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忍泪?谁在哭泣?校园内,伤害还在继续。
街边边沿种满梧桐树,掩住街灯,落下昏黄光芒,洒在地面泛黄的梧桐叶上,叶上还有些雨水,反射各色光芒。
挂彩的店口,张警官拿着手机到处询问,“阿姨,打扰一下,您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手机上,一个男人直立立站在水潭前,国字头,直硬的发,浓密弯曲的眉毛,两个手指厚的嘴唇,嘴唇发白,穿着白色汗衫和花短裤。
他就是宋铃的爸爸宋国明。
“没有见过。”阿姨没看一眼照片,错过她,招呼店里的客人。
街对面梧桐树下,王警官摇摇脑袋。
没线索。
这是个小城,警员本身就不够,上级又调走了一部分人去查周氏集团的案子,警局里只剩下寥寥几人。
只剩一天了,没时间了。
告示也已张贴,网上也发布了消息,都没线索,只有人力搜索了。
远处农家小店出来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正向张警官走来。
徐清,二十八岁,接到徐队通知,从C市转来协助调查。
他们适应对方很快,但张警官对他印象不太好,总觉得从他身上感受不到正气。
多一个人调查也是好的,怕就怕他不是来调查的。
“没有。”徐清摇摇头,软黑的头发洒出汗水。
林礼走进离家最近拐角处的花店。
林礼的爸爸在工厂工作,一个月只回两次家,林礼的妈妈在林礼记事起就不在了,家里连张照片都没有,只有一张被裁剪成一半的结婚照片,只有男方的一半。
家里保险柜是林礼父亲留给他的钱,他每回来一次,就存一笔钱,林礼不够了就在那里面拿。
林礼站在收银台前,取下眼镜放在玻璃台上,眼眸低垂,像是蓄势待发沉睡的猛兽,黑长的睫毛即是牢笼。
他把锄头靠在玻璃柜上,碰着玻璃响。
人心惶惶。
“拿一包桔梗花种子。”
轻轻一句话打破了店内之前压抑恐惧的气氛。
连忙从柜子中掏出一包种子出来。
林礼带上眼镜,拿起锄头和种子出去。
店主松了口气,又有一丝怀疑,前天,有警察来查过关于买了桔梗花的人,这今天还有过来买桔梗花种子的,拿个锄头,哪有大晚上种花的?
店主还是担心林礼没走,伸出头看看。
面前突然冒出个人头。
“拿错种子了。”
店主吓得差点从柜台翻过去,拍拍胸口,松一口气,发现自己确实拿错了花种。
又递给了林礼一包桔梗种。
看着锄头和那小子的身影拐进另一个巷子,店家才算松了口气。
那小子拐进深巷后,还有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也进去了,从身后看,是个方型头,身材魁梧,不像是什么善茬。
要不是最近花买不出去,她才不会大晚上还在营业,这又不是什么二十四小时无人售货店。
大半夜来个人买花,还不把她吓死,不过也是,怪她晚上还开着店。
以后说什么也不晚上卖花了,这哪是在买花,这怕不是在买花圈,合着这花卖出去了,自己也赔进棺材里了。
她嘴里鼓囊着。
“真是倒了霉了,最近怎么死了个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来了。”
以防那些个奇怪的人再回来,店主赶紧关了门,锁钱柜灭灯上锁一气呵成,边走边拿着手机在一个大群里发着自己今晚的奇妙经历,手指在键盘上敲打,满屏文字飞舞,群里讨论火热。
深巷的后面,破旧的工厂旁,夜里风凉,吹起带着点滴雨水的草,草尖伸进男孩的裤脚轻轻刮过,留下一条浅印,刺痛的,痒痒的。
才没几天,草已经长到林礼膝盖的位置了。
尖锐得能刮伤他的腿。
林礼丢下锄头,身子压下整片绿,后背留下斑斑点点的水痕,他放下眼镜,揉揉眼角,这是他这几天以来唯一放松的一次。
月光透过云雾散在他的侧脸,轮廓清晰可见,干净忧郁,他躺在草地上,眼睛望着月亮,眼神比黑曜石还要黑,像漩涡,身下漫出的草尖也像个漩涡,一个吞噬着另一个。
林礼看着月亮,那是她们怎么也到达不了的远方,手里紧紧攥住那包花种。
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他在挣扎,在恨自己,在折磨自己。
怪自己懦弱,怪自己没能保护好宋铃。
他却不知道自己才是那个陷在漩涡里最深的人。
“我觉得这宋国明已经死了。”徐清抹去额上的汗水,看他们不说话,拍了下张警官的肩膀,试图让她认同自己的话,“哎,你不觉得吗?”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张警官瞟了一眼自己的肩膀,对于不熟的人碰自己的肩膀,她有些反胃,却又碍于同事情面,没说出口。
“我觉得就是,你看,你们搜了几天了?人找到没?”
