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玉如意“豁啷啷”就砸到了张五儿的身上,接着又坠下来砸到张五儿的脚,再掉到地上,当时便是粉碎。刘昱这么近距离使劲砸来,张五儿自是疼痛不已,要不是在刘昱面前,以张五儿的性子早就跳起脚骂开来去,现下当然是不敢言,连动也不敢动,只低头皱眉、龇牙咧嘴一番。众人看了刘昱满脸怒色,也不敢像平时一般敢低头暗笑张五儿,都是兀自惶惶不已。
说实话,刘昱这句话问得确实叫人难以回答。首先这些事若能让太后知晓,必得有这么一个人或者一群人先了解刘昱的行踪,然后才能告于太后。如果是萧道成和太后之间有人互通联络,那么太后和一个大臣从往过密如何解释;如果是太后私自放人追索刘昱的行踪,那么又有干政甚至犯上之嫌;若是刘昱身边的人,或者就是羽仪禁卫,那更是如何担的起这罪名。所以刘昱词话一出,一众羽仪禁卫心中都是惊疑不定,但大庭广众之下谁人敢言?
刘昱也没期待当下能问出个所以然,不过是为了公然地警告一下这告密之人,若能震慑住也罢,若震慑不住,私下里再暗暗查访便是,当初杀沈勃逼出个步兵校尉于天宝不就是意外之获。只可惜萧道成于国有功,根基深广,不是那么容易,再者这阿宥既不似沈勃,又不似于天宝,从阿宥处还尚无好的机会下手。而且,刘昱看了看阿宥,莫名其妙地下不了杀心,究竟是因为阿宥长得太似安成王,还是因为皇后,或是因为从阿宥身上寻不出根本性的错误,所以即便杀了也是一着废棋?抑或是用这些理由来说服自己代替其他的理由……
太复杂的问题刘昱不愿意多想,他冷冷地收回看阿宥的目光,又在羽仪禁卫前来回踱着步,众人更是吓得恨不得把头直垂到地上去。刘昱走了几圈,最后还是停到杨玉夫面前,一把抓住杨玉夫的衣襟,怒视着杨玉夫道:“你不是平时最能说?”
杨玉夫在这当口心里七上八下的,哪里还能像往常一样随机应变,只好用颤抖的声音回道:“陛下,这……这个……臣下现也不知……臣下立即去查……”
刘昱便松了杨玉夫衣襟,一口啐到杨玉夫脸上,道:“养你们一群废物,你最好赶紧给我找出来,不然哪天我就剥了你的皮!”要别人说剥皮,只怕也就是杀了的意思,刘昱说剥皮,那可真就是剥皮,反正针、椎、凿、锯等工具一应俱全,杨玉夫自己也不是没见过。于是杨玉夫听完当时就吓得腿一软,抖抖索索地跪在刘昱面前。众人见杨玉夫跪下了,也都跟着齐刷刷地跪下,刘昱看了看,恨恨地随意踢出两脚,便撇了众人进得殿内。
夏日地面滚烫,但既无刘昱免跪的赦命,众人也不敢起身,只低头跪着,互相悄悄交换眼神。张五儿虽是跪着,也赶紧拿手去揉脚,又偷偷拿眼去看杨玉夫,怕是去领军府那一日夜里自己话太急,触了刘昱心事,给杨玉夫也添了事。阿宥也往杨玉夫那边瞧去,只见杨玉夫脸色铁青,神色凝重,只盯着地面,不似从前被刘昱一时打骂了回头也就拉倒了,也深知这段时间以来,刘昱疑忌越深,行事就越暴虐无道,杨玉夫领着众禁卫就越难。
阿宥手上握着一个赢数,袖着一把匕首,身受萧府之恩,却是最迷茫,最不知如何是好的人,只得默默地叹了口气,心道:“如此,究竟算是忠义,还是妇人之仁,或是纵其行凶,不知是否会等到刘昱真要杀了自己的时候,自己才能决断。那个决断的时候,何时会到来?”
