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五十一年,冬至。
“再过几天,便是年节。这雪也是落得越来越大了。”
紫微阁上,身着紫袍的老人捋着有些花白的胡须,看着金陵城一点一点被大雪掩盖。
半晌,他挥袖道:“瀛夏,过了年,我这把老骨头又老了一岁,这天下终究还是你们的……我之前让你做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回阁主的话,已经安排妥当了。西商的人已有了回复,南梁等到明天也必有消息,其余两国路途遥远,又有楚山阻路,估计还需半月。”
站在阁主身后的人裹在一件厚重的秀金黑袍中,不能辨认模样,听着声音是个年轻人。
“那就好,那就好……这是紫微阁成立以来最重要的任务,甚至可以说,它是紫微阁存在的意义。”阁主望着漫天大雪,叹了一声:“只是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能不能见到那一天。”
“阁主洪福齐天,必能安见天下太平。”
“瀛夏啊,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溜须拍马那一套了?”阁主慈祥地咧嘴笑道:“学得还如此生硬……罢了,你身体不好,也别陪着我在这晾骨头了,快回去暖阁里坐着,顺便看看有没有新的传书。”
“是。”
瀛夏恭敬地往后退了一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止住脚步:
“阁主若是嫌来信太慢,半月前就应该派我去北齐和北周执行任务。”
“我信任你的能力,但也要你保护好自己的身子。”阁主没有回头,语气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关切:“你下去吧,有新的传信记得告知我一声……还有,你下去的时候把东君喊上来,说我有事问他。”
瀛夏行了一礼,自离去不提。
“东君,南海那里的事怎么样了?”
对待东君,阁主完全没有之前对瀛夏那般慈祥和气,转而做出一副严厉的口吻,厉声呵斥道:“年前若是完不成,决不轻饶。”
东君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背上的剑也随着颤抖的肩膀一上一下地运动着。
“回阁主的话,属下在立冬前已传令到交州南海,也与负责南梁考核的人通了气,阁主吩咐的事,年前必能完成。”
“这件事在年中就应该做完了,一拖再拖。你说你该当何罪?”
“是属下失职,是属下失职。可阁主也知道,紫竹派的掌门王夫人从中作梗,那些人字三四品的考官又怎敢去惹掌门级别的人物。”
东君吓得大气不敢出,只得低着头轻声解释道。
“王夫人……那么多年过去了,她还守着那园破竹林?”
阁主满不在乎地嘟囔了一句,神情与声音稍稍和缓了些:“若是王夫人从中作梗,倒也怪不得你们。即便是你亲自去,也敌不过这个老妖婆子。”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右手掌,半晌继续说:“既然王夫人不同意让她家小孙子出来,你为何又说年前必能完成?”
“回阁主的话,”东君见阁主雷霆之怒收入胸腔,心中安定大半,凑近解释:“如今是那最小的孩子是自己想出林了,王夫人那是拦也拦不住啊。”
“树何弃花?花离去矣。”
阁主伸手拍了拍东君的左肩,示意他起来:“既如此,你妥当安排,不得有误。”
“是。”
“还有一件事。”阁主舒展了许久的眉头稍有些紧皱,压低声音说道:“你且附耳过来……我在年前会将瀛夏留在金陵,你替我好好查一查,他有没有问题。”
“不知阁主所说的问题,是不是指圣陵……”
“你既知之,又何必说出来?”阁主似笑非笑地打断了他:“这件事万分紧要,本来是该让北斗与南司查的,可二人各自的任务出金陵了。如今人在金陵城中,我又最放心的属下,自然是你。”
东君受宠若惊地连连点头:“请阁主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
“若圣陵里的事真是瀛夏做的,你且不要惊动他,秘密地告知我,如何处理此事,还得看事态的发展。”
阁主将双手反背于身后,耷着头犹豫了片刻,继续道:“不过你记着,在调查中不要把瀛夏当作敌人来看待,毕竟这一切还只是我的猜测……瀛夏是个人才,若是能为我所用,必成大事。”
东君的眼神流露出些许羡慕,又夹杂几分复杂的情绪,他漠然地点了点头,对阁主的观点表示认同。
虽然瀛夏的脑子总有些混乱,记事也有一茬没一茬的,可他毕竟是天下四国都抢着要的绝顶人才,甚至可以说,是天才。
“好了,我们下去吧。”阁主见东君发起了呆,有些不满地挥了挥手:“你小子发什么愣呢?下个时辰就要冬至祀了,别在我面前杵着了,去帮帮西荷。”
东君赶忙退下,去帮着张罗紫微阁一年中最重要的大典——冬至祀。
雪越来越大,逐渐没过了第二个台阶;北风吹过祭坛,夹杂着刺骨的冷意,拍击在铜钟之上,嗡嗡作响。
阁主直身挺立在祭坛的第三层,东君、西荷、瀛夏躬身站在第二层,紫微阁里其他的人跪在第一层。至于金陵城的百姓,则趴伏在平地上的雪堆之中。
“东君,刚刚阁主都和你说什么了?”瀛夏往东君那小挪了一步,凑近问道:“是因为南海那个任务的事儿吗?”
