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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风云诡谲

啪——

流梨山门风榆副掌门一记响亮的耳光刮在了孟瀛雨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红彤彤的掌印。巴掌拍落的声音仍在这「慈渡殿」中不断回响。

孟瀛雨和丁象谷回到流梨山门后,便马不停蹄地来到慈渡殿向掌门复命。连夜赶路,让二人的脸上都挂满了疲惫的神色。

风榆副掌门虽说短手短脚、身型矮胖,可他不仅曾是“川荆五侠”中最年长者,也曾是北镇抚司的锦衣卫精锐。风榆使得一手神鬼莫测的绣春刀,如今坐在这副掌门的宝座上,也是有真本事的。

“川荆五侠”多年来一同出生入死,患难之情不言而喻。江雀山庄一战后,司马夫妇血战而亡、郑冥倒戈,川荆五侠五损其三。在风榆心中,温林海已然是他唯一亲人。

正因如此,当孟丁二人坦白并未救下温林海时,风榆才会突然暴跳如雷,怒不可遏。

孟瀛雨和丁象谷瞬间右膝跪地,「慈渡殿」中高大的阿弥陀佛像以及师长们的威严压得二人不敢抬头,心跳快到要跳将出来一般。

“你们还有何面目回来!”风榆满脸通红,破声大骂道。

孟瀛雨被方才用尽全力的一掌打得眼冒金星,双眼发昏。风榆所说之话,竟全然没听见。

「慈渡殿」中,高悬一副「誓渡众生」的牌匾。那牌匾四字鎏金而成,在黑木上更显笔锋刚劲有力。牌匾下居中端坐之人正是流梨山第六代掌门——“枪仙”萧楠,萧空山。萧楠年逾半百,双鬓银白。一双锐目盯着跪在殿中二人。

在萧楠正襟危坐,矮胖的风榆却站在殿中,恨不得将孟丁二人千刀万剐。

“师兄息怒。”萧楠掌门闭上双眼,他最不忍看着弟子们被打骂训斥。“孟丁二人的任务是去川南村落中,助官府除去川南马贼,只是碰巧见到了峨眉的人。他们二人昼夜不停地回山门复命,斥责之举,望师兄能免则免。”

拜师是许多武林门派中共有的仪式。只有做拜了师的弟子,才能学到一个门派最上乘的武学。在流梨山门中,数百未拜师的弟子都有机会参加三轮「文试」武校,来博取拜师的机会。未拜师的弟子闻鸡起舞,日修月练,为的正是能拜入一名长辈门下,成为流梨山门的“入室弟子”。

而每年的“入室弟子”,只有一个名额。期间竞争可想而知。

此时跪在殿内的孟瀛雨在上个月的「武校」中击败了其余赤血宗的同济(丁象谷也是其中之一),成为了今年赤血宗的优胜弟子,这才顺利进入第二轮的「山下试炼」。

萧楠之话入风榆之耳,犹如火上浇油。风榆回过身来朝萧楠,吼道:“好一个能免则免!为何青云宗没有察觉到沧渊宫入川之事?”

萧楠睁开眼睛,回答道:“沧渊宫之人必然绕过了我们青云宗的在川地部署的侦查弟子。”

风榆见萧楠还在狡辩,便继续道:“如今山门颜面有损不说,抗击魔宫的又一强援也不复存在。若沧渊宫此行的真正目的是摧毁我流梨山门,难道就凭你萧掌门一人去阻击他们吗?”

“当然是山门上下数百弟子一同抗敌!”在萧楠看来,此时的风榆所说之话根本是无理取闹:“沧渊宫之人从山东兰陵远道而来,实为孤军深入。届时,我们只需联合川蜀各大派,便能将其一举歼灭。”

跪在地上的丁象谷看风榆一味地刁难萧掌门和孟师姐,便讽道:“风副掌门痛失挚友,弟子丁象谷的心中也甚是悲痛。不过,您贵为一门之副主,怎可将私愤泄在他人身上?”

“放肆!”风榆在盛怒下,一个箭步冲到丁象谷身前,快得只剩一道残影。下一刻,一个红掌印出现在了丁象谷的左脸上。未等丁象谷感受到痛苦,风榆已经回到原位。

孟瀛雨侧过头来立刻朝丁象谷投来担忧的目光,而丁象谷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在说:不打紧。

萧楠掌门见师兄风榆越打越欢,立刻站起了身:“够了!”他喊道。“师兄不顾及弟子们的颜面,也当想想自己的名声。如此肆意打骂弟子们,绝非为师之道。”风榆的脾气,萧楠最是清楚。若此时不停,只怕会在弟子中闹出更多非议。

风榆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向萧楠:“你是在教我吗?”

二人对视片刻后,萧楠率先垂下了目光:“萧楠不敢。”

话已至此,风榆再无心留下,当下气冲冲地出了殿。

掌门萧楠望着风榆走远后,才朝孟瀛雨和丁象谷问道:“你二人站起来说说,那温林海是如何死的。”

孟瀛雨道:“「魔身」,是传说中的「魔身」。”

萧楠听后,双眼不禁眨了几下,脑海中似乎浮现出了无比惨烈的血腥场面。

丁象谷继续接道:“那虎士附了「魔身」,人人实力大增······我等不敌,温师太为了掩护我等撤离,便引爆了火雷。”

