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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星云骤变

“司空汐,你的剑没收好。”

“剑若收起,一会儿再出鞘便要费些力了······”司空汐瘫坐在一旁,声音疲惫极了。残庙内,破窗而来的瑟瑟寒风吹得地上残火几度差点熄灭。

“难道忘了师父是怎么教你的?”中年女子的声音响起:“剑者藏灵,剑半出鞘,残露锋芒,则灵散气消。”

司空汐尽管疲累,这句话却触发了他对师父的敬畏之意。他端正坐姿,拱手朝师父道:“弟子不敢。”说完后,司空汐将腿侧的紫檀剑插至鞘底,寒光尽敛。

中年女子盘坐在地,双目微闭。她的脸上冷若冰霜,叫人看不透她心中所想。

“怕吗?”师父说道。

司空汐撅着嘴思量片刻后,摇了摇头,道:“不怕。”

师父微微睁眼,不太相信地问道:“当真?”

司空汐一看见师父拿双锐利的寒目,再藏不住心中的恐惧之意:“弟子从未明白,死亡为何能叫人如此不寒而栗。”

“你错了。”师父道:“死亡是死亡,不寒而栗的是你的心。”

司空汐不解:“两者,有何不同?”

“为何有些人能视死如归,有些人却要恐惧?”师父反问道。

“师父是说,恐惧只是我的选择?”司空汐似乎懂了。

师父欣慰地点了点头:“万法唯心造。”

“可我······却无法直面死亡。”司空汐支支吾吾地道:“无论如何,弟子还是达不到师父这般波澜不惊。”

师父面露失落之色:“你又怎知我心中波澜不惊?”

司空汐愣了愣:“莫非,师父心中,也有恐惧?”

“恐惧,是件好事。”师父坦然地道:“没有恐惧之心的人,同行尸走肉有何分别?”

见司空汐沉默不语,师父好奇地问道:“你不信?”

“师父,我只是想不到,您也会怕。”司空汐道:“您自十八岁起便接过了峨眉山掌门之位。二十五岁起,和其他四位并列为川荆五侠,凭借着手中「青猿剑」叱咤江湖三十年,令多少邪魔妖人谈「温林海」之名而色变。”

师父温林海静静地看着司空汐说起自己辉煌的往事,双眼中闪过一道光,却又转瞬即逝。

司空汐继续道:“难道,这都不足以让师父彻底摆脱恐惧吗?”

“那川荆五侠,现又都在何处?”温林海淡淡道。

司空汐听后,不禁叹了口气。

川荆五侠。

那个被无数人歌颂的名字。

被无数人在绝望时呼喊的名字。

更是,早已消失于江湖的名字。

五人走南闯北,在数不尽的绝境中杀出多少血路。更是为芸芸众生除去了数不尽的匪盗贪吏。

他们如烈日般照耀大地、灿烂星光照亮夜空。

他们是神。

至少,他们曾经是神。

可就连神,也有寿终之日。

当年的川荆五侠早已五损其二,江湖上,再无人期盼着“川荆五侠”去行侠仗义。

当温林海的父亲将峨眉掌门之位传于她时,她曾发誓:“一灭邪徒,二绝魔道。”

三十年来,温林海的「青猿剑」不知染上了多少邪徒的鲜血。从红莲教到天圣道,再从树神门到灵海帮,峨眉掌门温林海从来都冲在各路“伐魔义军”的最前列。「青猿剑」的青光所及之处,都无一例外地沦落为一片片白骨枯林。

终于,由温林海率领的峨眉派终于遇上了一个令他们谈及色变的宿敌——兰陵沧渊宫。

这座“魔宫”竟在蛰伏近百年后,在十年前从兰陵四散而出。沧渊宫四仪高手不胜枚举,数年间竟平定山东十余武林门派。随即,沧渊宫将魔爪伸向了江南之地。危难关头,温林海率领峨眉精锐弟子,与“伐魔义军”再次集结于江南「江雀山庄」。有大江南北各路高手的“伐魔义军”,和魔宫主力首次正面交锋。

那三日,温林海视邪徒为草芥的傲气被消磨殆尽。她原以为,身为义军佼佼者,能以一当百。可是,温林海引以为傲的峨眉剑法在沧渊宫四大仪主面前,竟然落了下风!

“不是说······邪不胜正的吗?”温林海心中不禁如此惊叹道。

鏖战三日三夜后,武林正派强者和沧渊宫四仪高手打得两败俱伤,血染山林。而「江雀山庄」的惨景,也曾无数次闯入温林海的梦中。冲天大火和四处残肢断臂如同烙印般永久地留在了她的记忆里。

她猛地睁开双眼,将自己从记忆中拉出。

“司空汐,记住:正为正,因我执其为正。邪为邪,因我执其为恶。世上本无敌友之分,只有心中妄想所产的分别念。”温林海说时,双眼一直紧盯着首徒司空汐。

“弟子谨记。”司空汐正色道。

半晌,温林海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再过几日,便二十有六了。”

温林海道:“有些话,本来是要你准备接任掌门时才说,可今日不同以往。”

司空汐凑近了几分,可他只听到了三个字:“杀了我。”

他惊恐地抬起头:“师父,您这是······”

“这是规矩,山门遭大难时的规矩。”温林海看着司空汐不知所措的表情,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听到这句话时心中的错愕。

司空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师父,弑师······可是重罪啊。”

“你真的希望为师落在他们手上吗?”温林海质问道。司空汐听后不禁低沉下脸来,不知所措。

这时,庙外跑来了一名身着峨眉墨绿道袍的女弟子。她左手持剑,神色匆匆,道:“禀掌门,大师兄:山下人影窜动,似是魔宫的人追来了!”