东君虽说受阁主之命提防瀛夏,但见他只是问起一般但任务,便也不设防地随口答道:“是啊,南海紫竹派的掌门王夫人,差点让我交不了差。”
“最后办成了吗?”瀛夏也带着随意的口吻,笑着问道。
“还是那孩子自愿出来,王夫人才没能拦得住,我也总算可以放心向阁主复命了。”
“那孩子?”
东君摆了摆手,笑道:“好像是叫魏凛,怎么,瀛夏你认识?”
“魏凛?”瀛夏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这个名字,用牙齿咬着下唇,闭着眼摇头道:“完全不认识。”
“你们在聊什么?”西荷见二人聊得欢,也过来凑热闹道:“有什么好玩的事,让我也乐呵乐呵。这次冬至祀北斗哥哥和南司哥哥都不在,怪冷清的。”
西荷是个芳年二八的丫头,十六岁本应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她却格外喜欢舞枪弄棒,每次都缠着东君给他讲江湖之中带着血腥味儿的故事。
东君见是西荷,赶忙笑着敷衍:“没什么事儿,西荷妹妹,冬至祀马上要开始了,赶紧回到原来的位置站好吧。”
西荷嘟着嘴看了一眼瀛夏,瀛夏也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她只好又回到原来的位置躬身站着。
“瀛夏,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徐潇潇的女子?”
“不认识,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今年冬至的定榜考试中,她是最年轻的人字三品高手,性格和模样同我们西荷妹妹像极了,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不认识。”瀛夏嘴角上扬,微嘲地瞥了一眼东君,笑道:“东君兄莫非是对这位女子动心了?”
“你别胡说八道,我只是随口一提。”
卯时。
阁主在祭坛的第三层撞了三下钟,对着纷纷扬扬地大雪张开双臂,全身的真气从袖间喷涌而出,又回到胸腔之内。他有些花白的须发不再耷拉,而是逆着风雪挺立了起来,有些干裂到发白的嘴唇瞬间红润如初。只听阁主微启皓齿,如天神咆哮般的声音便从这干瘦的胸腔中迸裂而出:
“请祖上,列公。”
西荷闻声,赶忙从供桌上掀开红布,将那块石碑小心翼翼地端在手上,纵身跳到祭坛的第三层,恭恭敬敬地递给阁主。
瀛夏瞥见那石碑上分明刻着六个大字:“紫微上公列卿”。他微微闭眼,躬着的上半身又向下了两寸,神情也严肃了起来。
“诵碑文,《天下皆兵》。”
阁主夹杂着雄浑真气的声音从祭坛的第三层扩散到金陵城的各个角落,众人皆诵曰:
“
天下皆兵,万物有灵;开辟鸿蒙,混沌半生。
草木寻根,人心无仁;道生万物,归一且存。
临兵斗者不为前,三清高坐尚问尘。
四帝临渊飞身去,紫微星斗照流离。
五方五老不思凡,盖世之才请下山。
南海珞珈紫竹林,节气之道养心性。
春夏秋冬各一剑,凡尘俗事敢留恋。
婉约赢白过凛日,惊蛰之声败霜降。
御风御寇御天下,惜道惜德惜众生。
北极盈尺玄灵院,草木皆兵皆似霰。
阴阳双虎相分合,太极之术现世间。
高山之上不胜寒,手可摘星十五删。
自语小隐隐于岩,只因紫云破苍澜。
西方佛老盘腿坐,菩提之边弱水多。
慧眼遥观五指山,掌心之术识因果。
皆知酒肉穿肠过,心头佛祖不知愁。
抽掌断水水不流,止水在心心连手。
东圣神地恩崇殿,福临宝天瑶台仙。
辨知世物识千种,万化忘返懂流连。
精气三神合一拳,一拳能使天色变。
赫气六脉于一势,一势冲震凌霄殿。
中顺方圆抵黄角,书生剑意藏路遥。
大隐于市闲适乐,世俗凡人怎知晓。
不知曹公知好了,与世无争盼逍遥。
擎天架海弃履后,回头捡拾君莫笑。
紫微大帝领万星,长生仙君统千灵。
谁云天下皆是兵,只知权势不知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