萧楠点了点头,道:“孟瀛雨,「文试」已经定在了十日之后。在那之前好生准备吧。”随后,孟丁二人从地上拾起「红缨长枪」和「祥云剑」后,便转身离开了「慈渡殿」。

诺大的「慈渡殿」只剩下萧楠一人。

“戚师兄,出来吧。”萧楠道。

从佛像后,走出一名老者。他发须带白,脸上却无半点老态龙钟,反而一副干练之态,不怒自威。

此人正是当今流梨山门的总教——戚柏。在流梨山门中,他的地位仅次于正副掌门,内外事务多半都要经他之手。

戚柏年逾六十,比风榆都年长几岁。戚氏一族自流梨山门创派以来便伴历代掌门左右,迄今为止更是出了三名宗主和两代掌门,算得上是豪门望族。

萧楠站起身来,道:“矮胖子留不得,也不知道师父当年为何选了他做副掌门。”萧楠指的正是刚才殿上的风榆。二人不和已经不止十年八载了。两派的入室弟子更是冲突不断。

总教戚柏走到萧楠身边,冷笑着道:“他还真的相信,青云宗没有收到峨眉山受袭的消息。”

“就算他不相信又能怎样?峨眉已经亡了。”萧楠和戚柏坐到殿侧的茶桌旁,往茶杯中倒上温热的茶水:“若真要让风榆知道峨眉山受袭,他非得带着一干弟子去送死不可。”

戚柏端起茶杯后,缓缓饮下:“峨眉不同我流梨山,位置鲜为人知,自然容易被沧渊宫的人找到。”

萧楠点了点头:“戚兄所言甚是。峨眉山除了温林海之外并无高手,年轻弟子太多,断代过于明显。”萧楠在喝茶之前爱先闻茶的清香,似乎这能让他的心安定下来。

萧楠忽然又想起了风榆,便继续道:“风榆这些年来却收了不少青云宗的入室弟子。风榆的大弟子王潇客在青云宗中更是颇得人望,风派的实力是越来越强了。”

青云宗在流梨山门内主要负责情报传递,其据点遍布天下。其宗内弟子多要在江湖中扮作贩夫走卒,主练暗器和轻便兵器为主。赤白青三宗弟子中,赤血和白玉二宗弟子的武学修为普遍更高,但轻功却比青云弟子们矮了一大截。

俗话说得好:得情报者得天下。风榆也是看中了青云宗掌握着如此庞大的情报网,才在青云宗内花了不少功夫树立威信。

萧楠担忧地道:“今年青云宗的「优胜弟子」乔蜀客,正是风榆一手提拔起来的。若真让乔蜀客在「「文试」」中胜了,风派便又增了一员猛将。”

戚柏却是气定神闲,道:“萧师弟勿忧。别忘了,今年三宗各自的「优胜弟子」中,青云宗的乔蜀客虽然箭术高超,平日里辩经却比不过其他两人。”

戚柏所说的其他两人,指的是赤血宗「优胜弟子」孟瀛雨,和白玉宗的「优胜弟子」戚怀隐。

戚柏道:“今年无论是戚怀隐还是孟瀛雨最后胜出,成今年的入室弟子,对我派都是助力。”

这一番话,戚柏说得颇有自信,到了萧楠耳中却引起了一丝不安:“风榆失去一机会是真,我等能得到助力······我看未必。”

“此话怎讲?”戚柏好奇地道。

萧楠正色道:“虽然令侄戚怀隐与你血脉相连,他那洒脱的性格却实在不适合党争。至于孟瀛雨······一介女流,掀得起什么风浪?”

戚柏道:“怀隐的性格我清楚。虽然外人看来懒懒散散,认真起来也不含糊。而师弟方才说一介女流掀不起风浪,莫不是忘了青云宗当年的杨墨寒?”

听到“杨墨寒”三字,萧楠脸上先是一沉,却又发出一丝冷笑:“戚兄说得极是······女流也有女流的用处。”萧楠继续道:“依我看,矮胖子必然会在「文试」中出面为难戚怀隐和孟瀛雨。若论辩才,只怕我们这些老的里面没有矮胖子的对手。”

戚柏答道:“倒不必担心,风榆越是凭自己的副掌门之资为难戚孟二人,他以尊欺幼的样子便越容易在弟子间传开来。”

“我们还是谨慎些好。若风派再这么壮大下去,他迟早要造反。”萧楠这番话正是他与戚柏最为担心的。

戚柏道:“师弟稍安勿躁,且看那「文试」结果如何。若戚孟二人任何一人胜出,倒也罢了。反之,就算那乔蜀客赢了,风榆也决计料不到我等还有最后一计。”

萧楠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只能如此了······”

······

走出「慈渡殿」时已过卯正,孟瀛雨和丁象谷回「舍楼」取好练习用的木质兵器后,便迅速前往南山顶的「云雾道场」参加每日的“早课”。

「云雾道场」的入口左右各立了一个石碑,写着“习如战”和“战如习”。

孟丁二人跨过这对儿石碑,便立刻听到了“吼——吼——”的呐喊声。

今日,「云雾道场」练功弟子少说有百人,各分为两两一组。有的在演练套路;有的在举石锁;还有的,在以木质兵器互相对拆。因此,南山顶上除了弟子们练武时发挥出的气声,也有刺耳的木质兵器碰撞声。此刻南山四周山峦重叠,朝阳自云上照入金光,着实壮观!