温林海挥了挥手,女弟子也随即离去。

“司空汐!”温林海双眼陡然睁大:“拔剑!”

“师父是让我背着弑师的一世骂名,去成全峨眉刚烈的门风。”司空汐头一次直视温林海,面无怯色。

温林海和司空汐对视良久后,道:“若你不出手,就得师父自行了断了来了。自杀的果报,你当知道。”

司空汐微微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道:“自杀者,需重复自杀之动作,生死循环,直至阳寿尽了。此报,如堕地狱。”

“倘若你出不了剑,师父宁堕地狱也不会做沧渊宫的阶下囚。”温林海斩钉截铁地道。

话音一落,夜风将一扇破窗吹将开来,猛地砸在一侧墙壁上。破窗摇摇欲坠,不断地敲打在一侧的墙壁上,像极了脉搏跳动之音。阴风穿堂而过,梳过温林海和司空汐二人的脖颈,使得他们不由得一颤。

“我······我做不到。”司空汐心一虚,双眼躲开了温林海的直视。

“拔剑!”温林海突然吼道:“拔剑!”

师命下,司空汐无所遁藏。他一咬牙,站起身来,手中「猿汐剑」“刷”地一声拔出鞘外,剑光直指盘坐在地上的温林海。

温林海的嘴角浮过一抹微笑:“是的,就是这样。”

司空汐自第一次拔剑,就展现出了远超一般峨眉剑士的天赋。二十岁时,被峨眉掌门温林海纳为座下首徒。半年后,温林海走访四方名匠,根据司空汐的臂力及身高量身打造了一柄名叫「鹤汐」的紫檀宝剑。

当司空汐第一次拔出「猿汐剑」时,他只觉得自己的手臂长了三尺。自那以后,峨眉山的同辈中,司空汐再无敌手。就算下山,司空汐也靠着这把“本命之剑”而变得所向披靡。

可今日的司空汐却惊恐地发觉,「猿汐剑」竟不听使唤,握剑的右手在不住颤抖。他皱紧了眉头,左手一同握着剑柄。这一来,却让「猿汐剑」抖得更厉害了。

恐怕连温林海也没想到:盘坐在地上的猎物手无寸铁,面上云淡风轻。手握宝剑的猎人却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动手吧,师父不怪你。”温林海说罢,双眼一闭,下巴微微扬起,将脖颈暴露出来。

司空汐深吸一口气,刚欲挥剑,一阵破门声却在他身后响起。

踹开木门的,是一对青年男女,身穿黑袍,腰捆红带。男子手中握着一柄镶银黑木鞘的「祥云剑」,剑锷处包着雕刻着祥云纹的银饰。仍有几分稚气的脸上,一对剑眉甚是醒目,嘴上一直带着一丝轻快的笑容。

黑红衣女子面上却显得更内敛从容,不苟言笑。她右肩上扛着一挺「红缨长枪」,身穿和男子一样的黑红武袍。她那柳叶眉下,一双眼睛犹如寒潭秋水,似喜带愁。

二人一进庙便看见拔出「猿汐剑」的司空汐,不由得一阵错愕。

黑红衣男子见二人皆身穿墨绿道袍,便猜温林海和司空汐是同门中人。

“这位仁兄,何故为欺负自家前辈?”男子好奇地道。

司空汐这才意识到自己仍举着剑,羞愧间,他将剑尖从温林海的面门前挪开。

司空汐朝那黑红衣男子道:“这是我们师门内的事,不劳贤弟费心。二位若是来此庙过夜的,就请自便吧。”

可那黑红衣男子却不依不饶,对温林海说道:“前辈稍坐,待我帮您老人家收拾了这个不孝徒!”

司空汐突然双眼瞪大了几分,眼角飞出不少杀意,冷笑着道:“就凭你?”话音刚落,对面黑红衣男子立即感到寒意刺面而来。司空汐手中「猿汐剑」贯风而至。

“好家伙,这就动手了?”黑衣男子暗骂完,一把拉出白银色的「祥云剑」,直接将司空汐的刺剑挑开。谁知「猿汐剑」被弹开后划了个圈,又从下朝上撩来,速度比之前更快!

黑红衣男子立刻发觉:面前的司空汐极难对付,他不敢再怠慢。几剑防守后,男子抓紧机会,上跳出一大步,「祥云剑」直朝司空汐脖颈处刺来。

剑走轻盈,司空汐身为峨眉首徒,身法和步伐自然凌驾于大多数江湖剑客之上。足下一点,整个人消失在「祥云剑」前。

黑红衣男子还未反应过来,「猿汐剑」已经出现在了他身后,朝他腰间猛刺而来。

“好家伙,毫不留情,想直接废了我啊!”黑衣男子当下大骂,费尽全力旋身跃避这刺来的一剑。

交战中,「猿汐剑」似是潮汐之态,势头汹涌。黑衣男子的「祥云剑」也不甘示弱,宛若天上祥云,轻快难防。二人的步伐皆是灵动,从庙中东墙杀至西墙,最后再打至门前。

二人对剑表面看起来焦灼,黑衣男子却已经开始觉得难以应付司空汐绵密的剑势,心中逐渐慌乱起来。

“那我开始咯?”司空汐阴森森地道。

什么!他刚才只是在试招?