张警官有些动摇,凶手另有其人。
叮叮叮......
是小刘来电话了,徐清凑过去听。
“老王,查到了,查到了,那束花是是.....宋铃的同班同学林礼买的。”
王警官挂了电话,身旁凑过来的徐清斩钉截铁地说:“林礼就是凶手,赶紧缉拿啊。”
“......”
“你好,请问是林礼的老师吗?”趁着徐清没盯着她,找了个角落拨打了查案存下的电话。
电话那头:“哦—林礼他请假了吧。”
之前是用警局的电话打的,现在是私人电话。
电话打过来,那头才发现林礼不在,或是心虚自己玩忽职守,急忙回答了电话那头,忘了问对方是谁。
似乎一切一切都聚在了今晚。
徐清太莽撞,看到那条帖子主人发来的见面地点—深巷后工厂,就冲了过去,还未判断对方是否有准备。
无奈之下,张警官和王警官跟了过去。
工厂废弃多年,各种砖瓦粉碎堆积在工厂,在工厂报废的铁瓦下面,王警官发现有人在里面住过的痕迹,铁瓦被剜下一片,做成了简陋的瓦锅。
难道宋国明曾藏在此处?
还是他多虑了,只是流浪汉?
皎洁的月光下,锄头在光下闪耀,一下接着一下砸在草地里,挖出个小小的坑。
徐清接近林礼,掩靠在石头后。手背过身后准备掏qiang,蓄势待发。
王警官和张警官伏身过去拉他,现在局势不清,却又怕打草惊蛇,左右为难。
又是一锄下去。
徐清拔出身后的qiang,迅速冲了过去。
“警察,不许动。”
那把qiang准准指在林礼的脑后。
林礼还没转过身,就被擒压在草地上。
铐上手kao,带进警局。
林礼是徐清扣押回来的,他也顺其自然地成为了审讯者。
白光在林礼的镜片上闪烁,左脸是石子草尖的划痕,一个披着羊皮的狼朝他走来。
“你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不知道。”
“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徐清转动桌灯,刺亮的灯光直射在林礼眼里,这光不是很亮,却因为四周的黑暗,越发光亮刺眼。
“换个问题吧,宋铃怎么样?她一个女孩受尽欺负,是不是很可怜?”
“你想说什么?”他咬着牙,手掌自然放在桌上,大拇指却快要刻进掌心,眼里是一片空洞,看不出任何破绽。
“你觉得宋铃可怜吗?”
“你什么意思?”
重复的问题,重复的回答,一直僵持着。
—
“听说你今天晚上和林礼吵了一架。”
“也不是吵了一架,就是因为宋铃。”
“我说宋铃不干净,他就急了,他平时也没和宋铃有多大交集。”
“对了,我还问他是不是和宋铃睡过,然后他就走了,你说他是不是被我说中了,然后恼羞成怒了?”
