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金祥和两个孙子从白云观出来后,又转了附近的几个商场,临近傍晚,才买了十几个馒头、包子回家,当早晚的干粮。
进了屋子,就听到老姑的高八度声音响起来,音调是普通话与家乡方言的混合音:“德荣!我把油放厨房,你又放那儿了?真是的!”
老姑夫就边过去边拿出东西边解释:“那瓶子里不是还有一点,吃完再拿不好嘛!”
“抠门死了!那点油够吗?真是的!”老姑气愤地指责道。
见兄弟带着孙子回来了,就让他们去客厅喝茶解渴:“这天,热死了,你们先喝点水。”
一看桌子,又开始喊:“德云!桌子刚放了两筒茶,怎么又剩一筒了!让他们尝尝茶都舍不得,非要都放成旧茶没味了才罢休!真是的!”
“没事没事,我们喝这个花茶就行,挺好喝的。”爷爷赶紧打圆场。
姑夫又匆匆走过来,口中解释:“喝完那筒再喝这筒不好吗?那筒还不少呢。”
老姑指指柜子:“你看看那些茶,都多少年了,早没味了!老是什么都舍不得,一辈子的抠门!”最后结尾还愤愤地来一句:“真是的!”
姑夫也不急,也不恼,拿出那筒茶放在茶几上:“那也不能浪费是不是?”
爷爷显然熟悉这老两口的性格,开口道:“姐,孙子们快开学了,我们准备明天出去买点东西,后天就回辽州了。您老两口,什么时候再回一趟老乡吧。”
老姑很意外:“金柱,急什么嘛,再多住两天。”
她是真舍不得他们走。自从他们来了,弟媳刘文兰,每天主动做饭,给他们做老家的稀罕饭,吃得他们那叫满意,又陪他聊天,哪像平日里家里只有个老头,还是个不骂不啃声的,闷死个人。
爷爷指指小星星和赵俊笑着道:“我也想多住几天,可他们俩等不得呀,要开学了。”
“那好吧。德云,他们要回去,收拾一些旧东西,看他们要不要,要的话带回去。”
奶奶把一个塑料袋子里的包子放小笼子里,出来让小星星把小袋子扔掉,姑夫阻止道:“给我,这袋子有用呢,可以装垃圾,也可以装东西。”说着接过来去安置了。
“不用管他。你姐夫就是这个样。每天集攒些破烂。到外面,给个传单都要拿回来放在那儿。你们看,家里东西满满的,什么旧东西都舍不得扔。孩子们来了呢,如果他不在家,就趁机把一些没用的东西都给他扔掉了。”
说得大家都笑了。
姥姥还去厨房做饭,爷爷领着两个小孙子,跟着老姑夫收拾东西。家里的电器、家具都让孩子们买新的更新换代了,要扔舍不得,送人北京城里没人要,在阳台上都堆着,就看老家人需要不需要,如果不需要,就只能扔掉了。
旧竹椅子一对,一点破损都没有,可怎么拿呢,没法子拿,太占地方了。双筒洗衣机,太古老了些,家里的都是自动化了,也不需要。就是那个东芝牌的彩电,好像比爷爷家的那个大一些,就它吧。
老姑夫不知从哪里找出一个纸箱子,把电视放进去,周围垫了厚厚的旧报纸之类的,边收拾边对老姑说:“你看,没这些旧报纸,拿什么垫嘛。它们都有用的。”
又找出细塑料皮绑好,见箱子边角有些空隙,就把一个旧的空瓷酒瓶放进去,对爷爷说:“这个拿回去装花用。”让爷爷哭笑不得。
其它的,就是出差的一些特产纪念品,如红参、一些茶叶什么的,也装了一些。
老姑也翻了自己好多早已不穿的旧衣服,但看起来仍然很新样,让奶奶看看穿那个,都带走,在这儿也没人穿,还占地方。
赵俊悄悄问爷爷:“老姑夫干嘛那么抠门儿?”
爷爷瞪他一眼:“瞎说什么!那是节简。都是以前穷怕了的,自然什么都舍不得了。解放前有多穷,根本不是你们能想像的。那时候的富人,和现在的穷人相比,那就是真正的穷人了,也仅仅是有口饭吃,有个衣服穿。你们知道吗?为什么稀饭我们那儿叫菜饭?”