「猿汐剑」的剑速突然变快了一倍,剑身破空而出的声音似是阵阵涛音,剑光更是排山倒海而来。

黑衣男子后撤一步,手中「祥云剑」突然划起北斗七星之星象。面对司空汐冲天巨浪般的剑招,「祥云剑」突然朝前急刺。

“「星贯苍穹」!”黑衣男子暴喝道。他用足了十成劲力刺出这一剑,实则是孤注一掷,将此战胜负赌于一招中。

一阵剑光闪过,黑衣男子的「祥云剑」势不可挡地贯穿了「猿汐剑」卷起的浪墙,可浪墙后,却空无一人。司空汐的声音突然从男子身后传来:“看剑!”

黑衣男子的劲力早用光在「星贯苍穹」上,此刻却再无后手面对司空汐从背后刺来的快剑。

危难之际,一挺「红缨长枪」从一侧挑来。那枪芒带着一道红影,来得急快,直将司空汐从黑衣男子身后逼退数步。

司空汐将「猿汐剑」护在身前,不敢大意。

「红缨长枪」虽停在黑红衣女子手中,却不住抖动。黑红衣女子尊敬地问道:“这位兄台刚才使的剑招,可是峨眉派的「瞒天蜃浪」?”

“算你们有些眼光。”司空汐的语气中仍带有敌意。

黑红衣男子听罢,不忘讽道:“峨眉派的人何时变得如此没规矩,一言不合便把剑?”

此话一出,司空汐怒得又要出剑,可温林海却突然拦在了他的身前。

温林海面带几许微笑,道:“贫尼是峨眉掌门,温林海。这位是我的大弟子,司空汐。”

黑衣男女脸上皆浮现崇拜之色,女子拱手道:“原来是川荆五侠的温师太和司空兄!晚辈冒犯了。”

司空汐却还是板着脸,应付地拱了拱手,便侧过身去,不想再搭理黑红衣的那对男女。

温林海站起身来,摆了摆手,道:“不妨事。年轻人就该多多相互切磋,点到为止便是了。”温林海顿了顿,道:“贫尼看你们二人,使的皆是流梨山门的功夫吧?”

黑衣女子道:“温师太好眼力。在下孟瀛雨,身边这位是师弟丁象谷。我二人皆是流梨山门赤血宗的弟子。”

温林海微微一笑,道:“你们流梨山的副掌门风榆,近来可好?”

“风副掌门甚好。”孟瀛雨回答道:“温师太为何问起他来?”

没等温林海回答,丁象谷却抢先一步:“师姐,风副掌门曾是川荆五侠的大哥,跟温师太曾是结拜的兄妹,你莫非不知?”

孟瀛雨听罢,心中疑惑顿解:“原来是这样。”

司空汐突然问道:“流梨山门弟子极少下山,就连山门何在都不为世人所知。你们二人,为何至此?”

孟瀛雨本想直言相告,但被丁象谷在背后拉了拉手。丁象谷随即接话道:“此乃本门机密,请恕无可奉告。”

温林海却也理解:“若是机密,我等便不该过问。只是今夜,二位还是另寻别处落脚的好。”

丁象谷不禁感到意外,立刻道:“这方圆十里可就这一间破庙。温师太怎能如此小气,连这方寸之地都不愿意让给我二人?”

“放肆,怎能对我师父如此说话!”司空汐话音一落,温林海立即道:“汐儿,不得对流梨山的弟子无礼!”

师命下,司空汐不得不低头喊了声:“遵命。”

温林海解释道:“不是贫尼危言耸听。二位若执意在此庙过夜,难免会有血光之灾。”

孟瀛雨和丁象谷听后,皆是一阵错愕:“既然有血光之灾,温师太为何不在回峨眉山避过此难,反而来到在这荒郊野岭?”

“峨眉山乃是佛门名山。贫尼宁愿横死,也不能让血脏了峨眉山。”温林海一声长叹后,只说了四个字:“此乃命数。”

丁象谷问道:“世上难道还有让「灵猿神剑」温林海所畏惧之事?”

温林海摇了摇头,缓缓走至窗前,看着天上的一轮残月:“贫尼只是不想拖累二位罢了。看样子,你们都未及弱冠,日后还有许多事要做,何必留在此地给贫尼陪葬?”

孟瀛雨和丁象谷相视一眼,却是不知所措。

一旁的司空汐说道:“不如就由我送二位下山吧!”

“慢着。”孟瀛雨突然道:“若温师太和司空兄不嫌弃,我和丁师弟愿意留下来,助你们一臂之力。”她神色坚定,却引得温林海发笑:“你这个样子,像极了我年轻时的样子。”

司空汐冷冷地道:“此番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并不是寻常江湖帮派,二位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还请快快离去,以防二位栽在此地。”

司空汐的本意是想让孟丁二人知难而退,可这一来,反而引起了丁象谷的兴趣:“是什么敌人,让司空兄这位峨眉大弟子如此紧张?你要是怕了,可以跟我道个歉,也许我心一软,还能让你活过今晚呢!”