流梨山门的赤血、白玉和青云三宗早在开山祖师寒阳居士创派时便有了。三宗分别以他的三个弟子命名:龙赤血、戚白玉及滕青云。

此时道场中不仅有孟瀛雨和丁象谷一般身着黑红袍的赤血宗弟子。他们通熟马术,因此赤血弟子主练马步战皆怡的枪棒。此刻,赤血弟子多用木质墙棒在激烈的对练。丁象谷这般对练剑情有独钟的弟子,也是赤血宗内罕有。

此外,道场上也有不少白袍的白玉宗弟子。其中男子玉树临风,女子英姿飒爽,俨然是一副巾帼不让须眉之态。因平日主要负责山门保卫和巡视,因此洗练刀盾剑阵为主。在进出赤血宗弟子凶狠的对比下,白玉宗弟子此时演练的剑法套路虽然缓慢许多,却更显得清新脱俗。让人看了,不禁觉得赏心悦目。

青袍的青云宗弟子因常年在外,此时只有不到十人在一块石壁练轻功的几名弟子。他们在快速奔出十步后,竟然能蹬上墙壁三四步。紧接着,在数尺高的空中安然落下,面不改色。

今日监教的不是别人,正是第七代大弟子,白玉宗的戚九晼。

大师兄戚九晼三十有五,身为白玉宗弟子的他身穿白袍,袍上左胸口处用黑线绣着「白玉」二字。戚九晼额头上绑着网巾,唇周留须。

此时的戚九晼正在一些演练套路的弟子面前踱步,路过的弟子更是不敢走神,全神贯注地扎稳马步。

戚九晼的双目如鹰隼般注视着一个个练功的弟子,相隔数。每走三步,戚九晼都会用他那洪亮的嗓音喊出一道口号,「云雾道场」上的许多弟子都会应声改变动作。

清风吹来,戚九晼的白袍微微浮起,整个人更显得浩气凛然。

孟瀛雨和丁象谷二人此时已经迟到,脸上带着不少愧意。他们来到戚九晼跟前,行礼后道:“见过大师兄。”

戚九晼的语气中却没有怪罪二人的意思:“师妹师弟快免礼。你们能平安从「山下试炼」回来就好。”每年,进行「山下试炼」而一去不复返的弟子足足有四成。这也是流梨弟子首次出山要明白的道理:刀剑无眼。

很快,戚九晼就意识到了孟丁二人脸上的红掌印:“怎么,风副掌门训斥你们了?”

丁象谷无奈地道:“九晼兄,我们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今日用过午饭后,我给你们拿些活血化淤的药油。”戚九晼道:“你们两个娃娃肿着脸怎么行?”

话音未落,一个青色的影子便到了戚九晼身后。“孟师姐,丁师兄!”定睛一看,来者是一个身材娇小的青云宗少女,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她唤做项越林,腰间还绑着一条绳镖。三两步。见孟丁二人回到,她只消片刻便从「云雾道场」的一侧奔至另一侧。

项越林笑着跟三位师兄师姐打招呼:“越林可担心你们了······你们无碍吧?”

自从孟瀛雨收到去川南的任务后,项越林便打算好要陪孟瀛雨一块儿前往。但项越林毕竟是青云宗弟子,帮助孟瀛雨这名赤血宗弟子进行「山下试炼」说不太过去,便被孟瀛雨谢绝了。可项越林仍未闲着,每夜练完功后都不望前往慈渡殿中为二人祈祷。

孟瀛雨能再见到项越林,自然是欣喜异常,立刻拿着项越林打趣道:“难道你还盼着孟师姐和丁师兄有碍?”众人哄堂大笑间,项越林双脸立刻红了起来。

项越林这才看到孟丁二人脸上明晃晃的两记掌印,心中甚不是滋味:“还说无恙?定然是被副掌门打了吧?”

丁象谷道:“项师妹莫担心,脸上红肿几日内定消了。你可别再一个人跑去找副掌门理论,省得一会儿再惹出祸来。届时,连你青云宗的宗主也保不了你。”

项越林勉强地点了点头:“那么说来,那个山门中的传言是真的了?”

几人都清楚,“传言”所指的正是沧渊宫开始大举进攻川中佛门之地。

戚九晼身为今日监教,见项越林练功期间肆意跑开本就不悦。此时她又挑起话题,只怕这「早课」的时间到要浪费在聊天上了:“项越林,你招呼也打了,还不快回去?”

怎知项越林却反问道:“要你管?”山门弟子中,敢如此对戚九晼说话的绝不超过五人:“本小姐爱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

话音一落,戚九晼脸上顿时变得阴沉沉的。丁象谷也是铁青着脸,劝阻道:“师妹。流梨山门不是你家,怎可待九晼兄如你家中下人?不可无礼!”

项越林立刻撒起了娇:“师兄,好几天没见你们,过来多说会儿话又有何不可?”

“就是不可。”丁象谷完全不吃项越林那任性脾气:“该练功时需一丝不苟,怎可目无师长?”平日里,项越林自由惯了,除了正副掌门外。丁象谷确是少数由不得她散漫的人之一。

而项越林听了这句话,气得脸都红透了。在一旁的孟瀛雨和戚九晼互相对视一眼,偷偷笑着这对师兄妹。

下一刻,一个人的干咳声令谁也笑不出来了。

“见过总教。”戚孟丁项四人立刻朝手提教鞭、缓步而至的戚柏行礼。四人低着头,只能看见戚柏在面前驻足不走。没听得戚柏的指示,四人只得维持着那个低头行礼的姿势。良久,腰都酸了也不见戚柏说一个字。

项越林率先沉不住气了,抬起头正欲说话,却被戚柏呵斥:“叫你们抬头了吗?”一句话,吓得项越林又将头低了下去。四人一个接一个地因腰酸得撑不住而跪倒在地。

戚九晼在四人中辈分最高,率先说道:“父亲,我们——”

没等戚九晼说完,戚柏手中教鞭依然劈在了戚九晼的肩上。一道血痕登时出现在了戚九晼的白袍上。“说过多少次,教务在身不以父子相称。”

“弟子知罪。禀总教,弟子和项越林只是见孟师妹和丁师弟平安归来,不经意间便多聊了几句——”

“不经意?什么叫不经意?”戚柏与独子交谈时,言语间竟无半点退让,反而对戚九晼说:“你的江湖应当比师弟师妹们多。竟然还有如此马虎的时候?现如今魔宫势大,他魔宫之士日夜修炼,现如今还能亡了峨眉。身为监教,难道你要等流梨山门亡了才想起来,今日不经意间忘了提醒弟子们专注吗?”

