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暖洋洋的春日,连续几天的扬尘渐渐平息了,城里显出平时少有的安静与闲适。我骑了单车,独自一个慢悠悠地从家里出来,走到街角边的一条小巷口时,猛抬头发现灰了一冬的柳条业已柔软,于楼影砖墙下隐隐透出一些鹅黄来,像淡淡的绿纱轻轻一罩。春天总是让人心绪不定,一点点草木的变化都会使人的神经悄悄悸动。今日兴起,忽地想用平日懒散了的双脚蹬了车子绕城走一圈。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我便将外衣脱了,丢在车前的篮子里,然后像一个歇工回家的民工一样单腿上车,自己驮着自己拐上了被称做北环路的那一条新街。我先是从北塬通往火车站的那个豁口出发,一路走去,走上北塬西边的那道斜坡时,视野已伸展在乡村和小城之间的那一带破破烂烂的荒丘了。这时回望城里,忽地感觉到这城真是有一种“边地雄镇”之气的,因为没有烟霭,一簇高高低低的楼群在澄明中静默着,而托靠着这城的土塬却越来越小地失去了自己。作为古代名重一时的军事要地,固原城业已消解了它原有的作用,而逐渐变成一个闹闹嚷嚷充满着十足人间烟火味的市区。北面是刚刚开工建设的新城,西面则是开发不久而略显沉寂的开发试验区。要知道固原城日后发展的前景,看看这两个地方便会一目了然。到处是正在叮叮咚咚施工的建筑工地,其间一些有趣的景致是,往往是新建的楼房与楼房下面耧痕未消的农田相毗成邻,而在楼与楼之间,也时常会见到一二处农家原先的青瓦土屋。走过南边那条横穿试验区而连接着银平公路的宽阔街道后,其尽头便是一座平朴的石桥。站在这座桥上,固原城南边的街市一览无余,也只有站在这里,你才能感受到小城昔年旧有的边城风情。民房挤挤挨挨,依坡而居,一片小匣子一样的屋顶在阳光下闪烁着灰白的影子。忽然之间,一群白鸽斜身从屋丛里飞来,嘹亮的鸽哨便像响箭一样从头顶倏忽而逝,再也寻它不着。过桥前行,便是南关,南关也有一桥,名南河滩桥,南边的人要进入城内必得从此桥经过,因而这座桥上每天都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加之桥西为城中最大的农贸市场,这里便成为了地地道道的城乡结合部,摊点如林,物阜货丰,摊贩的叫卖声和南来北往的车辆声构成了这里嘈杂而热闹的市声。离此不远,是城东一个名叫东红的村子,这里的农民傍着城边在清水河岸居住,沿河两岸的川台地便是他们赖以生息的土地与家园。他们日出而作,日落却不息,晚饭时分将白天在城里赚到的钞票点一点,之后又钻进自家的塑料温棚里,收拾明天清早将要拉到城里去的鲜瓜鲜菜。过了村子,便到了固原城真正的东边,在这里,新建的火车站和清河机械厂遥遥相对,嵌于其中的便是此地小有名气的风景东岳山。东岳山是一座普通的土山。它之所以受人关注是因为它离城最近,喜欢踏青和观景的城里人用双脚把这里造成了一片焚香祷告和遣怀散心的地方。山脚下是高高的山门,山门过去是台阶,沿石阶而上山顶,一路上便是佛道两家修身养性的寺庙和道观。农历四月初八,一年一度的庙会会把这里闹腾得格外红火,而满山逐渐成林的花木则是城里人眼中一片滋润的荫凉。正是仲春时节,山里的春意还不甚浓,杏树枝头的花色透着一点微红,像小孩子的乳头一般稚嫩而含笑地向游人报告着春的消息。依坡而坐,有清风徐徐拂脸,远远地能看见山脚下像一匹蚂蚁一样趴着的我的自行车和点点行人。
不远处,无水的清水河像一条蜥蜴一样绕城而卧,留在河岸上的便是阳光下楼影相叠的小城和城里忙忙碌碌的人群。供电楼、建行楼、电视台、博物馆……这些平时看上去高出许多的建筑物此时则像一些小盒子一样浮在一片白色的楼群里。看看来时的路,才发现自己刚走过的竟是一个不大规则的大圆,而大圆将小城紧紧圈裹其中,圈内便是作为一个山区政治、经济及文化的全部内容。凭高远眺,小城带给人的是一种开阔而明朗的心境,再鸟瞰自己每天奔波和生活着的那些小小的街道与楼房,这种心境又不免变得隐隐复杂起来。薄暮时分,骑车进城,在临街的一家小吃摊上吃饭时,猛抬头忽然发现街对面的楼群中不知什么时候又增添了一座新楼,上有巨幅商业广告,楼内灯火辉煌,楼前则悬挂了许多彩旗一样的条幅和一簇簇鲜艳的花篮。不一会儿,沿街两边的路灯渐次亮起来,五彩的店面灯饰和到处闪烁的霓虹竟将这楼悄悄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