孟瀛雨眼见司空汐的神情越来越难看,当即对丁象谷道:“师弟!休得无礼。”

温林海道:“罢了,告诉你们也无妨。”温林海说到这里,突然咬牙切齿地道:“今夜的敌人,正是那个拜魔为尊、杀人如麻的沧渊宫!”

“沧渊宫!?”丁象谷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就是北海的那座魔宫?”

温林海点点头,道:“他们终于在几年后再次西进······也不知十年后,天下还能剩下多少佛门刹土。”

孟瀛雨道:“我和丁师弟自幼受教于流梨山门中。同为佛门弟子,深知慈悲为怀才是世间止戈正道。还请温师太就让我们留下来吧!”

“此事跟流梨山门无关,若被沧渊宫的人知晓你们在此,必生擒你们,再拷问流梨山门所在。”温林海郑重地道:“若让无辜后生卷入生死大难中,岂不是让贫尼良心难安吗?”

未等孟丁二人反应过来,司空汐已经率先将二人往庙外推:“二位请回吧!难道你们想流梨山门上下几百弟子卷进这场杀戮中吗?”

尽管孟丁二人不停喊着“温师太”,可温林海都充耳不闻。半晌,孟丁的声音逐渐消失,似乎是司空汐将孟丁二人送远了。

温林海从一旁拾起自己的「青猿剑」,缓缓走到庙外。她抬头望着月亮喃喃自语道:“不知道,明天的月亮是否还是残破不堪?”

微风吹过,将一片枯叶从温林海头顶的枯树吹落。枯叶飘落的形态,像极了初次落水的孩童,胡乱挣扎。

突然,一道青光开天辟地般将树叶一分为二。本来的银白月光竟然被这道青光压得无影无踪。凝神望去,郑是温林海手中的「青猿剑」。

这柄宝剑峨嵋金顶云雾弥漫处打造,吸尽了天地灵气,历经几代峨眉掌门之首。而这位温林海在江湖能享有今日的赫赫威名,自然少不了这青剑的功劳。三四十年来,这剑下亡魂已不下千。青剑之灵也随着每次浴血而变得愈发强烈。

温林海微微睁眼看着地上被分为两半的树叶,面上却无半丝欣喜之色。她持剑的右手稍转方位,青光只一掠过四周之树,林中之鸟已然尽数惊飞,留下“叽叽喳喳”的惨叫声。

“司空汐那个孩子,还是缺了点勇气呢······”温林海缓缓将剑架在自己的脖颈后,闭上了双眼。

可转念一想,温林海却觉得这样死去了实在是便宜了那帮沧渊宫的妖人。

“算了,都跑了那么远了,不如拼死一搏吧!”温林海双眼复睁,青剑垂落于腿侧。

不久后,山坡下缓缓走来一个披着黑袍的身影,个头甚高,像是名男子。待走近十余步后,温林海才看见那人头上戴着斗笠,遮住了面貌。来人手中正以一根「八棱铁棍」作登山杖,步调不急不缓。

温林海淡淡道:“站住。”两个字,让那黑袍壮汉再不敢前进一步。青剑出鞘,锋刃直指来人。

温林海虽为女流,声音阴柔得来却中气十足。

片刻后,对面却传来一阵冷笑。

笑声过后,那人之声却更令人胆寒:“三妹,你不认得我了?”说着,那人抬起了头。银月划过那人的脸庞,温林海双眸随即不可置信地瞪大。

温林海意味深长地道:“八年了。”

那人:“是,八年了。”

温林海:“这八年,风平浪静。”

那人:“这八年,风起云涌。”

温林海:“现如今,秋风再起。”

那人:“现如今,江湖已定。”

温林海道:“你今夜来此作甚?”

“自然是要看看我三妹,怎么?莫非不可?”那人缓缓取下了自己的斗笠,露出了他浓密的长髯。来人正是川荆五侠的郑二侠,郑冥。

随后,从怀中一掏出了两个陶瓷瓶。

温林海原本紧绷的面容松了几分,伸手接过了郑冥手中其中一个瓶子。她拔下瓶塞,桃花香的酒气扑鼻而来,让温林海的嘴角浮过一丝微笑。

“桃花酿啊,二哥竟还记得。”温林海提起酒瓶,与郑冥碰了碰瓶,随后同时饮下一大口酒。凉酒下肚,一股暖流顿时浮上温林海的脸颊。“当年我们五人在襄阳城结拜,喝的就是这个桃花酿。”

郑冥笑着问道:“是啊,桃花园中桃花酿······当年的话,可真是无知啊。”温林海会心一笑,自然知道郑冥在说他们当年的誓言。

“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有福共享,有难同当。有违此心,天诛地灭。”

温林海道:“不仅风榆大哥和我们没有随四弟五妹而去,我们还各散东西。再无联系······”

郑冥摸了把自己的长髯,一丝苦笑从嘴角处延伸到郑冥的双眼:“那二妹觉得,今日之酒比当年如何?”

“彼时酒甜,此时酒腻。”最后一个字似乎花了温林海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来。郑冥脸上却微微一沉,仰头又喝下一口酒。温林海继续道:“可能是老了,喝不得甜的东西。甜的东西,都是入口蜜,过时却令人昏昏欲睡。”

郑冥道:“可我却觉得,这酒与当年无异。”

“可我们毕竟是回不去了。”温林海的笑容散尽:“难道不是吗,叛徒?”