三两句话的功夫,戚九晼心中已经羞愧到了极点。

“跪下!”

戚九晼听到后,立刻跪在地上,没有半丝抗拒。

戚柏走到戚九晼身后,厉声问道:“放纵后生,该当何罪?”

戚九晼道:“当罚!”话音刚落,一条血痕已经印在了戚九晼的白袍上。就这么一问一鞭,戚九晼的白袍很快就布满了道道朱红。孟瀛雨、丁象谷和项越林跪在一旁看着,皆是触目惊心,浑身打颤。

四周在练武的弟子却半刻都不敢停,都怕自己成为教鞭下之人。

半晌,戚柏的教鞭终于停了下来:“戚九晼监教不力,罚汝去「慈渡殿」跪经一晚。今日监教之职改由白玉宗宗主邱梧接任。”

戚九晼听后,没有半句怨言,颤颤巍巍地起身后便朝「慈渡殿」方向走去。孟丁项三人抬头目送戚九晼远去,心中又惊又畏。

“再让我发现尔等偷懒,定不轻饶!”戚柏呵罢,孟丁项三人也恐惧地将头抵到了脚下的石板上:“弟子谨遵总教之命。”等戚柏走后,三人才缓缓起身。

项越林喃喃道:“对自己的亲儿子还这么刻薄,要是我爹爹敢如此对我,我必定——”话未说完,丁象谷便打断了她。

“你今日说的话还嫌少吗?害得九晼兄还要跪经大半日。”丁象谷立刻道,语气中夹杂了不少怪罪的意思。

项越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好心来看你们,你凭什么怪我!哼······再也不理你了!”说罢,一脸不悦地跑开了。

孟瀛雨终于松下一口气,转头道:“你们二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这个项师妹,总是这般奇奇怪怪······这么多年了,说她两句怎就急了。”丁象谷叹了口气,提起手中木剑。“罢了,我们开始吧!”

丁象谷自「武校」输给孟瀛雨后,一直在暗自反思失败的原因,希望能再战时,自己不会落败。今日对练,更是令他期待已久。

他用木剑架出一个防守式,剑尖斜指孟瀛雨。而孟瀛雨以棍代枪,枪尖遥指丁象谷下盘,属于偏向进攻的预备式。二人四目相对,迅速调整呼吸后同时进入战斗态势。

“师姐切莫手下留情。”丁象谷的话一出,孟瀛雨立刻笑着答应。比武场上,全力以赴便是对彼此最大的敬意。若此刻手下留情,实战中定会吃亏。因此,对练时不慈悲,才最大的慈悲。

开始了!

二人都没有着急进攻,靠着步伐的微微移动来试探对方的防守弱点。在二人眼中,若是能抓住动作变化间转瞬即逝的防守弱点,那就是占得了先机。

孟瀛雨在师门中的日子本就比丁象谷长了一年半载。而孟瀛雨为了准备刚结束的「武校」也花了不少功夫准备,修为更是大增。此时,孟瀛雨发现了丁象谷在变换脚步时有着那么半毫的犹疑,当下冲棍前刺。

这一棍刺得甚急,伴随着在峨眉山一战中未曾消散的杀意。若在平日里,丁象谷除了躲避,无第二招。

可丁象谷同样经历过峨眉山,再不是「武校」中败给孟瀛雨的丁象谷了。一棍刺来,丁象谷却一个箭步往上迎,在额头接触到棍头的前一霎闪躲而过。丁象谷凭借着脚下灵动步伐抢入了孟瀛雨近身,当下施展开流梨山门的「星月莲花剑法」。他挥动手中木剑朝着孟瀛雨连劈数剑,招招如流星赶月般。

“好快!”孟瀛雨心中既惊讶又激动。二人是多年对练,彼此都能看出对方的进步。此时丁象谷剑走偏锋,孟瀛雨更是不让步。随着对练越来越激烈,孟瀛雨也是展开拿手的「狼行三十六枪」,势如群狼。二人强烈对攻中,剑棍相交,发出“嘭嘭”的碰撞声。而每一声响起,二人的虎口都会感觉一阵发麻。

丁象谷三剑被截,当下改从左右侧方抢攻。三步踏出时,每一剑都往孟瀛雨持棍之手而去,这极为密集的进攻正是一招「花落漫天」。丁象谷坚信,只要在中短距离内向孟瀛雨持续进攻,孟瀛雨必定会因为木棍不利于近身战而疲于应对。

但丁象谷低估了刚刚在「武校」中击败自己的孟瀛雨。在木剑上劈下撩的间隙中,一记刺棍随着孟瀛雨转身而刺来,正刺向丁象谷下腹空档。正是一记「恶狼回首」。丁象谷本已经抢近了身,却又被这招生生逼开了距离,当下甚是不甘。