—
“你爱慕宋铃,见她被欺负,你就趁机**了她。”
“你说什么?”林礼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他知道的是网上编撰的,那是假的,怎么会是真的。
可这的的确确是他从左耳听到的,是一个警官说的话。
“你**了宋铃,害得她自杀,之后又杀了宋铃的父亲,然后清理现场,放上一束桔梗花。”
林礼抖动身子,摇头一直说着不可能不可能。
“是挺不可能的,你爱她,却没想到她会自杀,所以放上一束桔梗花,可就是这束花,带我们找到了你。”
“我没有,我怎么可能对宋铃做出那样的事?”他的暴怒在徐清眼里看来只是揭露他面目的垂死挣扎。
“让我猜猜,你杀完宋国明之后,要找个地方把他埋起来,说,你把宋国明的尸体藏哪了?”
“我说过,我没有。”他硬着头皮说。
“所有证据都指向你,你还不承认?”
徐清分析的头头是道,可在林礼眼里看来,他的推测都是狗屁,都是用来糊弄人的东西。
“证据呢?”他问,正中徐清靶心,他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
他比谁都更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作案动机有了,作案工具没有,尸体也没有找到。
徐清无话可说,他所剩的时间不多了,还有二十个小时。
......
另一边,张警官在审讯过程中去草坪搜查了一遍。
找到一包桔梗花种子。
他的确爱慕宋铃,却没想过要杀她。
徐清口中说的他要埋尸,不过是片面。
林礼怎么杀得了一个身材和个子比他大上一倍的人呢?
那信息发来是要和我们做交易,却当着我们的面埋尸,这不是自投罗网吗?谁会做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
这一切都指向林礼,他不是真凶,他是替罪羔羊。
审讯时还在一片焦灼之中。
室外,林礼的父亲从工厂赶了回来。
徐清听闻,冲了出来,从王警官手中抢过人,说:“我们怀疑你的儿子涉嫌**罪。”
“不可能。”林大业虽然常年不回家,但他对自己的儿子还是了解的,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林礼,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铃怎么会自杀?
自己又怎么会变成凶手?
复杂的情绪凝聚在他心头,却又不得不说。
宋铃刚转来那年间,发生了很多事。
在她没来之前,林礼就已经遭受到了欺负。
午休,他偷偷溜出来,走上天台。
他关上天台门,爬上铁梯,站在生与死的交界处。
“跳下去摔个七零八碎,头都拼不回来,好看吗?”身后淡淡一语,再转身,不见人影。
次日夜里,林礼被一群男人围在角落里殴打,镜片又一次碎掉。
他躺在角落里,被人打,被人踹,被人骂,毫无反抗之力。
宋铃从深巷里走出来,颤颤巍巍却又向蛇一样冷漠的眼神,凶狠冷血,她拿起刀划伤其中的一个人,眼神咄咄逼人,那时的她和现在的她完全不一样。
她把刀扔在他面前,看着眼前的伤痕累累的他没有一丝动容,转身走进深巷。
之后,看着她从水沟里爬起来走到草坪,跟着她,了解她。
她似乎从来不怕,却又什么都怕。
因为她总是听不见他叫她,所以叫她聋丫头,因为他总是跟着她,所以叫他坏小子。
聋丫头:人为什么要活着?
坏小子:活着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聋丫头:我连我喜欢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去活着。
坏小子:那就找个信仰,向着它而活。就像向日葵迎着阳光生长,就像坏小子遇上了聋丫头。
猛然那刹那,他回忆起自己在宋铃右耳边说过一句话:“你好,我叫林礼。”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后来。
右耳是宋铃的右耳。
左耳是林礼的左耳。
聋丫头的左耳是林礼的,坏小子的右耳是宋铃的。
宋铃是林礼的,林礼也是宋铃的。
林礼的左耳听不见,宋铃的右耳听不见。
—
那天夜里,我们约定一起离开。
第二天下午,我去找她,带她离开,但我没那个勇气,我不能带她走,我买了一束花,还是没能敲开她的门,就放在她牛奶架上,就回去了。
之后宋铃的事情就在学校传开了,我后悔我当初没能带她离开,没能在别人伤害她时站出来,保护她,我懦弱。
我买了包桔梗花种子,她说过,她的家乡开满了桔梗花,我想要种下一片,种下一片属于她的桔梗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