郑冥的脸上更是变得阴沉,他猛得站起来,冷冷地道:“谁是叛徒?”

温林海双眼迸发出如炬目光,直视郑冥。可就连这曾经名满江湖的郑冥郑二侠也在这将自己撕裂开来的杀气中直觉重心不稳。他运气调息,将心中大惊之情尽数压了下去。

温林海的嗓音忽然变得极响亮,是怒火燃起所致:“在二哥看来:何为侠?”

郑冥:“侠者,无私。”

温林海:“那何为义?”

“义者,上报家国,下安黎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对上无二,对下无欺。忠于友,助弱以慈。”郑冥每字都说得铿锵有力,字字不让。

温林海冷笑道:“忠于友?那,二哥侠义吗?”

郑冥不答,心中清楚温林海想说甚。

温林海继续逼问道:“那你对在「江雀山庄」死去的四弟五妹,侠义吗?”

郑冥只是盯着温林海,没有答话。

“当年我等在江南之地死守「江雀山庄」,助他们抵御那魔宫之侵。箭射完了,弓弯断了,刀砍卷了。三日三夜,血流成河。那魔宫虽精锐众多,但也是变成强弩之末。正是求和佳机,而二哥你却在最终时刻率众倒戈。以至「江雀山庄」失守,生灵涂炭。你如何对得起四弟和五妹?如何敢说自己不是叛徒!”温林海每一个字都好似一根针,深深刺入郑冥心中。

“一派胡言!”郑冥将手中陶瓷酒瓶一把摔碎在石板上。“魔宫?你们这些佛门中人除了以正之名行邪之实。不敌沧渊宫便将其喊为魔宫,难道不觉可耻?”一番话让温林海霎那间回到「江雀山庄」。冲天大火,血肉四散。就在那种修罗场中,那沧渊宫宫主独战川荆五侠却如老叟戏顽童,霎那间击杀四弟五妹。

一股凉意刺背袭来,温林海立刻摇了摇头,将自己带回到峨眉山。“沧渊宫修习魔道,江湖人尽知。他们甚至在宫中灭世殿中供奉魔王波旬。如此不信因果业力之徒常年南征北战,导致中土武林生灵涂炭。如何不是魔宫?”

郑冥将手中「八棱铁棍」用力杵在地上,随着一声巨响,脚下石板四分五裂。“芸芸众生好似这铁棍与石板。强者生,弱者亡。成王败寇,亘古不变。你又怎会理解?”郑冥淡淡说道。

寒风吹过,将地下一片被划断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温林海将瓶中最后一口酒喝完后,道:“二哥。闲话说得差不多了,还不快叫你手下出来?”

郑冥望向温林海,直视她坚决的双眼:“你真敢与我为敌?”

温林海一字一句地道:“正。是。”

“说吧。流梨山门在哪儿。说了,我就命人撤下这座荒山。”郑冥虽然知道温林海的答案,却仍想问问。

温林海没有答话,猛地抽出宝剑护在身前。幽冥鬼火般的青光再次压尽天地间的月光,「青猿剑」随着出鞘仍不断发着嗡鸣声。动天战意已然十分明显。

郑冥长叹一口气,闭上双眼。突然,将「八棱铁棍」快速砸在地上石板两下,再将长棍举过头顶。郑冥随即暴喝:“动!”

山下突然火光冲天,自山坡下走来走来密密麻麻的人影,各个高举火把。山坡下之人各个膀大腰圆,虎背熊腰,双目如炬。待他们走进了,温林海才看清他们身上的鹅黄色长袍和手中的虎头巨斧。

“兰陵沧渊宫雷震仪的雷震虎士?不错。”温林海心中武者战斗的热血开始沸腾。

温林海的父亲温天罡,正是死在了雷震仪的雷震虎士斧下。

「青猿剑」发出阵阵鸣音,可见战意沸腾的不只有温林海的人,更有她的剑。

待雷震虎士都走到了郑冥身后,郑冥高举右手,示意他们停下。“林海,我身后就有三百雷震仪精锐的雷震虎士。只消一声令下,你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雷震仪的各个虎背熊腰是沧渊宫的主战部队之一,主练重器。在大规模的混战中,身披鹅黄色长袍的雷震虎士齐齐冲锋,往往能冲垮敌方阵型,势如破竹。沧渊宫的四仪中,雷震虎士是隶属于雷震仪的精锐战士。

“二哥不必多说。快让妹妹我见识见识!”温林海显然已经准备好迎接自己此生最后一战。

郑冥大笑:“好!”

身后雷震仪众人忽然喊道:“雷震虎士,盛如耀日!杀!”三百精锐同时将火把丢在地上,双手攥紧了虎头巨斧几分,如天上巨雷般朝温林海奔来。那三百人踏在地上,大地都为之颤抖。

震天杀声瞬间包裹了温林海。可她却不急不慢,闭上双眼。一呼一吸间,一切音声归于寂静。

雷震虎士距离温林海五十步。

四十步。

三十步······

突然,温林海双目暴睁。高声道:“放!”

