝,将来必然让本道观蓬荜生辉。”
李孟元心道:“我上次就是在此地走失,遭遇变故,忘了所有事,若非婉儿只怕早就命丧荒野。这次还愿,你这老道屈尊迁就不说,却又故意留我,定有问题。”
他挥手,正要拒绝,唐婉却拉着他的手道:“杨谨不是叫你等他一聚么?正好在这里盘桓几日,领略一番这大好风光,这龙栖山后山竹海,可是天下盛景。”
李孟元有些诧异,但见唐婉朝他点头,似有深意。
“若如此,只怕太叨扰贵庙。”
主持见李孟元答应,等时大喜,叫知客去妥善安排。
李妈妈眉头深锁,上次儿子在这里走失,掀起偌大风波,若不是杨谨一力周旋,他还要被扣个毁谤仙庙的罪名,去吃牢饭。
如今虽说儿子回来,误会解开,但心里的疙瘩却是依然还在。
李父看看儿子和媳妇,笑道:“你们在此,我跟你母亲先回去,你们早日回来,吉日已经选了。”
回家路上李妈妈一路埋怨李父不该把儿子丢在黄龙观,李父默默赶车一言不发。
知客道人带着二人到了后山栖仙楼,苍茫竹海中,这栖仙楼犹如乘风破浪的舟船。
一阵风来,翠浪翻涌,又有云雾缭绕,真如在仙境。
二人在观景台上看了一阵风景,李孟元心中有事,没有文思。
“婉儿,你倒是会选地方,只我心里隐隐不安。”
“这里与你有莫大因果,不了结,你的病就不能治好。”
李孟元闻声惊喜,他握住唐婉素手,紧张问道:“婉儿,我的迷糊晕睡的病真能治好。”
唐婉故作闷闷不乐道:“只是你的病治好了,想起往事,便要去跟玲花双宿双飞,把我忘了。”
李孟元厚着皮脸,嘿嘿道:“婉儿,你放心,我绝不会忘了你,顶多把玲花也娶进门来,你做姐姐,她当妹妹。”
唐婉瞪大了眼睛,指着李孟元骂道:“哈,你个大色狼,还真是心大哦。”
“只是我有感觉,即便治好了病,这忘掉的许多事,也是想不起来的。”
“你若执意去想,多半还是能找回往日记忆,要多费些周折罢了。”
“随缘吧。”
唐婉仔细看了这竹海,叹气道:“这竹海下面阴气翻腾,被这竹楼用法器镇压,不知道有多少冤死的冤魂,这黄龙观怎么会造下如此罪孽,黄龙天宫居然也不管管?”
李孟元道:“我翻看昔日记事,法禁天罡后,仙人不能再管人间事,这事未必跟黄龙天宫有干系,多半恶人造孽。”
唐婉笑道:“不论如何,你这里的因果了结后,你要跟我一起去修道。”
李孟元闻声一震,看着唐婉道:“不是去考功名嘛?怎么又变成去修道。爹娘只有我一个儿子,我怎么割舍的下?”
“不修道,你迷糊的毛病就治不好,天地既然度你修道,自然会补偿你的父母。”
李孟元拉着唐婉的手,看着唐婉晶莹透彻双眼,沉声道:“婉儿,我知道你来历不凡,你把能说的跟我说说,莫让我太糊涂。”
唐婉勾住李孟元头颈,与他紧紧相拥。
在他耳边轻声道:“孟元,其实你不是李秀才,你只是借用了他的魂种,你之所以时常昏睡,乃是因为你三魂不全,将来等你补全三魂,你便什么都明白了。”
李孟元这才恍然大悟。
“既然你接了他的魂种,等若是帮他再活一世,他身前身后的因果,你就要一一了结。”
“不是我小气,不让你跟玲花一起,而是你跟他确实无缘,你若娶了她,将来才会后悔莫及。”
“那我到底是何人?你又是我何人?”
“你是何人,要等三魂凝聚后,你自己才能彻底明白,我是何人?你猜呢?”
唐婉说着,勾下李孟元头颅,与他深深拥吻。
“婉儿,那要如何凝聚三魂。”
“先要去阴水河采集阴冥花,凝成初魂;再去冥皇花丘采到彼岸花子,凝成二魂,最后找到建木,用建木灵根凝成三魂。这三处地方都是凡人去不了的地方。”
李孟元抱着唐婉坐在石凳上,唐婉腻歪在他怀里,不想动弹。
“我爹妈就想抱孙子,不如我们生个儿子,让他们抚养,这样也算了结了父母的养育之恩。”李孟元见唐婉娇艳欲滴,不由得色心大起。
唐婉锤了他几下,羞涩道:“你自己笨,却还要找笨借口!”
李孟元闻言大喜,抱着唐婉回到卧房。
这时有知客敲门道:“尊客,午宴摆好了,主持等您一起用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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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大人,如此百忙之中还要亲自招待不才,孟元实在受宠若惊。”
“孟元大人客气,本来应当今日晚宴畅饮,方显诚意,只是官府飞鹤传书,剿匪战事凶险,要老夫带仙观的练气士前去相助,不得已只好中午仓促相请。”
“如此更显主持厚爱,让孟元益发惭愧。”
宴毕后,主持告辞而去,李孟元对唐婉道:“一见主持,我就莫名的心情紧张,这是什么因果?”
“生死大仇。”
唐婉说的轻巧,李孟元却如被雷击。
“李秀才便是死在他们手里,如今他们还想害你,却怕你那个同窗找麻烦,要去除掉杨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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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谨带着官兵,一路乘船顺风疾行,傍晚时分已到了梅家渡,梅家渡是封锁东山土匪的水路要冲,按照州府规划,为了剿灭这股常年流串在三县交接地段的悍匪。由州府调配三县府衙联合出兵封锁水陆要道,省里将军府派精兵直接进山围剿。
杨谨收到的军令就是封锁这梅家渡,防止山贼从水路逃入大泽湖。他布置下属布防完毕,又盯着地图,仔细研究山贼可能动向。
按照眼前布置,山贼绝无可能冲过渡口,窜入烟波浩渺的大泽湖。他耳边突然响起李孟元的提醒,他暗想着里应外合的身边人。再看地图,猛地打了个机灵。
这梅家渡是要道却也是绝地,只有水路相通,若是掐死水道,然后再里应外合,自己的布置正好让人一网打尽。若是山贼吃了他这股官兵,到时乘着官船,一路就能畅行无阻的直奔大泽湖。
杨谨看出眼前的危机,不由得汗水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