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妙然接到朱知亘的信时正在看湖广来的折子。
她现在才明白自己阿爹当时为什么一坐在两仪殿就生气皱眉,她现在每天一到早朝的时候都想抓狂。
看着那些文武群臣装腔作势地和她打太极,极尽所能的讨便宜,她都恨不得将他们吊起来拿鞭子抽。
你说要补亏空,他们给你哭穷;
你说税赋太重,可以酌情适当减免,他们引经据典,说不可以。
你说吏治混乱,官员们的考评要抓起来,他们呵呵地装听不懂。
你说朝庭对藩王们的胡作非为过于放任,他们和你讲血脉一家亲。
李妙然真想抓着茶杯扔到那个人脸上,他知不知道,最后就是这些号称血脉一家亲的亲人拿着刀,领着兵要了她的命。
反正每天的朝会就是不断的扯皮,和看官员们炉火纯青的表演。
亏得是李妙然不是她那性子和善的父皇爹,她认准的事管他们如何,她都是一定要做的,就譬如她任命钟全为湖广巡抚;朱知亘前去西宁;收缴官员们亏空的银子;又令藩王送子进京;开了恩科,处理了几个贪得无厌的大老鼠。
这些群臣被她那个父皇爹放养的已经忘了自己究竟几斤几两了,没关系,她可以慢慢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斤两。
就譬如钟全折子里那个麻城的小县令,也不知是谁给的胆子,公然和朝庭对抗。
若不整治,怕是钟全在湖广前期的工作全打水漂。
既然他嫌做麻城县令做的烦了,她不介意给他换个地方坐坐。
她凝眉深思,想着所熟知的人里有没有合适人选前往麻城接替这份差事。
小宫人默不作声的将手中茶盏放下,又悄无声息地退出房去。
李妙然伸手端茶,杯中茶水还很热,她被结结实实地烫了一下。
张若朴进去时就看到一个小姑娘抱着手指眼圈红红噘着嘴。
他无声叹了口气,将李妙然被烫得手指放进冷水中浸着:‘怎么这么不小心?’
李妙然吃吃地抽口冷气:“在想事。”
“何事让你连自己安危都不顾了?”
“就是想着不知麻城那里谁去合适。”
张若朴抽出帕子为李妙然拭去手上的水渍:“一个小县令,也值得你如此费心思。”
李妙然又朝红红的手指上胡乱吹了两口:“你不知道,湖广那些官,现在可都等着看钟全的笑话呢。”
张若朴看了看桌上摊开的折子:“从今年恩科里选一些优异的贤能之士补充到地方,即彰显了朝庭的威慑力,又可使他们一展报负,一举两得的事我不信你不懂。”
李妙然倚在桌边看着他:“我真是好奇你是如何猜到我这么想的,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就是我腹中那条虫。”
张若朴屈指在她额头轻弹:“什么混帐话。”
李妙然捂头瞪他:“我变笨完全是因为你。”
张若朴在她对过坐下望着她笑道:“为什么?”
李妙然扁嘴道:“被你打笨的呗。”
张若朴笑道:“我怎么会舍得对你动手。”
李妙然一撇嘴:“花言巧语,你有几天都没进宫了,今天有空了?”
张若朴抿了一口茶水:“前几日同周言阙去了外地。”
李妙然侧头看他:“做什么去了?”
张若朴放下杯子:“收粮、买马。”
李妙然不以为然地笑:“小周叔叔真是什么赚钱门道都要插一手。”
张若朴胡乱翻了翻桌上东一堆西一摊的折子:“尽是些费话。”
李妙然瞪他:“你嫌我?”