山中更高处传来叮叮的铃铛响声,箭矢破夜空而出。瞬间没入雷震虎士的队列之中。冲在最前的两排雷震虎士瞬间倒地,十余把虎头巨斧“咣当”坠地。

郑冥见这阵势,当下明白:“是峨眉铃弩!难道他们是故意抛弃峨眉山,在此伏击我们?”

可第一次冲锋死伤的十几人并未让其余雷震虎士退却。战场中,如若在冲锋中遭遇箭矢,最忌停下。应尽快杀入敌方弓箭阵中才能阻止己方继续受到攻击,但这只有久战之士才犹如此胆量做到。

“出!”温林海喊道。从她身后的林中突然跑出许多弟子,皆是年轻男女。他们人人身穿峨眉墨绿袍,各提样式不同的宝剑。

温林海剑指奔袭而来的雷震虎士,喊道:“自入地狱,为世除魔!杀!”

峨眉弟子们众志成城,人数更是面前雷震虎士的一倍有余。挥舞着兵刃便杀入了雷震虎士当中。趁着这些虎士受到箭矢射击后立足未稳,峨眉弟子迅速抓着这个空隙施展开凌厉的峨眉「游浪剑法」,在战斗中卷起一阵阵浪潮。

峨眉剑虽然逼虎士手中的巨斧短了不少,却能在近身格斗中更灵活,占尽速度上的优势。

温林海首当其冲,「青猿剑」的青光似乎将面前之战阵一切两半。青剑在瞬间刺过三人胸膛,反手一剑又挑伤第四人手腕。身后突然一人朝温林海横扫一剑。待巨斧差点砍到温林海右肩时,她突然下蹲,回身一剑就刺入了来人的咽喉。

今夜的温林海犹如一只灵猿,在敌阵中穿行时留下一道猩红的血迹,自身却毫发无伤。

看着远处混战,郑冥终于脱去身上外袍,提棍参战。在人群中施展开轻功,飞奔至交战前列。温林海抽剑回身时,郑冥已然一棍砸下。

“师父!”一名女弟子推开温林海,自己却面门中棍,被扫得后仰,当场七窍出血而死。

又有三四名男女弟子齐齐朝郑冥攻去,却也被郑冥一棍一个,砸死在当场。温林海无暇悲伤,站稳后一个箭步抢攻近郑冥身前。

郑冥手握「八棱铁棍」中段,用棍的两头连环敲击。一棍未尽,一棍又起。实在是变化多端,神鬼莫测。

但温林海也深谙“以剑对棍”的诀窍。当「八棱铁棍」扫来,温林海将「青猿剑」搭在棍上,接着顺藤摸瓜,直朝郑冥持棍的双手削去。

郑冥却将十指伸开,「青猿剑」也只削了个空。

温林海再次突步前刺,郑冥却被三名雷震虎士护在身前。三柄虎头巨斧轮流朝温林海砍将过来,而温林海手中长剑如旋风一卷,便将三柄伞柄巨斧卷在一起。突然,温林海横扫一剑,同时划开三人胸膛。

就在这时,受伤的三名虎士间刺出一道黑影,正是郑冥的「八棱铁棍」!温林海躲闪不及,只有将双臂交叉于胸前,硬生生地吃下了这一棍。

郑冥一棍得势,便展开数次连击!

温林海失了先机,顿时落入防守态势。「青猿剑」在「八棱铁棍」的不断砸击下发出刺耳的金属声。世上除了「青猿剑」,也不知能有几把兵器能在如此力度的砸击下不卷刃、不崩折。

一阵清风吹过,将乌云吹开。一轮明月悬在了空中。

明月当空之日,梨花怒放之时。

正当温林海被逼入防守态势时,一挺「红缨长枪」狂龙破云般,将黑夜一分为二。郑冥凭借着敏锐的感知力察觉到了从温林海身侧刺出的寒芒,立刻抽棍回防。

三招后,郑冥开始慢慢稳住阵脚。他定睛一看,才见到方才进攻自己的是一名身型纤细的黑红衣女子,正是孟瀛雨!

温林海着急地道:“你怎么回来了!司空汐呢?”

“温师太放心,司空兄没事。今日,必救您离开此地!”孟瀛雨说罢,「八棱铁棍」再次袭来,郑冥冷笑道:“今天就算是神仙也救不走她!何况是你这个女娃娃!”

这时,郑冥那根沉重的「八棱铁棍」不短砸在「红缨长枪」上,使得孟瀛雨虎口发麻,长枪几次都差点脱出手中。

孟瀛雨却不知道,此时的郑冥只用了五成功力。

正当郑冥找准大肆进攻的机会时,一柄「祥云剑」自郑冥背后挑来,一剑命中郑冥右肩。郑冥虽吃痛,却没有丝毫退意,「八棱铁棍」朝持剑之人反击而去。

那提着「祥云剑」的黑衣男子正是丁象谷。见一剑伤了郑冥,立刻退出「八棱铁棍」的攻击范围。

“好······好厉害!”峨眉的弟子们不禁赞叹道,他们自问差之甚远。

郑冥惊呼:“什么人!”

“送你上路之人!”丁象谷笑着说道。

看到援助他们的只有孟丁二人,不禁有些失落。几人甚至开始嘀咕:“能行吗?就两个人?”

“两个人又怎么了?”丁象谷面带激动的笑容,似乎是因为终于能加入这场战斗而感到欣喜。

眼见就要得手的郑冥心中不甘,当下立刻吼道:“列阵!”