“自然是里面有土豆、豆角、南瓜,这些都是菜嘛!”赵俊想当然道。
“真该让你们吃些忆苦思甜饭呢。什么土豆、豆角?是野菜!就是野外草地中的一些能吃的野菜,比如苦苦菜、灰灰菜、扫帚苗,有时候还要吃杨树叶。那时候的穷人是什么样子?许多家都主要靠野菜吃,里面放一点米。这才叫做菜饭。还有身上穿的,夏天一件单衣,不干净了洗洗再穿。冬天一件棉衣,多年都是一件,破得跑风漏气的,还不能洗,都脏得发亮,和黑铁片似的。更有的家庭,夫妻俩个合穿一条裤子,谁出去,谁穿。另一个人呢,就钻在破被子里,不能见人呀。那时候是火炕,炕上多数人家只有草席子,那里有什么褥子!”
两个小孙子听得瞪大了眼睛。小星星还好,赵俊根本对过去一无所知,现在听了这些,都呆住了。原来过去这么穷呀!
“那,老姑为什么那么大方?”赵俊还有疑问。
“她呀,就是天生的巾帼英雄,有男人气概。”思念起以前的生活,赵金祥的眼角也有了泪花。
“当年你们的大爷爷不幸牺牲,把你老爷爷急得生病,也过逝了,家里一下子就垮了。农村人家,靠的是劳力,靠得是男人种地呀,有地,没有男人,不行的。我还小,你老奶奶小尖脚,不能下地。而且,你大爷爷妻子改嫁了,还留下个孤儿,比我还小一岁。”
“这时候,你老姑她只十六七岁的样子,靠着自己识得几个字,就出去教书什么的,当时我们这儿是JF区,开展识字运动,她就积极参加工作,挣点工资,补贴家里,家里也有钱用几个短工种种地。爷爷后来念书什么的,全是你姐出的钱呀,为了不让你老姑夫有意见,她的几个孩子,都是你老奶奶在北京带大的。”
“还有其它亲戚,那家不困难?还有你老姑夫家的亲戚,都要来打点秋风的。不手紧点,怎么补贴亲戚们?”
小星星若有所思。看现在老姑和老姑夫拿着一般人不敢想的离休工资,好活得不要不要的,那是她们为革命拿命去工作、又帮助无数老家亲戚的付出,才会今天的福寿双全呀!
第二天,爷爷奶奶带着两个孙子,到京城最有名的王府井百货大楼逛了逛,买了一些北京的特产糕点,还有几本书。又把整条街逛了逛,把小星星和赵俊看得眼花缭乱。说起来,前世的时候,小星星和妻子也来过一次,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变化太大了。而且前世的记忆早已模糊,渐渐消逝了。
而赵俊,纯粹是土包子一个了,那儿见过这么多的商场林立,无所不包的商品琳琅满目,到了傍晚,霓虹灯更是五光十色变幻闪烁,这以前都只是在电视上看过的,不想自己亲身经历了,让他自豪得不行不行的,心想回去了一定给自己一块儿玩的朋友们好好讲讲,让他们去羡慕嫉妒恨吧!
火车票,赵金祥不操心了,姐姐已经安排大外甥买好了。走的时候,他开车来送,还给舅舅买了一些礼品。小星星搞不清到底叫舅舅呢还是什么?奶奶告诉依老家的风俗,这是表亲,要叫伯伯。这位伯伯真是好人才,皮肤白、个头高,还是个双眼皮,仿了老姑夫,就是比他父亲胖,有个大肚子,看上去更是雄壮。
爷爷说,每次来北京,都是这个外甥接送的多。
这位伯伯说话,就是一口的京片儿了,与老姑老姑夫的改不掉的家乡口音明显不同。小星星发觉,京片儿太溜了,稍快点就听不清说得什么,与普通话还是有些区别的。
临别时,老姑可能真的老了,已经不是十几岁就出去教书创天下的意气奋发的勇敢小女孩了,把他们四人送下楼,唠唠叨叨嘱咐亲弟弟半天,最后竟然流下了眼泪,让爷爷和奶奶也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