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我,小路。”
霍铮颓然坐倒在地上,双手在赤裸的胸膛前一摸,染上了满手的鲜血,他抖动的双手,眼中泪光闪动。
“霍大哥,我不能……”
胡小路慌得说不出话来,他深知霍铮就要死了,与其在临死前一遍遍饱受怪病折磨,杀了他倒是一种解脱,可让他杀了面前这个活生生的和他共患过难的大胡子又谈何容易。他呆呆的看着秦二猛,盼着黑汉能帮自己想个法子救救霍铮。
秦二猛也是傻在原地不停的舔着嘴唇,本来他还对霍铮夺走自己的礼帽而心怀不满,此时见到霍铮一身血痕的凄惨模样,心头一软,拿定了主意,等霍铮死了后,这帽子就送他陪葬了。
“让我来!”
一人从胡小路身旁走了过去,是和秦二猛一起来的女抢王。
“谢谢你了,抢王。”
霍铮感激的对着抢王点点头。
抢王问道:“你还有什么遗言要嘱咐的吗?”
霍铮想了想,看了胡小路一眼,欲言又止。
胡小路在秦二猛的搀扶下才能勉强站住,他迎上霍铮的目光,明白霍铮是想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会答应帮他为老四报仇,双目瞬间流出泪来,用力点了点头。
霍铮也轻轻点了下头,除此之外,他再没有牵挂的事情。他叹了口气,闭上眼,仰起头,准备接受他的死亡。
抢王走到他的身后,说道:“放轻松,不会有疼痛。”
胡小路转过了头去,耳听嘭的一声,他哭着回过头,见霍铮已经躺在地上,抢王站在他的身前怔怔出神。
胡小路再也忍不住了,大吼一声,情绪瞬间崩溃。
“霍大哥……”
“你哭个屁啊,人还没死!”
抢王骂了一句,又低头看着霍铮,“霍老二人不坏,人还没到非死不可的地步,我先把他打昏,省的他要死不活的。”
原来抢王走到霍铮身后并没有杀他,而是用重拳打昏了他。
抢王又朝他们招了招手,“你个傻黑秃子,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抬进去。”
秦二猛和胡小路以及老王三人把霍铮轻轻抬进屋子里放在床上,抢王多了个心眼,命令他们把霍铮的身体绑住,防止他醒过来还想寻死,又或者会突然攻击他们。
这抢王年纪轻轻,却自带一股与年龄不相符的威严,她虽然已经被左义山赶下了位子,但说话下令,举手投足之间,依旧果断厉练。
胡小路找到他父母曾在一间屋子里捆绑住他们自己时用过的绳子,绑好了霍铮。
他心头冒出了一丝希望,略带激动的看向了抢王。
“抢……抢王,你把霍大哥打昏,一定是有什么办法治好他是不是?”
胡小路听过抢王的大名很多次,和别人谈论的时候也以“抢王”二字称呼着这人,可亲眼见到抢王是个同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后,当面再叫起这两个字来顿时感觉很拗口。
抢王一听,瞬间变了脸,骂道:“我能有什么好办法?你瞎了眼还是怎么着?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是大夫,我把他打昏,是不想让他马上死,你们来想办法治他,如果治不好,他再死也不迟。”
胡小路一听抢王说她也没有办法治好霍铮,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浇灭。至于抢王动不动就骂人的毛病,他倒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胡小路烦躁至极,走出了屋子。
“等你死了,过不了多久,那些鹰啊,鸦啊,还有大黑枭们,都会扑过来吃光你的肉,你说你细皮嫩肉的,模样又漂亮,喂了鸟多可惜!”
见秦二猛坐在台阶下抽烟,抽两口,对着小慧说上一句。
小慧一直站在院子里,听秦二猛吓唬她,轻轻一笑,答道:“那有什么可怕的,动物的肉我们人能吃,为什么人的肉不能留给动物吃呢,你听说过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吗?”
“哼,这故事俺听是听过!”
秦二猛文化水平不高,但他老娘信佛,小慧讲的故事他小时候偏偏听说过,一时被小慧一句话堵住,不知道说什么好。
想了想,秦二猛嘿嘿一笑,说道:“好好,你喂什么鸟俺不管,等你死了,俺找人把你家里人都叫来,也不埋你,也不动你,就让你爹娘亲人门都来瞧,看吓不吓死他们!”
秦二猛并不知道小慧是否还有亲人,只是想吓唬她,这一句话偏偏吓到了这个姑娘。
“你……”
小慧虽然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但一想到如果自己的肉身被鸟群吃干净,留下一副白骨,又或者吃一半剩一半,血肉模糊的尸身被父亲看到,必定会让他终生难忘。
“叔?”胡小路在秦二猛身边坐下来,伸手指了指小慧。
“她是你在哪里遇到的?刚才你们在外面他说她在寻死,是怎么回事?”
