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礼官不动声色,却是羞辱张泰已极。
在村中,张泰一句话便可把人废了。可在这些官吏眼中,他连商讨的资格都不配。
里正本来也不是朝廷官吏,可天下不太平。为了便于垂直管理,一般县令可视情况而定。
从县衙中指派巡检和领检官吏去署理乡政。
巡检是九品官,领检是从九品。一般乡间其他官吏还有詹士、待诏、驿承等官吏,一同配合。这些人不是九品就是从九品。
既然是朝廷在册的官员,乡政厅也就由民间的议政厅变成了处理政事的衙门。
里正这个本来不官的职位,就有官吏接手了。
所以在做的各位老爷们最小也是从九品,
而他张泰才是真正的白身。正如之前嘲讽他的礼官所言,村保是个什么品级?
礼官真正身份是御前待诏,虽然品级不大,但整日来往的也都是京官。
费劲心思,平调出京,远离了是非之地。到了此处,见到如此嚣张的村保,内心便起了波澜,忍不住讽刺了两句。
在他看来,五品京官又如何?他们一年才能和宫内的贵人们讲几句话?
各个姓氏的族长宗代们依次进来朝见,每进来一人,里正和里胥便起一次身,着实是给这些人面子不浅。
那张泰脸色越发的难堪了。
这些人竟然没有一个正脸看张泰的。
张泰何许人也?有里正再旁,他不好当面发作。
可这些人平时见了他也只有躬身的份。
越想月恼怒,虽是隐忍住了。但这怒火却是随时可能爆发。
那些乡勇从厅后调来座椅,每进来一人,请坐一人。
最后大家都和张泰一般,坐在椅子上。
此刻张旺带着一众随从来到厅上,给众人奉茶。
张泰看到张旺给这些人送茶,心肺都要炸裂了。
他拍案而起,大步上前,抓住张旺抡圆了,给了张旺一个响亮的耳光。
张旺被着一耳光打蒙了。
张泰怒喝道:“此地归你看守,你死到哪里去了?”
张旺被他打得也有些恼怒了:“昨夜闹山匪,有乡勇看守,我何必多此一举?”
张泰听完,更是火大,张旺根本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张泰打他哪里是因为他不在村政厅,而是张泰觉得堂内的各姓氏村民不配与他同坐。
身为胞弟的张旺,竟然还带人来奉茶。
越想越火,又是一巴掌:“不值守也罢,却为何此刻不召而来?”
张旺也是被气到了:“我为何不能来,这村政厅是你的不成?”
张泰一听,内心气血上涌,大声叫道:“反了反了,你们全是要造反不成?”
那礼官拍案而起:“放肆,你一个小小村保,竟敢动辄造反的喊?你才想造反。一个村保,休说微末,连不入流都算不上。你也敢用‘造反’二字。凭这二字,我就能将你下狱。”
张泰转头怒视着礼官,眼神中露出犀利。
那礼官更加骄盛,眼神飘去一旁,似是认为张泰不配与他对视。
张泰内心已经把自己当成这无上村的皇帝了。
有人在未经允许的境况下与他平坐,在他心中,各个都是死罪。
此刻发作却也无可奈何,张旺此刻也已经被张奇鸣请出大院。
放眼望去,屋里堂外,没有一个他的人。
他无奈,只得怒视着对坐的众人,希望他们自己能够明白尊卑有序,自行起身,低头等待问话。
可这些人似乎都没有任何表示,依然自得的喝着杯中茶。
时而有人与他对视,也一如看一个普通人般。
张泰心中暗骂:“这群蠢猪,竟猜不透我心意?”