那棍势未尽,半空中画了个圈后又朝丁象谷咽喉刺去,又是一记「雪狼锁喉」。

锁喉枪鬼神难当,回马枪神仙难防。

孟瀛雨同时使出这两招,正是为了逼出丁象谷的最后杀招。二人在「武校」对敌时,丁象谷最后关头使出一招舍身剑法,几乎将孟瀛雨击败。那是一招她在流梨山门从未见过的舍身剑法。

所谓舍身,先舍自身于敌,近身后制敌。舍身技若成功,能一击必杀。可难度与风险也是极大。因此,就连武道宗师也不敢轻易施展舍身技,因为一丝差池则意味着战败或死亡。

可惜孟瀛雨在「武校」的比试中破解了丁象谷那招舍身剑法。一举抓住丁象谷尚在半空的弱点,将其击败。她心中清楚:丁象谷之没能得手,正是因为不熟练,自己也没花太大功夫便找到了应对之法。正因孟瀛雨想再见识一次那一招舍身剑法,此刻才会杀招频频。

来了!

丁象谷在极力防守下,疲势已现。除了使出他那招舍身剑法外再无选择。他毫无预兆地向侧翻跳,快得连孟瀛雨都尚未反应过来。而孟瀛雨左侧的空隙在丁象谷面前也暴露无遗。木剑破风而出,飞快地划向孟瀛雨的左腿。

见丁象谷终于使出这一剑,孟瀛雨大喜。而她脑海中下意识地使出了「武校」时的应对招——「狼如蝠跃」。单腿跳起时,木棍朝着半空中的丁象谷刺出。

这同样是一招舍身技。更确切地说,是一招舍身枪法。虽然说「狼行三十六枪」招招奇奥,应对丁象谷这招也不必以舍身技反制。可她回想起「舍身技」在背水一战中爆发出的威力,她也想一博!

电光火石间,二人同时坠落在石板上。

“是你先中剑的。”丁象谷笃定地说道。

“可我觉得是你先中枪的。”孟瀛雨似乎比丁象谷更自信。

但他们心中都清楚:这次比试,不分上下。

······

二人在饭楼用过午饭后,来到一棵大树下乘凉。此时正值“秋老虎”,虽已入秋,却还偶尔有燥热的天气。这座大树叶子甚宽,本来毒辣的太阳竟被这层层太阳遮得滴水不漏。

“也许明年你能成为赤血宗的「优胜弟子」呢。”孟瀛雨躺在青草上,望着被风吹动的叶子。每日用过午饭后,二人喜欢在“午课”前来这儿打一会儿盹儿,养养神。

丁象谷背靠大树树干,享受着这山中之风。“可能吧。”

“我可是认真的。”孟瀛雨说道。“今年赤血宗除了你我,有资格一争赤血宗「优胜弟子」的,不超过三人。今年是我,明年不就是你吗?”

丁象谷半眯着眼道:“不是说好打盹儿的吗?”

孟瀛雨看了眼丁象谷,见他这几日连夜赶回流梨山门的确累了,便答应了下来。可没过多久,孟瀛雨却忍不住想聊天了。

“依我看,项师妹对你挺特别的呢。”孟瀛雨笑着道。

丁象谷正欲睡着,却被孟瀛雨一句话吵醒,只是“嗯”地回了孟瀛雨一声。可孟瀛雨聊天的兴致盎然,不断问着丁象谷话,闹得他睡意全无。

“你刚刚说什么?”丁象谷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

孟瀛雨不厌其烦地道:“我说,项越林师妹对你很是特别呢。”

丁象谷叹了口气,道:“烦都烦死了······平日里没事就来找我。”

“别这么说,人家对你可上心了。还记得去年你折了柄木剑吗?”孟瀛雨忽然问道。丁象谷努力回想着:“好像是有那么回事,我怎么记得是你帮我寻了把新剑?”

孟瀛雨摇了摇头,道:“是项师妹帮你做的······”

丁象谷喃喃道:“怪不得一劈就断了呢,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残次品。”

听到这话,孟瀛雨不禁骂了丁象谷一句:“个瓜娃子。”丁象谷却装作没听到般,却说道:“师姐说说看,明年的白玉宗「优胜弟子」是谁呢?”

孟瀛雨自然听出来丁象谷想转话题,却也随着丁象谷的意思来:“若戚怀隐今年没能成为他白玉宗的「优胜弟子」,来年定将是他和余白犬之中一人。”

“我看未必。”丁象谷不赞同道。“戚家祖传「狮吼刀法」本就厉害得紧。他虽未拜风榆为师,他二人却是亦师亦友的酒水知己。戚怀隐却也学了风榆八成的锦衣卫编制刀法。余白犬算什么?家中本是岷江渔民,他那朴刀能练成如今之地步已实属不易。”

回想起今年「武校」,戚怀隐只十招便让余白犬缴了械。论武功、学识、和出身,戚怀隐的确稳胜余白犬。

孟瀛雨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说道:“倒是可惜了那青云宗。”

“怎的?”

“若杨墨寒师姐还在,今日的青云宗又怎会渐渐成了风榆的地盘?”孟瀛雨不禁感叹。现如今,在今年「武校」里,项越林是青云宗唯一跻身入前三的女弟子。若说起那风风火火的洒脱性子,今日的项越林倒颇有几番当年杨墨寒的影子。而项越林也是青云宗中难得与风榆无瓜葛的人之一。

也许是因为风派弟子时常与萧楠、戚柏为首的萧派冲突不断,项越林对风榆以及他的大弟子王潇客无甚好感。

可青云宗杨墨寒师姐的佳话,已经渐渐淡忘出山门了。但无论谁忘了杨墨寒,丁象谷都忘不了。毕竟,「星月莲花剑法」正是她杨墨寒谱写的。

聊起杨墨寒,孟瀛雨又回想起了刚才和丁象谷对决时的场面:“你刚才那招舍身剑法是出自「星月莲花剑法」的吗?”