秦二猛答道:“俺和那黑丫头逃出来之后,躲进了树林,本来想找条‘胡小路’去万喜县找你们,但这一路不近,左老大这些人还有车,走不到半路肯定会被抓到,于是你老叔灵机一动,绕着树林打起了游击,嘿嘿,这主意真不错,虽然在这里碰上了左老大,但也找到了你。”
秦二猛对他选择绕着苦水市躲避左义山的计策深为得意,笑了笑又说道:“今早俺和黑丫头在一个加油站找了些食物,又钻进了林子,没走多远,俺就瞧见林子里的河边也站着一个丫头,俺担心是左老大的人,和黑丫头藏在树后面悄悄靠了过去,没想到刚到这丫头身后,就听到她喊了一声‘爸爸’,可吓了俺一跳,接着这疯丫头就跳了河。”
“然后呢?”
胡小路急忙问道,虽然此刻小慧就在院子里,最后她肯定是安全得救,可听到关键的地方,他还是不由得紧张了。
“俺听到一声爸爸,一糊涂,到处乱看,以为这丫头的爸爸也在周围,没来得及反应。还好黑丫头机灵,一开始就瞧出了这疯丫头想寻死,没等她跳下去,从后面冲上去拉住了这丫头的脚脖子。可这岸边又高又陡,俩丫头往河里滚落下去,还好俺及时赶到,又一把抓住黑丫头的脚脖子,一手抱住岸旁的一颗大树,这才把俩丫头拉了上来,可惜了俺趴在岸边一拉人,刚攒起来的几个打火机从兜里掉了出来,落进了河里。”
秦二猛想到了丢失的打火机,不停的唉声叹气,反倒对小慧跳河的事情浑不在意。
小路听完,看向了小慧,只见她的衣服上沾满了泥巴,脸蛋上,头发上也沾染着草木碎屑。
“小慧,你知不知道你爸爸带着动物园里的那些人在到处找你呢?”
“嗯。”小慧点了点头,“爸爸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我走了,他肯定会找我的。”
胡小路柔声劝道:“那你就不该伤他的心,听话,我带你去找他们好不好?”
“不好!”
小慧终于抬起了头,看着胡小路说道:“如果我死在外面,过不了多久爸爸他们就会死心,虽然他难受,但再过一段时间,他会慢慢淡忘这一切,重新活下去。我要是一直留在他的身边,除了多陪他过几天之外,早晚也会死,爸爸每天牵肠挂肚,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所以我早死晚死,这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
小慧死意已决,胡小路听得哑口无言。他明知自己不赞同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从他听卷毛讲述过小慧坐在动物园外面看花,却不让他们摘花,反而叫他们拔些草的事情,他就知道小慧是个特别的姑娘,有自己奇特的想法。寻常的言语肯定劝不通她,反倒不如像秦二猛一样,多吓唬吓唬她,说不定反而有用。
“啥叫早死晚死,你这女娃娃年纪轻轻就这么悲观,还爱胡说八道,俺要是你老子,非打断了你的两条腿,看你还怎么跑!”
秦二猛站起来手指着小慧,还想再说两句,屋内响起了抢王的大骂声。
“你们快给我滚进来!霍老二醒了。”
胡小路和秦二猛立即进了房内,见秦二猛躺在床上,呆呆的望着上方,抢王站在床后,神情严肃,防止霍铮身上出现什么异变,可以快速出手打昏他。
陈半圆神情呆滞的坐在房间角落,发生在霍铮身上的一幕早已吓破了他的胆,吴老汉坐在陈半圆的身旁,脸上遍布愁云。
霍铮醒来后察觉到自己是被他们绑在床上,他并不在意,只是盯着天花板,过了很久,语气平静的开口说起了话。
“我知道你们把我绑在床上是想救我,你们的好意我感激在心,但这一切都没用,既然你们不忍心杀我,就放了我,让我一个人走得远远的,死在外面。”
小慧离开自己的父亲想要一个人死在外面,怎么霍大哥你也要这么做?
胡小路看了看门外,小慧这时候已经来到了门口,呆呆的看着床上的霍铮,他俩都是将死之人,小慧不禁对霍铮生出一股同病相怜的亲近感。
小路来到床前,想要拍拍霍铮,手停在半空又不敢落下,怕拍痛了霍铮。
“霍大哥,之前你们老大说吃了鸟肉才得了这病,是真的吗?你为什么要吃呢?”
胡小路想不通,霍铮虽然外貌粗豪,却是个精细的人,而且他之前一直在抢王的手下,有吃有喝,用不着吃鸟肉。
霍铮喘了一口气,问道:“你记不记得我在那片建筑地杀了那个身上全是裂痕的人?”
“记得!那房内的床下就有乌鸦的羽毛,你杀了那人之后,一言不发的开车离开了,难道你当时知道你生了和他一样的病?”
霍铮苦笑一声,“当时我也只是猜测我可能得了一样的病,你知道我去了什么地方?”
胡小路摇着头,当时霍铮杀完那个怪人后开车离开,再回来的时候脸上有泪痕,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了老四的尸首,在左义山的逼问之下霍铮说他离开后杀过人,但不肯讲出他杀的是什么人。这两天和霍铮在一块,胡小路却也不敢多问。
“我当时开车离开后回到了苦水市,杀了两个人,你们大概,永远都猜不到我杀了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