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吹了几阵北风，气温骤降，这才有冬天的样子。不过程新海手指上生了冻疮，关节红肿，睡觉时奇痒难耐，这也许是不穿棉衣棉裤的代价。
天太冷，没法出去摆摊，处理了手上积压的旧书，程新海整天待在学校里，那里也不去了。停止了新课讲授，老师们带着大家复习，时不时讲考试重点，提醒同学们那些是必考内容。也许是没了初中时的频繁考试，也许是考上中师了就高枕无忧，该看闲书的看闲书，该照小镜子的照小镜子。老师是不会无的放矢的，程新海比平时认真多了，不再琢磨无病呻吟的文章。
学习之余，买来了那台破黑白电视机需要的各个零部件，焊好后测量了各个点的电阻值，通上电，有声音，没图像没雪花点，视频功放电路有问题，量了电压，计算了一番，一级功放管也烧了，没办法，去百货大楼买，缺货，过几天才有。只好放在一边，继续复习功课了。
周末回到家，有了喜讯，姐姐生了，是个丫头。
家里第一时间送了米面儿礼：两筐鸡蛋，两床小褥子，两件小棉袄，两块香胰子。
如果不是有刚生了孩子不能见外客的老礼儿，程新海很想去看看。
周日一大早，雇来了袁黑子的12马力手扶拖拉机，装了2000斤花生米进城卖。袁黑子是个精明的人，生产队解散时，作价买了队里唯一一台手扶拖拉机，这两年给人犁地，浇水，打场，没少挣。也是个嘴巴严的人，不会四下宣扬程新海家挣了多少钱。这才雇了他的车，闷声挣钱，不惹麻烦。
用拖拉机拉货比牛车快多了，一个小时就进了城。在火车站收购点，没什么人卖花生米，看到开着拖拉机来的，装的满满当当，收购点的人很热情，倒茶递烟，很是热情。过了秤，验过等级，算了帐，收了钱，急急忙忙往家赶，程新海准备今天多跑两趟。快到年关了，多挣点钱，好盘盘帐。
下午两点，卖了最后一车花生米，路过县供销公司总店，买了两袋北大荒牌奶粉，很贵，5.5元一袋，但最好。
程新海想在家多住一晚，找村里的赤脚医生开个偏方，治疗一下冻疮，不然晚上没法儿睡觉。
早上6点，程新海推着自行车出了家门。村子在薄雾中醒来，早起的人们开始了劳作。有挑着撮箕拾粪的，有担着扁担卖豆腐的，有赶着驴车卖酱油、醋的，在干涸的河滩上，农人赶着羊群放羊，船夫挥动着船篙撑船，头顶冒着白气。上了大路，今天是黄庄的集市，妇女挽着装鸡蛋的篮子，壮劳力拉着装满粮食的架子车，身子压得弯弯的，有牵着牛羊的，也许是到兽医站配种。擦身而过的几架大马车拉石灰、青砖进了村，高大的白马浑身淌满汗，嘴巴大张，喘着粗气，四踢用力挣扎着。看样子是谁家要盖新房子。
穿过黄庄集市，上了公路，骑自行车的多了起来，戴着厚重的棉毛子，脸上围着围巾，哈着白气，露出的眉毛上挂着白霜，双腿卖力蹬，身子往前不停拱着，很吃力。过来一队队拖拉机，冒着黑烟，上面装满了石头，拖拉机手裹着棉大衣，绷直了身子，左右观察，小心行试着。
可爱的乡亲同胞，我不知道是什么在驱使着他们努力向前，他们不知道，坐在温暖的屋子里，倒上一杯热茶，展开一摞报纸，哼着悠扬的小曲，再感慨一句：江山如此多娇啊，这是多么惬意的事啊！他们怎么这么无知，愚昧。怎么能像牲口一样活着。
进了城市，这是另一个世界。
没有挤破头的公交，没有四处乱窜的自行车，没有奔跑着上学的孩子。城市在慢慢的醒来，人们在音乐中悠然锻炼身体，在欢声笑语中用粮票换来一袋袋粮票，也许今天饭店的胡辣汤味道不正宗，有人喝了一口，碗狠狠墩在桌上，走了，在食品商店，买肉的为了只买廋肉不要肥肉和售货员产生了争执，在校门口，一群学生打打闹闹，屁股有节奏的扭来扭去。多么幸福的人儿啊！
没有工作压力，购房压力，升学压力。
进了教室坐下，铃声响起。喘匀了气。
贾指导施施然走上讲台：“今天还是老样子，同学们自己复习，有不会的互相交流一下”
“程新海，数学笔记我抄一下？”
他头也不抬递了过去。
“程新海，你又会家了”
“嗯”
“带好吃的没有？”
“红薯，要吗”
“我以为是什么好东西，红薯谁吃？！一辈子不吃也不稀罕！”
“那你就争取做个城里人”
贾指导出去了，班里放了羊。
程新海也没了复习的兴趣，拿出一张大纸，准备画一张黑白电视机电路图，这当然离不开电子方面的工具书和计算器，这都是在废品站淘的。同桌看了，啧啧称奇，直说看不懂。
“程新海，其实多写点文章也有好前程，这比你画电路图强多了，教务主任让我来催稿了，”
学生会宣传部负责校刊的学生不知道时候站在他后面，背着手说道。
程新海吓了一跳。
“王萍，你想吓死我，我以为是贾指导来了！……稿子明天给你，说好了，我只写散文，不写议论文。”程新海没好气的说道。
王萍说：“你能不能写小说？其实大家都爱看小说，那怕短篇也行，”
“写小说太浪费精力，再说没什么好处。
王萍眼睛一亮：“要好处啊？早说，我这个月饭票给你，你抽不抽烟？我爸剩好多烟。”
“我不抽烟。小说的事过了年再说，年前没时间”程新海回道。
第二天，程新海在以前写的作文中选了一篇，写的是摆摊时认识的退休教师。不是老套路：工作多么兢兢业业，像蜡烛一样燃烧自己，照亮学生。写的是退休后不能适应生活，到处找人聊天，摆了修鞋的摊子，在街头寻找自我。
1月20日是期末考试，几场考试下来，眼尖的同学惊呼，考题老师们在复习时都讲过，可惜没记住。
程新海一脸轻松，收拾好行李，驮上破电视，准备回家了。
年关将近，城里的人开始了走动，百货大楼里人头窜动，好东西像不要钱似的往家里搬。卖电视机的柜台前挤满了人，挥舞着钞票、电视机票叫嚷着。飞跃牌卖的最好420元一台，一会儿就没了。程新海买了几个三极管，电感器，紧了紧装钱的腰带，挤出大楼，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