丁象谷:“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只是好奇······”孟瀛雨突然发问,却让丁象谷回想起了自己在「武校」时当着正副掌门和五位长老的面使出这一招。身为山门总教的戚柏一看便知这剑招不是「星月莲花剑法」中的任何一招。为此,丁象谷被长老们认为私改山门功法。不仅被一顿呵斥,还罚抄了十本《金刚经》。

“没什么好好奇的,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剑法罢了。”丁象谷说道。“既然长老们保守,我便不在他们面前展示。”

孟瀛雨道:“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丁象谷道:“说呗。”

“你为何主动提出要陪我前往峨眉山,助我通过「山下试炼」?”孟瀛雨说这话时,看着蓝天白云,漫不经心。

丁象谷笑了笑:“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啊。”

孟瀛雨道:“若说是朋友,九晼兄、华师兄和怀隐兄都是你的朋友啊。虽然项越林为人热情了些,我还是看得出来你待她为友。峨眉山当日何等凶险,你竟愿主动请缨······”

丁象谷道:“除了我,谁还能胜任呢?”

话音一落,孟瀛雨却被怔住了。

是啊,除了丁象谷,流梨山门内也没第二个人能与孟瀛雨达到如此默契。

丁象谷继续道:“况且,我也想出去走走。当年拜入山门后,便从未出过这巨大的流梨山谷。这儿无趣的很,除了山还是山,除了水还是水。等我出师了,我定要游历天下。”说这话时,丁象谷脸上满是骄傲的笑容。

现如今,仿佛轮到孟瀛雨想打盹儿了:“流梨山挺好的。看着山水,又有什么不好呢······我们永远留在这儿,不也是很开心吗?”

“师姐,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原谅我吗?”丁象谷问道。

此时的孟瀛雨却是昏昏欲睡,全然没有听到丁象谷在问什么。

······

流梨山的夕阳没有第二处比得上,至少孟瀛雨如此认为。

「午课」结束后,她自南山顶的「云雾道场」缓缓走下山。从南山顶走至「饭楼」,便是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云海当中。自从六岁拜入师门,十二年寒暑,每日如此。

孟瀛雨今夜却没有和丁象谷一同朝「饭楼」走,而是朝东山山脚处的「酥云堂」走了去。今夜,是她一位好友的生辰。

像丁象谷和项越林等未拜师的弟子,一律住在谷中慈渡殿周围的「舍楼」。只有拜了师的入室弟子才能自己在流梨山谷内独自找一处住下,就好像这「酥云堂」的主人一般。

孟瀛雨走至「酥云堂」附近时,天上只残留着几道彩霞,木质兵器相撞的闷响声也传入了耳中。

「酥云堂」的院门留着一道缝。她敲了三声门后便安心等候着堂内的人开门。此刻,唯有几道残余霞光划过天际。

孟瀛雨一推开院门,便见到两名男子在互相对练。其中,持长木刀的白脸少年身材较为矮小,对练时显得兴致勃勃。他身着白袍,刀势凶猛,宛若一只白狮子般不停朝前扑袭。

白脸少年对面的玉面男子却更为高挑些。玉面男子相貌俊雅,风度翩翩,战斗时更是面无波澜。他手中虽然持着一根长棍,却是以枪代棍。枪法尽走弧形,宛若朵朵花瓣,接二连三地盛开来。

孟瀛雨在一旁看那刀棍交接十数招后,持棍的玉面男子突然攻势猛增。长木刀的白脸少年面上不由得紧张起来,刀法也逐渐变乱。最后,玉面男子将木棍斜撩,从长木刀的防守死角处袭入,刚好击中白脸少年的侧肋。

白脸少年倒退三步后,终于立定下来:“不对,还是不对!”

玉面男子笑了:“怀隐师弟,你都找我练了一天了,还不累吗?”

白脸男子却不曾答话,自己缓缓挥动长木刀,脑海中回想着自己的防守为何会出现漏洞。

孟瀛雨见二人练完,便上前行礼,道:“华师兄,怀隐兄!”

那名玉面男子闻声后迎了上来,面带微笑,显然是见了孟瀛雨而十分高兴。

玉面少年有许多名字和称号。例如“掌门萧楠的入室大弟子”、“流梨山门百年一遇之天才”以及“流梨山未来掌门”。但在孟瀛雨这儿,他只是华玉骨。

孟瀛雨恭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华师兄!瀛雨恭祝师兄生辰。”

华玉骨见到孟瀛雨也甚是高兴:“孟师妹,能顺利从川南的「山下试炼」回来,可喜可贺。”

孟瀛雨道了声谢后,瞥了眼在原地练刀的白脸少年,问道:“怀隐兄这是?”