本来战得正酣的雷震虎士登时后撤,毫无半点恋战,足见平日训练是何等纪律严明。峨眉的弟子身型较雷震虎士们矮了不止一个头,第一阵下来死伤却与雷震虎士只在伯仲之间。

虎士们退了十步,他们人人高举巨斧,列成一排排横列。

“进!两个流梨山门的要活的,其他人都我杀干净。”郑冥在第一列,和身后众雷震虎士缓步前进,但每一步都是一同踏落。几名峨眉弟子因失去同门而变得冒进,率先前冲。其他弟子被这股冲劲感染,一同向前冲去。温林海急切地大喊:“全都给我回来!”

但越来越多峨眉的弟子已经向前冲去,凭温林海一人已经挡不下峨眉众人冲锋了。

果然,第一列的雷震虎士同时将头顶虎头巨斧挥下,十余名峨眉弟子被一齐剁开,血肉横飞。有几名反应快的弟子挥剑格挡,却低估了虎头巨斧劈击的力道,连人带剑被劈成两半。

这就是“斩虎阵”!

“进!”斩虎阵中,虎士们高举巨斧。每隔几弹指,虎士们便一齐踏出一步,缓缓前进。

峨眉弟子们却不断冲锋,随着一轮轮挥斧,一排排尸体也出现在地上。峨眉弟子进攻的速度开始变慢,而雷震虎士踏在峨眉弟子们的身体上继续前进。

此时,峨眉的弟子们已经死伤惨重。

温林海见状立刻喊道:“放!”峨眉铃弩再次射出飞快弩箭,可这次雷震虎士却用高举的巨斧将来箭纷纷斩断。峨眉铃弩射出的羽箭,竟无一飞入敌阵!

“猛虎阵”可攻可守,无懈可击!

在这一刻,温林海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当然,她身后的射弩弟子并未放弃,不停地奋力射出。可不一会儿,弩箭也尽数射完。

雷震虎士却在继续前进:“雷震虎士,盛耀如日!雷震虎士,盛耀如日!”

峨眉弟子们的士气随着雷震虎士们的阵阵高呼而动摇了。他们开始后撤,退到师父温林海的身前。

一名男弟子焦急地望向温林海,道:“师父,现在怎么办?”

温林海叹了口气。早在前几日,她便知道了沧渊宫朝峨嵋来了。本以为在此地预先伏击沧渊宫就能保住峨眉一脉的想法,现在看来未免太过幼稚了。此时,身旁弟子们的恐惧同样在温林海心中蔓延。

“温师太勿惊!有我等在!”孟瀛雨和丁象谷从怀中掏出数个带引线的铁球,火折子点着后,奋力朝斩虎阵中扔去。

电光火石间,一声声巨响随着火光在雷震虎士的队伍中炸开。哀嚎声也在血雾喷洒间不断发出!一个个残肢断臂被火雷巨大的威力下炸至半空。

“是流梨火雷!”一个峨眉弟子惊喜地喊道,峨眉众弟子也随即雀跃起来。

郑冥心中一沉,立刻下令手下们四下散开。

斩虎阵破!

孟瀛雨和丁象谷二人见敌阵破,立刻提起兵器冲下山坡去。二人剑枪配合起来,红白二光在天地间闪烁着,竟然在这密集的斩虎阵中杀出一条血路。峨眉士气大振,剩下的弟子们在温林海的带领下一同杀入敌阵中。

那丁象谷朝前方的郑冥遥声说道:“大胡子!今日峨眉派绝亡不了,我劝你们还是早早下山吧!免得少爷我出手,让你们这些五大三粗的人吃不了兜着走!”

原本还在鬼门关徘徊的峨眉众弟子听到丁象谷如此调侃想置自己于死地的雷震虎士,顿时大笑了起来。

丁象谷一番话后,沧渊宫的人脸色皆是一沉。郑冥再次冲出,朝着孟瀛雨和丁象谷再次发起进攻,却被一道青光拦下了去路。

“孟女侠、丁少侠。郑冥由我拦着,其余魔宫贼子就拜托了!”话落,温林海将剑锋指向郑冥,一副蓄势待发之势。

郑冥道:“三妹,你只要说出流梨山门何在,我这就走!”

“看剑!”温林海根本没有与郑冥闲聊的意愿。她心中清楚,多缠住郑冥一会儿,就能少一个徒弟牺牲。「八棱铁棍」犹如刺眼的太阳,可那「青猿剑」却如漫漫彩云,竟能将太阳的光芒逐渐掩盖起来。

另一侧,孟瀛雨和丁象谷配合无间,让江湖寻常人士谈之色变的雷震虎士在孟瀛雨和丁象谷面前竟如割草一般纷纷躺下。红白二色在褐黄色的人群中肆意绽放,正是梨花之色。枪挑八方,剑刺四象。

丁象谷道:“你们这儿最厉害的人是谁啊?莫不是这个被我师姐打败的大胡子吧?难道你们雷震虎士都是如此窝囊的?”

突然,郑冥道:“变!”说罢,一步朝后跳开,将自己和温林海之间的距离拉长。

霎那间,所有雷震虎士都撤后拉开二十余步的距离,山上所有铁器相交的声音骤然消失。峨眉弟子们左右互看,满头雾水却又不甘冒然前进。

突然,雷震虎士们一同念道:

“魔王波旬,威震十方。

请赐吾力,为魔修道。

三千大千,唯我独尊!”

