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上，张千钰心事重重。
平时走这条路，他觉得很远，很远，每一次，都想快点回家见到平苒，可是这一次，他想一直走下去。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自己去独立思考，独自面对，因为并不是每件事，都可以去和别人倾诉。
有时候，他想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那种丢在人堆里，一百个有九十九个这样的人，然后过着那种一眼看到头的生活，简简单单，幸福……不一定安康。
但是每当想起那抹绿色的倩影，那一眼饱含深意的美丽眼睛，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将那种想法都抛诸脑后。
是的，他无法忍受平庸，不甘于平庸，即便如此困难，都不可放弃。他心中默念着鼓励的话语，为自己加油鼓气，去鼓足干劲，不畏前行。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想，一路鼓励自己，很快就到家了。
到家时，远方的天边已经是一片云蒸霞蔚，金光掩映的深红色霞光照破了片片残云，霞光照在树梢上、黄土路上、张家锈迹斑斑的铁门上，将大地上一切色彩都染成它的专属。
院门大敞着，还是他出来时的样子，张千钰心里“咯噔”了下，一个箭步跑过去。
然后他就看到堂屋的桌上，张平苒还在呼呼大睡，嘴里流着哈喇子，还挂着一个鼻涕泡，隔着老远就能听到梦呓声。
很明显，他到现在还没看过书，现在外面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晚上检查的时候，平苒肯定已经来不及完成规定的课业了。
“我好饿……好香……好想吃……”
“……”
张千钰无奈笑了笑，一路上颓丧的心情都被冲淡了，正想叫醒平苒，忽然想起什么，嘴角弯起了一抹深深的笑意。
若是被平苒看到他哥哥这样的表情，一定会被吓得跳起来。
张千钰每次整人都是这副表情，张平苒和王显祖已经栽过好几次了，如果用王显祖话来说就是：
“张千钰这人，从娘胎起就坏透了！”
张千钰进了堂屋东侧的耳房中，出来时拎着一只竹篓子，里面有些绷带，以及草药捣成的药泥等，篓口用白色薄布遮尘。
走到门边，看了一眼打着鼻涕泡的张平苒，轻轻合上门。
张家小院背后，有一条曲折小径，小径两旁灌木丛生，横枝错节，很不好走。
这是一条直通后山黑森林的小路，张千钰脸色平静，沿着这条小径一路往山上走去了。
……
黑森林从太河村东北方向横跨而来，一望无际，随后又向南延伸，绵延不绝。在黑森林的漫长旅途中，太河村只是一个小小的驿站。
黑森林几乎养活了太河村一半人——因其独特而肥沃的黑土壤，拥有丰富的天地资源，孕育了各类的珍奇异兽，凶禽猛兽。
每年，太河村都会组织狩猎队去黑森林狩猎，这支结合了太河村乃至周围村庄最强壮、最勇猛，也是最富有经验的猎人的队伍，也仅仅只是在黑森林最外层处巡猎，猎取一些寻常野味。
黑森林四季如春，什么时候都有猎物，反而是到了春天，狩猎队会相应地减少狩猎活动，因为春天是野**配的季节，兽类会更加狂暴，更具有攻击性，甚至，强大的野兽也会从黑森林深处走出，在黑森林外层出没。
奇怪的是，黑森林中的生物，绝不会走出黑森林半步。即便太河村背后就是黑森林，这么多年过去，一直相安无事。
村里老人常说，是太河之灵保护着太河村和村民免遭野兽侵袭。
许多年轻人对这句话嗤之以鼻，只有张千钰默默地记在心里，因为他一直觉得，太河是有灵的，就像老人们所说的，它在默默守卫着它的子民。
清澈的激流源源不断地自黑森林中奔涌而出，拍打在两边的河岸上、石头上，激起清澈的水花。
此时张千钰正逆着太河流淌的方向走在河岸上，他右手握着一根树枝，像个旅者，他的视线扫过河面，像是在寻找什么。
忽然，他目光一凝，接着右臂长舒，手中树枝的末端，在河面划过一个半弧，树枝再回来时，已经将什么物事挂在枝尖。
那是一具小兽的尸体，已经被冰冷刺骨的河水泡得发白，腐烂的尸体上有蝇虫在四处飞舞。
秋风萧瑟，残存的几根零碎毛发在寒风中轻轻摇晃，风发出呜呜的声音，似是替小兽呜咽。
浓重的异味避免不了，张千钰却仿佛没有闻到，王家牛栏里的臭味足以让他皱眉，面对这更加浓重的异味却能面不改色，大概是因为内心的沉重与庄重，远远超过身体的洁癖。
“我是不会嫌弃你的……”
他轻轻地说，目光注视着小兽。
“希望你能早日魂归幽河，下辈子能快快乐乐地长大，幸福美好地生活。”
沉默了半晌，张千钰从附近的蒲棕木上摘了两片成人巴掌大小的椭圆形叶子，把小兽的尸体包在里面，又在那颗蒲棕木下挖了一个小小的坑洞，小心翼翼地将其托举平放了进去。
“愿你能随这两片叶子落叶归根，永不再受水冷与颠簸之苦。”
张千钰原本清亮的眼睛时而明亮，时而朦胧，在两种状态中来来回回变换，最终完全沉沦于朦胧之中。
他想到了一些不愿回忆的旧事，却又充满了美好的追忆，如同沁在心底的陈年老酒，齁人香甜。
那也是一个落叶的季节，周围的景致与现在没什么两样。
一个高大男人，牵起了小男孩细细小手，一起将小兽放进土坑。
小男孩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坑里一动不动小兽，用稚嫩的声音问道：“爹地，它是睡着了吗？”
年幼的他还无法理解失去的意义。男人蹲下来，目光与小男孩平齐，那对略微狭窄而又好看的眼睛，此刻里面满是疼爱的温柔，轻轻地说：
“是呢，千钰，它睡着了，我们可不能打扰它们休息哦，要乖乖等它醒来哦……”
小小的男孩重重地点了点头，男人轻轻刮了刮他的鼻翼，拍拍手掌站起来，笑着：“千钰，该回去吧，妈妈还等着我们呢，今天有你最喜欢吃的青瓜炒豆角肉哦。”
小男孩清澈的眼睛里立刻爆发出雀跃的光芒，他用力地扯着男人的衣角，仿佛一刻也无法等待了。
男人也不恼，用温暖的宽大手掌摸着小男孩的头，抓住男孩小手一同回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