华玉骨也转过头去,无奈地笑着道:“这个戚怀隐,就是一根筋。输了招肯定得练大半个时辰不可。”

白脸少年正是戚柏的侄子、大师兄戚九晼的堂弟,今年白玉宗的「优胜弟子」——戚怀隐。

戚怀隐听二人在不断说话,便道:“华师兄、孟师妹,我饿了!出山前说好了,华师兄生辰,我是来吃的,可不做饭。”说完后,又转过身去回想着方才的刀招。

孟瀛雨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

在华玉骨的带领下,孟瀛雨来到厨房。大半个时辰的捣鼓后,几道可口的菜肴便做好了,孟瀛雨和华玉骨二人轮流将其拿入内堂中。

当最后一道辣椒炒菜端上来后,戚怀隐也从院内走入。

各式菜品的香气扑鼻而来,让戚怀隐不禁感叹道:“今日有口福,来尝尝孟师妹的手艺是否如师兄弟们说得一样!”

戚怀隐和堂兄戚九晼比起来,相差了十六岁。二人虽容貌颇像,但戚怀隐身上却多了几分洒脱豪迈之气,不像戚九晼那般死板无趣。

戚怀隐拿过一条棉布,擦拭着额头上黄豆般大小的汗珠,道:“丁师弟呢?没跟你一起吗?”

孟瀛雨道:“我们连夜赶回山门,他今日甚是疲惫。他说改日才来向华师兄道喜。”

华玉骨坐在内堂正中的位子上,孟瀛雨和戚怀隐各坐在他左右侧。「酥云堂」虽然不大,却十分古朴精致。内堂数盏烛台,照亮了四根褐木色的大柱。

华玉骨笑着道:“今夜得戚师弟和孟师妹莅临寒舍,「酥云堂」可真是蓬荜生辉呢。今夜第一杯酒,要敬孟师妹从川南平安归来!”三人端起酒杯,一饮而下。

“今夜第二杯酒,要敬怀隐师弟大战岷江水贼,凯旋而归!”对于戚怀隐的「山下试炼」,孟瀛雨倒是略知一二。据说川中岷江帮上有一伙水贼水性甚好,劫掠来往船只。官府几次围剿未果,只得求助于流梨山门。

戚怀隐笑着道:“华师兄客气。所谓水贼,只是一伙识水性的亡命之徒罢了。三十多人,全靠我和白玉宗内一位师妹便将他们全歼。”孟瀛雨顺着这话头,继续说道:“而这第三杯,便是要敬华师兄。祝师兄平安喜乐,福慧增上!”

三杯酒入肚,孟瀛雨只发觉酒劲已经悄悄上了头。

华玉骨动起了筷子:“二位快尝尝孟师妹的手艺!”戚怀隐夹了一块儿肺片,就着米饭一同吃进嘴中。不一会儿,他和华玉骨皆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果然是香而不腻,口味得宜!”戚怀隐赞叹道:“若非华师兄生辰,也不知何时能品尝到孟师妹的手艺呢。”

孟瀛雨笑起来,双眼都成了月牙儿一般。

华玉骨也是吃得津津有味:“好极,好极。”

酒过三巡,三人面上皆泛着红晕之色。虽只有三人,这小宴也是有说有笑。在山门中,华玉骨和这位戚氏堂兄弟皆出身于白玉宗,关系甚是要好。若不是戚九晼今日被罚跪经,今夜也许就有四人在这个「酥云堂」共食晚饭了。

戚怀隐拿起桌上一把花生,边剥边道:“听说我堂兄被伯父罚跪经了?”

说起此事,孟瀛雨脸上不禁闪过一丝愧疚之色:“我等在「云雾道场」多聊了几句,却不巧让总教瞧见。”

“有时候,真的怀疑堂兄是否是我伯父亲生的。”戚怀隐吃着花生道:“前年就因为在生辰上喝了一两杯,被伯父闻见,顿时打了堂兄二十棍。若不是我照料,只怕我堂兄双腿都要废了。”

华玉骨喝下一口酒,道:“总教铁面无私,于公倒是好事。”华玉骨说道:“人不论做什么,都该严谨。若此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流梨山门岂能有今日之繁荣?”

戚怀隐不解地道:“那他们好歹也是父子,如此冷血无情,岂不是让众弟子们寒了心?”

孟瀛雨道:“戚兄此言差矣。正因他二人是父子,总教才更应对九晼兄严苛些。若总教对九晼兄处处维护、包庇、纵容,对寻常弟子严苛,才是真正失了公允。”

“怀隐师弟看看孟师妹,什么时候能像她这般聪慧?”华玉骨笑着朝二人说道。

戚怀隐也只能陪着笑,自行斟了一杯酒敬二人。“父子之事我是不懂了。”此话一出,原本的笑声淡了一半。

戚怀隐的父亲戚桦是白玉宗前任宗主。可就在戚怀隐幼年时,众长老随萧楠下山解决江湖恩怨。走时五人去,回时四人归。幼年丧父,也是戚怀隐那么多年后心中的一块儿心结。

戚怀隐似乎意识到了气氛不对劲:“大喜的日子,我这是在说什么?呸呸!”当下笑着自罚三杯。

孟瀛雨道:“九晼兄生性沉稳,自然更受得总教的严苛。若是换了怀隐兄,只怕总教管不住吧?”

华玉骨仰头大笑:“怀隐师弟生性跳脱,只怕总教连管都不肯管吧?哈哈哈······”

“这幸亏他不管我,我可受不了。”戚怀隐笑道:“今年「武校」倒是伯父第一次对我如此上心,日日敦促我练功。”

华玉骨道:“今年不同以往。今年三宗「优胜弟子」已出,除了你和孟师妹外,还有那青云宗的乔蜀客。若让那风榆再添一名入室弟子,风榆便能挑战我师父了。”

戚怀隐不住点头:“华师兄此言甚是。那风榆大弟子王潇客在青云宗中最爱结党,平日里仗着有钱幽客和马势客二人做臂膀,便四处拉拢人心。”在山门中,众人都管王潇客、钱幽客和马势客三人为「青云三客」。戚怀隐继续道:“若此次「文试」中,胜出的是那乔蜀客。只怕他青云宗四人就得叫「青云四客」了。”

突然,华玉骨笑了。

孟瀛雨十分好奇:“不知华师兄因何发笑?”