是别人猜不透他心意吗?那是旁人根本不予理睬。他却只道是旁人太傻。
大家都已经落座,张泰也不再出声。
里正这才放下手中的茶,微微的扫视了一圈儿,随后拿起茶,举杯说道:“忙于公务,一直未曾当面问候各位族长宗代,今日王某在此以茶代酒,敬诸位了。“
各个族长宗代也纷纷起身说道:“里正请。”
张泰内心一阵冷笑:“哼哼,一群乡野村夫,卑微下贱。里正只是说的场面话而已。”
众人纷纷放下茶杯,里正示意众人坐下。
大家落座之后,里正看了一眼里胥。
里胥也一样敬了大家一杯,殷勤的目光环绕一圈,却是跳过了张泰。
张泰惹不起里正,但自家亲戚如此不给面子,他可忍不住了:“大哥,啊不,应该叫孙里胥才对。”
孙世林看都不看张泰,只是停下手中茶杯,缓缓坐下。
张泰继续说道:“我是这无上村的保正,与这般村民平座,我以后何以服众?请他们来,事先也不知会我,难道我这个保正,不是村民推举的,而是你里胥指派的不成?是,我这个保正虽没有品级,可我一个人代表着无上村三千父老的民意,得民心者得天下,你就不怕朝廷用你这样的官吏,寒了贫民百姓的心?”
李小牛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如果他是个外人,不了解张泰斯人,还以为是个掷的有声的英雄好汉。
他用民意来给自己撑腰,用三千多人来给自己垫脚。这是要将军啊。
所以李小牛不得不在心中暗自佩服张泰这口才。
孙世林冷冷一笑,仍不看他:“民意?张泰能代表诸位吗?”
张泰被孙世林的表情惹恼了,气得全身发抖。他是一个自比皇帝的人,在这无上村他就是皇帝,孙世林竟然如此轻视他,他发誓散会之后,定要跟这孙世林恩断义绝。
族长中有的人一时也是不好轻易回答。
这个时候,刘姓族长缓缓说道:“服从朝廷才是民意,顶撞朝廷命官若能代表民意,那朝廷要这民意何用啊?长此以往,何来天无二日?”
听了此话,孙世林和王里正脸上都露出赞许之色。
在座的各姓氏族长宗代看着风向随声附和。
张泰一口浓痰郁结,差点儿被气死。
随后咳嗽几声,顺了口气。猛喝几口茶水,安抚一下自己,再喝几口茶水压火。
可肝火已动,如此性格怎么也是压不下去的,随手便将茶碗重重摔在地上。
众人皆是一惊,张泰缓缓抬头说道:“刁民,敢在这里饶舌,不要命了吗?”
各姓氏族长宗代吓得纷纷低头。
刘姓族长似是有意在里正面前表现,亦或者就是单纯的想要顶撞。
他双手持杖,目光飘逸的说道:“你还真是方外之人。刁民?这村上都是淳朴的庄稼人。你一个小小的村保,张口闭口不要命了,你杀人难道不用偿命吗?这律法治不了你的罪不成?我等若是刁民,你当了这二十年的村保,岂非最大的刁民?”
张泰被他这么一说,恼羞成怒,起身搬起椅子想要对刘姓族长动手。
张奇鸣过来一拳把椅子打个稀烂。那犀利的眼神怒视着张泰。
张泰被他一惊,吓得再也不敢上前。
刘姓族长抖了抖自己的长衫,微微抬头,藐视的看着张泰:“你还有何话说?若无话说,我们可否先请里正大人示下?”
张泰站在当场,呆若木鸡,虽说人站在那里,心却已经不在了。
他正在盘算接下来的一万种可能。和自己能够应对的办法。
总是有一万个想法,却身旁无一个手下。虽有一万个讯息,却是一条都递不出去。
里正微微抿一口茶,佯装被惊醒:“啊?呃,你们的事情说完了?那好,我接下来宣布一下知府大人的宪令。”
说完,一个乡勇双手捧这一张公文过来。
里正起身正衣冠,随后躬身双手接过。
那乡勇低头躬身退去,随后里正把公文放在桌案上,在此正衣冠,随后昂首挺胸,将公文捧在胸前,大声说道:“知府大人宪令……”
在场的人全都起身,躬身稽首,大叫:“恭迎知府大人!”
里正道:“知府大人俯视众人训:告之诸县,太平年间,民风淳朴,战事一起,则边关百姓最苦,百姓苦,则本府感同身受。欣闻朝廷爱惜百姓,最是战时,英雄最是在民间。英雄者,上能为国杀敌,纵横战场,下能抚恤臣民,驰骋田野。因之,责令各州府推举贤明之人出任村保,战事之后,表现优异者,朝廷定不吝封赏。本府亦参照朝廷政令择日推行,望各县庄重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