大家跪了半晌,刘昱又出得殿来,脸色仍是难看,但也颇为无奈,只得又叫了羽仪禁卫们起来跟着往宫外去。至晚间回宫,仍沿御道经过领军府,刘昱只是脸色愈加沉郁,却不似从前一般毫无禁忌地要缘墙而入,众人也不敢再提及此事。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刘昱与羽仪禁卫间倒还算相安无事,只是刘昱看羽仪禁卫的眼神更加阴郁,不时默默扫视众人,有时还带着些杀气,众人也都愈加陪着小心伺候着,尽量顺着刘昱的意思来,不敢稍有忤逆,因此刘昱也还没有对羽仪禁卫的人认真下手。偶然刘昱还想和阿宥赌一赌,阿宥担心自己仅有的一张赢数没了,便不肯赌命数,只赌些小东道,刘昱反正只要有乐事也就罢了,也不勉强把那赢数来做筹码。而阿宥的那张赢数之所以一直也没用掉,也不过是因为刘昱整人的办法有的是,很多方法简直比弄死还可怕,可惜阿宥赌的是命数,这一点,阿宥也常常后悔不及。
阿宥又见杨玉夫等人也是比从前沉默了许多,连张五儿都不时多叹几口气,自己也更加谨言慎行,免得给众人添麻烦。偶然有一次,阿宥还看见杨玉夫与张五儿私下商议些什么,杨玉夫似乎还对张五儿生了气,阿宥也不便多问。而景蔼也有时日未有消息,或者可能因为手臂伤势未大愈的缘故吧。阿宥虽是有些惦记,但想想也理应如此,刘昱对萧道成既已起了杀心,景蔼也当更加慎重才是。只是自己,到底该不该下手?何时下手?如何下手?何为忠义?
渐渐酷暑消退,秋风渐起,转眼已是元徽五年,七月初七,七夕。
刘昱自来最喜欢过节,因为但凡过节宫里宫外总有些新奇玩意儿,自己又可以借着过节的名头玩点新花样。是日一早,便有宫人往仁寿殿送来了瓜果雕的花鸟,甚是奇巧。刘昱别的不在行,手工却是相当了得,也不是只会做那针、椎、凿、锯,还会刻瓜果,甚至还能做衣服。于是刘昱也拿核桃、菱角刻了几个,还让人拿来五色彩绸,做了几个花胜,在殿前放了几案,供宫女们赏玩,或有求赏的,刘昱倒是高高兴兴地赏了下去,也甚为得意。
因为青溪宅一向奉行俭省,此前虽是过节,这些精巧无用的小玩意儿却是不多见,尤其是其中一朵拿核桃雕的芍药,竟是重蕊叠瓣,生动非常。阿宥看着宫女们都讨了些去,心中不免念及阿宁,但又想到府上训诫,不得为这些奇技淫巧之物所吸引,再加上七夕是姑娘们的节日,羽仪禁卫总不能近前去围着那些花啊朵啊的看,只都在旁站着值岗,因此阿宥也只得远远得拿眼睛的余光看上几眼,心下想或许此后在外面见着这样的小玩意可以买了给阿宁玩,也不知阿宁此前在王府,是不是也见过这些,一时不免有些黯然。
大家赏玩了一阵,又有阉人上来问刘昱是不是要给皇后宫中送去一些,这不提皇后还好,一提马上招起刘昱的气来。刘昱转头狠狠地朝阿宥盯了几眼,阿宥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的样子,仍是一副面色无澜的模样。刘昱大概忆及上一次见皇后时,皇后那咄咄逼人的模样,心下气不过,此时皇后又不在眼前,刘昱不免又将这怒气全部迁移到阿宥身上,回身抄起几案上的核桃就朝阿宥狠狠地砸去,阿宥一个不防,被砸中额头,阿宥怕刘昱再怒下去累及皇后,立时惊骇地跪下,那核桃落了地上,跳了两跳,又咕噜噜地滚到了阿宥跪着的膝盖旁。阿宥这才觉得额头上一阵钻心疼痛,硬用牙咬了唇忍着,低头跪着一动不动。刘昱蹭蹭两步便跨过来,从地上捡起那核桃,硬塞到阿宥手里,冷冷道:“好生收着,送你的皇后吧!”阿宥低头看那塞在自己手里的核桃,赫然却是那朵芍药。阿宥忽然微动了唇,却终于一动不动,将芍药核桃攥在手里。
看刘昱如此这般,那上来问话的阉人自是不敢再提,早就垂手站到一边去了。既在宫中扰了兴头,刘昱定是要往外面寻去的,当下便不再管那些玩意儿,叫了羽仪禁卫备马,要出宫门而去。阿宥将芍药核桃在手里攥了又攥,想了想还是拢于怀中,翻身上马,追了众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