“你们莫不是相信,那风榆真的能当上掌门吧?”华玉骨碗里的面吃光了,手中也拿了一把花生来吃。

戚怀隐甚是不解:“华师兄这是何意?”

华玉骨道:“怀隐师弟与风派和萧派交情都好,莫非你猜不到?”戚怀隐主练家传「狮吼刀法」,而风榆见他天资甚佳,便没计较他是戚家的人。多年来,风榆将自己的锦衣卫编制刀法毫无保留地传给戚怀隐,填补了狮吼刀法中不少短板。

“华师兄快别卖关子了!”孟瀛雨激动地道。平日里练武厌了,能听听些山门中的事却也能解解乏。

华玉骨笑着道:“现如今,三宗宗主持中立态势。风派中,风榆副掌门一人便收了三名入室弟子。而萧派中则有掌门萧楠、总教戚柏、大师兄戚九晼和我。因此山门中风派和萧派看起来势均力敌。”

戚怀隐道:“华师兄的意思是,势均力敌只是假象?”

华玉骨点点头,抿了一口酒:“萧楠和戚氏家族稳坐山门多年,靠的如果是掌门和总教的头衔,流梨山门恐怕早就易主了。”

孟瀛雨不禁追问道:“难道说,萧派在暗地中还有势力是我们不知道的?”

华玉骨放下酒杯,专心说道:“那是自然。二位莫不是忘了流梨山门有几位宗主?”

孟瀛雨恍然大悟,惊喜地拍了拍桌子。对面的戚怀隐却是一头雾水:“一共三位宗主呀。”

华玉骨点点头:“怀隐师弟莫非还不明白?”

戚怀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三位宗主分别是青云宗宗主吕衫、赤血宗宗主任柳和白玉宗宗主邱梧。三人在山门弟子眼中,平日要料理诸多宗内琐事,无暇内斗。他们三人,自然不够起眼。”华玉骨道。

戚怀隐仍不解:“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华玉骨便继续道:“不知二位是否记得,当孟师妹抓了前往川南的阄后,风榆曾一度想让乔蜀客代替她前往。毕竟在川南还有官府的势力,算是个美差。可三位长老却极力劝阻,说风榆的做法不符师门规矩。”

“这难道不正说明三位宗主持骑墙之势吗?”戚怀隐继续问道。

孟瀛雨见戚怀隐如此心急,不由得笑了出来:“怀隐兄让华师兄说完,你不就知道了?”

华玉骨也笑了:“现如今萧派和风派之间的冲突渐渐激烈,三位宗主的立场已经到了非此即彼的地步了。三位宗主长老如果在「山下试炼」中不劝阻风榆,那便是得罪了我师父。至于是得罪风榆,还是得罪戚氏世家支持的萧楠,三位宗主心中自会权衡?但他们三位毕竟都是宗主,只有必要时才会站出来支持我师父。”

戚怀隐一虑刚消,一虑又起:“那我身为戚氏子弟,风榆又为何传我武功呢?”话音一落,华玉骨和孟瀛雨对视一眼,二人顿时不知该说什么。纷纷沉默了下来。

“罢了。”戚怀隐这次的反应倒是极快,见二人不说话,心中便能猜到一二。一股不详的感觉突然出现在了心中,弄得他兴致全无。待喝完酒瓶里的酒后,便说自己不胜酒力,离开了「酥云堂」。

孟瀛雨和华玉骨起身相送戚怀隐至院门。见天色全黑,孟瀛雨便也告退了。

“华师兄,一会儿还要拜忏吗?”孟瀛雨语气中透着担忧:“经商者,赚钱永比存钱好。忏悔罪业,也是同理,不可强求。”

华玉骨只是苦笑了一下,却没答话。

孟瀛雨继续道:“瘦了。”

华玉骨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最近没睡好。”

“华师兄······忏悔者若不原谅自己,便是忏悔百世也只是徒增痛苦而已。”孟瀛雨虽不停地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起风前,各自珍重吧。师妹慢走。”华玉骨说完后,便将「酥云堂」的院门慢慢关上。而孟瀛雨,则是在些许失望中转身离开。

流梨山门的弟子都苦练过眼功,因此不用灯笼也可在夜行山路。

喝了酒后的孟瀛雨被山风一吹,顿时觉得头隐隐作痛。今日高兴间也饮多了几杯,只发觉心律较平时更快,呼吸也更为短促。

一轮残月选在天上,星辰彩云伴随于其侧。

在山门中,能喝酒的日子实在是少。若非华玉骨生辰,孟瀛雨便不会喝得如此醉醺醺地。她只盼回到女弟子的「舍楼」前不碰上山门师长,又得受罚。

孟瀛雨虽酒量不佳,却十分享受这微醺之感。神智清醒,却能物我两忘,心境趋入平和。清爽的夜风拂过孟瀛雨泛红的脸颊时,秋冬已悄然而至。她微微闭上双眼,沉浸在这一刻的宁静中。

但愿峨眉山的血,能随着风而消散在时光中吧······

这个念头刚闪过孟瀛雨脑海中,一股刚猛之劲就从她身后袭来,将她撞至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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