霎时间,雷震虎士的面容登时变得十分狰狞,身上肌肉似乎变鼓了不少。一些个峨眉弟子欲抢占先机,先行挥剑进攻。他们将剑劈落在雷震虎士的肩颈处,可雷震虎士们似乎没感受到疼痛。一双双大手将峨眉弟子硬生生地抓起,又一把倒摔在地上,颈部在重击之下立刻骨折。

有几名峨眉弟子将几个附「魔身」的雷震虎士削去首级才将他们击倒。但更多的峨眉弟子却被虎头巨斧削得四分五裂。

孟瀛雨大惊,问丁象谷道:“师弟,你可曾见过这般邪门功夫?”

“是「魔身」!但我也只是第一次见。据说只要变了「魔身」,短时间内力量增大数倍、察觉不到疼痛,却会丧失心智,沦为野兽一般。”

温林海立刻从刚变好「魔身」的郑冥面前离开,大喊道:“峨眉弟子,快撤!”

丁象谷面前的一名雷震虎士面上也变得如野兽一般。那虎士巨斧劈下,带着破风之音朝丁象谷头顶落下。幸好丁象谷身法极快,闪身避开了敌方劈斧的余力。

第二名雷震虎士横斧朝孟丁二人扫来,二人正欲反击,却被温林海拉着二人立刻后撤。许多峨眉弟子们尚未来得及后撤,已经被沧渊宫雷震虎士逼到身前,无法脱身。温林海拉着孟瀛雨和丁象谷的手犹如铁爪一般,根本挣脱不得。

温林海边说边道:“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如今魔宫乱世,唯有天下佛门之首的流梨山门才有力量与之抗衡。若魔宫的人知晓流梨山的位置,只怕江湖中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丁象谷不禁问道:“我们走了,峨眉怎么办?”脚下的步伐仍不忘快速跑着。

“峨眉······已经亡了!”温林海不情愿地挣出这几个字。想着历代祖师呕心沥血创下的基业到了自己手上便要付之一炬,难免心如刀割。

“砰”的一声闷响砸在了温林海三人面前,三人急停。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变了「魔身」的郑冥。他双眼泛红,好似一头失去神智的野兽般。

温林海将青剑架在身前,直面郑冥:“把你们身上剩下的火雷都给我!”

孟瀛雨和丁象谷心有不甘,却仍然将火雷放在了地上。孟瀛雨虽然不舍,却立刻朝温林海行了一礼。“前辈保重!”随后,和丁象谷转身离去。身后,峨眉弟子已经尽数倒在血泊上。

孟丁二人没跑出多少步,面前就有两名雷震虎士拦住了去路。他们同郑冥一般,双眼通红,犹如野兽般没了神智。孟丁二人心有灵犀,不仅没停下,反而继续加速向两名雷震虎士跑去。

待二人只有五步远时,两名雷震虎士挥斧砍来。丁象谷在急速跑动中下铲避斧,在土地上滑行至二人腿前。未等两柄虎头巨斧调转方向,两名虎士腿筋已被丁象谷连环两剑刺断。

两名雷震虎士虽附「魔身」而感觉不到疼痛,但腿筋一断,二人便再站不稳,轰然跪下。刹那间,赤芒破夜闪过。两名虎士颈部被孟瀛雨手中朱红长枪笔直穿过,又被丁象谷手中「祥云剑」齐齐削落。

得手后,二人不再停留。消失在了峨眉山的夜中。

当——当——

青剑和「八棱铁棍」不断碰撞,响彻宏宇,天地皆为之变色。在「魔身」的状态下,郑冥在力道和速度上都稳压温林海,逼得他退无可退。

直至退无可退。

几招后,郑冥在温林海两招防御之间一脚踢中温林海胸口。一声闷响后,温林海半跪吐出一口鲜血。

“师父!”峨眉众弟子纷纷站在了温林海面前。

那一刻,尽管死亡快步走来,可弟子们却接二连三地护在师父身前。虽难逃被郑冥的「八棱铁棍」一下下砸倒在当场,但他们仍然义无反顾。

没过多久,似乎一切都结束了。郑冥用他那双如魔般的双眼俯视着躺在地上的温林海。在郑冥身后,最后一名峨眉弟子也倒在了沧渊宫的斧下。

而贵为峨眉掌门的温林海,在这生死关头却笑了,露出被鲜血染红的牙齿。在旁人眼中,温林海此时的笑却比郑冥狰狞的「魔身」面目更为恐怖。郑冥身后,所有雷震虎士蜂拥而上。

温林海双手一挥,一个火折子在她手中出现。火苗迅速点燃了孟瀛雨和丁象谷留在地上的几枚火雷。

“我佛······慈悲。”温林海说道。她闭上了双眼,享受着这个世界最后的气息。忽然,悦耳的水流声和鸟鸣之音在耳边响起。尽管双眼已闭,但温林海仿佛能看见一道金光灿灿,一个宫瓦琉璃的世界缓缓出现在她的眼前。

随着一声爆炸巨响,整座荒山顶突现冲天大火,天地在刹那间亮如白昼。

这夜,峨眉灭亡。

这夜,星云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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