张若朴指着桌上折子:“没有,我在说这些。”
李妙然也扫了一眼那些她看都不想看的折子:“可不是,尽是问我安不安好不好的,若真想我好,他们少贪些,对百姓好些,我自是天天心安身好的。”
张若朴笑起来:“他们十年寒窗,一朝功名在身,自是想过富贵荣华的生活。”
李妙然轻蔑地撇嘴:“那也不能靠吸食老百姓的血汗自己好过吧。”
张若朴伸手刮过她的鼻子:“好了,好了,你没听说过水自清无鱼这句话嘛,你看看自从你管开朝事,天天要生多少闲气,女孩子,生气多了不好。”
李妙然咬唇瞪他。
他一笑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我今天进宫是有事跟你说。’
李妙然任他握着:“什么事值得你这样郑重其事。”
“白家将白小冰许与常家长子做了继室。”
李妙然:“啊?那顾小五怎么办?他现在一定很难过,我就应该不管不顾亲自给他们俩个下旨订婚。”
张若朴摇头:“你呀,真是小孩子脾气。”
李妙然脸色戚戚:‘顾小五真可怜。’
张若朴握了握掌中的小手犹豫一下道:“我此次与你说的事就与他有关,顾家彬托我送他前去宣化府顾子路哪里散散心。”
李妙然:“你要离京?”
张若朴点点头。
李妙然咬起唇望着他:‘你走了,我怎么办?’
张若朴笑起来:‘说什么孩子话,每天那么多朝事要处理,折子等你批,多则一个月,少则十几日我定会赶回来。’
李妙然噘起嘴:“我已习惯事事有你在旁,你这一下子走这么久,我会不习惯的。”
又瞪他:“前几日也是,一声不吭就出京去了,若不是后来接到你的信,你就是回来赔再多不是,我也不会理你。”
张若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事情紧急,没来得及和你说,下次不会了。’
李妙然瞪他一眼又一眼。
张若朴忽地贴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还没娶你过门,怎么会舍得不回来。”
李妙然脸腾地红了起来,羞涩地瞪了他一眼别过头去。
张若朴将掌中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用力握了又握:“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李妙然轻轻地嗯了一声。
五月,东都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李妙然坐在窗下,手里捏着一封刚刚接到宣化府来的信。
宣化府和西宁府搭界,西宁府有它牵制,一时倒也安稳。
可张若朴来信说,西宁府情况不对,他会推迟回来,拐道西宁府,顺便帮朱知亘他们。
李妙然心里又暖又痛,暖,是他不计名利一切为她,痛,也是他那样一个淡然名利的人,为了她一次次去做自己原本不喜欢的事。
小宫人进来,说王太妃和阿岿要见她。
李妙然收起信,换了一身常服前去正殿:“这么晚,你们怎么来了?”
王太妃低下头不敢看她。
小阿岿则拉起她的手:“姐姐,阿岿有事想求姐姐答应。”
李妙然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王太妃,扯起小阿岿:“哦,阿岿有什么事求姐姐,讲给姐姐听听,姐姐看能不能答应?”
小阿岿看了一眼李妙然的脸色,又看了看一旁垂头坐着的王太妃:“太妃娘娘的外家可不可以少交点银子。”
李妙然扫了一眼王太妃,她刚好也抬头看她,俩人的目光在半空相遇,李妙然的眼神冷然,王太妃的眼神满是希冀:“什么银子?”
小阿岿晃着李妙然的手:“就是你要他们交回来的银子。”
李妙然垂下眼:“什么叫我要他们交回来的银子?那是他们早年从国库中借的银子,欠了别人的东西就要还回来,这不是很应该的事嘛?”
小阿岿一脸疑惑地看着李妙然:“可是我听说,他们很多人都是因为没钱才借的,现在你要他们还,他们就得卖房卖地,很不好过。”
李妙然忍着气道:“他们还有房地可卖,可你想没想过,那些守边的官兵、受灾的百姓,你以后是做一国之君的,有些事,可以仁慈,有些事,不能。”
小阿岿因为自己被拒显得有些不开心,李妙然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看王太妃:“我知太妃娘娘禀性纯良,所以从不阻拦阿岿亲近你,但显然娘娘并不领会我的好意,补亏空一事,是国事朝政,你做为宫中一员,不尽不劝自己外家起带头作用,反而带陛下前来求我开人情,我对娘娘所为甚感失望。”
王太妃站起身,有些略显拘束,她嗫着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李妙然又道:“你外家做为朝中老臣,更应体会娘娘处境在众目之下,若他们知趣,你就贴补些,若他们不知趣,我看以后远着点也没什么。”
王太妃怯怯地说了声:‘长公主说的是。’
李妙然松了小阿岿的手:‘你们去吧,我有点困了。’
王太妃看了看冷下脸的李妙然一眼,牵起小阿岿慢慢走出殿去。
李妙然看着离开的那一大一小身影,身心俱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