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修鲁特懒洋洋地坐在地上听着演讲,蓝色的眼睛似乎在诉说着无趣。
宣誓结束后,他在伊芙的身边低语:“又是王族啊、龙啊、赎罪啊这一套说辞,你们难道不厌烦吗?”
“嘘,接下来还有通知要宣布。”伊芙打断了修鲁特的抱怨。
“去年有十三位优秀的魔女,悉数获得了'十三圆桌魔女'的称号。她们用魔力与忠诚,向王国证明了自己。王族将会为她们进行彻底的净化,从此她们就将免除魔女背负的所有的罪!”
“今夜,她们将前往王都,从此在索罗达王国的最中心为王国服务。但各位也不要忘记,即使在'魔女巢穴',你们同样能够为王国作出贡献,偿还魔女之罪。”演讲人罗亚的眼神又扫视了一番台下的魔女,停顿了一下。
伊芙总觉得他的目光似乎是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继续郑重其事地说道:“在此,我也宣布,新一轮'十三圆桌魔女'的选拔已经展开,祝在座每一位魔女好运,早日洗清罪孽!”
这番鼓动的说辞又换来了魔女们的一阵欢呼。
修鲁特揉了揉被魔女们高音刺激的耳朵,忍不住问伊芙:“成为'十三圆桌魔女'就这么吸引人吗?”
【'十三圆桌魔女'是最高的荣誉。】
“当然,这可是与神灵最靠近的职位,可以在王族身边工作,为他们效力。而且,成为了'十三圆桌魔女',魔女背负的罪也能够彻底清除,不需要在这里用一生的时间来清楚罪恶。”伊芙目光里也鲜有地闪着向往的光。
“哈哈哈,伊芙,你也痴心妄想成为'十三圆桌魔女'?”伊芙的头顶后方又传来熟悉的笑声,“就凭你的魔力?”
这阴阳怪气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嘲讽,光是今天,就已经是第三次听到了。
伊芙连头也懒得回。
“兰瑞莎!”修鲁特对于金发女孩的挑衅甚是不满,眉宇间也露出怒气。
金发女孩不屑地瞟了修鲁特一眼,又抚摸着肩头的金甲雪貂,暗声嘟囔道:“一无是处的主人和哗众取宠的使魔……”
她身后的两个小跟班也跟着在背后挤眉弄眼。
“她们可真是无聊。”修鲁特看着她们的举止,忍不住说道。
他刚想回头安慰伊芙几句,却被伊芙打断。
“她说的也没错。我的魔力的确很弱,也几乎无法使出成型的魔法,离成为'十三圆桌魔女'的要求还远得很。”伊芙的表情几乎完全没有变化,仿佛只在坦然地诉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或许,这个机会也不会降临在我身上。”
修鲁特也不好多说什么。伊芙向来是这般我行我素,甚至让人揣测不出是真心话还是在掩饰内心的不安。
他只得安慰道:“魔女一族在十七岁时会觉醒'特殊魔法'的,你也会有机会成为'十三圆桌魔女'的。”
“但愿吧。”伊芙的声音仍然没有多少情感起伏。
集会结束后,魔女们一窝蜂地地涌入了'魔女巢穴'位于地面的入口。
等伊芙行走的身姿消失在黑漆漆的洞口,'巢穴'的大门平行合上。
随后是哐当一声,'魔女巢穴'的入口便被锁死了。
……
夜晚,伊芙躺在宿舍宽敞又舒适的床上。她的眼睛盯着展现着夜空的墙壁。墙壁上无数的星星一闪一闪,缓慢地移动着,看上去颇有催眠的效果。这是由简单的魔法驱动的。
但此时,伊芙的脑袋里却因为胡思乱想而保持着清醒。
'特殊魔法'。
像她这样连'普通魔法'都无法做到的魔女,真的会和其他魔女一样,在十七岁时觉醒独特的魔法吗?
她甚至连自己的年龄都不确定。最好的情况,她今年便将达到十七岁。可假如她现在已经不止十七岁,却还是无法使用任何魔法,又该怎么办呢?
她如何才能补偿修鲁特呢?
伊芙转了个身,抱住了柔软的被子,将脸掩盖。被子的一角在手里越攥越紧。
她明明是一个冷淡的人。
这是伊芙从其他魔女的背后闲聊时,偶然听来的对自己的印象。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伊芙并不怎么在意别人的想法和举止,因此对于几个女孩长久以来言语上的挑衅与嘲讽熟视无睹。
不过,修鲁特是例外。
【修鲁特是特别的。】
伊芙闭上了眼睛,四年前的记忆再一次袭来,就像记忆里的海潮一般猛烈。
这也是她记忆的始端——
海浪一次又一次地淹没头顶,不给喘息的机会。海水呛入了她的口鼻,像是火烧一般刺激着她的鼻腔与喉咙。
头顶天空明亮,看上去温暖无比,然而海水却只是不断地抽走她身上残余的温度。
苦涩,疼痛,寒冷。
修鲁特也在她的身边。
他同样在海水中挣扎着,一次又一次地被浪涌吞没,可仍然竭尽全力地摆动着双脚,拖着伊芙朝远处的地平线游去。他的手,一直紧紧地拉着伊芙,从未放开。
随即便是漫长的黑暗。
等伊芙睁开眼睛,眼前已是青蓝的天空,口中也是顺畅的空气。她的手里传来一种冰冷的温度,就和海水一般刺骨,掌心又有一种奇异的刺痛。
伊芙正拉着修鲁特的手。
两个人族夫妇关切看着两人,嘴唇蠕动,似乎在说些什么,可她的脑中只有嗡嗡声在不断作响。她缓缓地抬起牵着修鲁特的手。
掌心多了一个繁复的黑色图案,正是它带来了隐隐的刺痛。这个图案线条笔直,像是精心雕琢过的。而修鲁特的掌心,也有一个相同的镜像图案。
这是'魔女契约'的纹印。
她和修鲁特签订了契约。
伊芙的记忆模糊不清,残留了以上的碎片,留下大块大块的空白。她不记得什么时候与修鲁特签订了契约。
除此之外,其他关于自己的记忆也消失了。
伊芙依旧能够准确说出空中漂浮着的星球碎片每天会随时间变化出不同的序列,也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像是'魔女'、'人族'和'兽族'等不同的种族。
可是,她不记得她是从哪里来的,以及为什么她会出现在海边。
修鲁特却在这暧昧不清的记忆中与她签订了'魔女契约',从此失去了属于自己的生活与自由。
成为了使魔的修鲁特肉身一直保留在十三岁,再也没有成长过。
同时因为契约的束缚,他不得不待在伊芙的附近,否则会被强制召唤。假如伊芙对他降下命令,他也必须服从。
在海中,修鲁特一直没有放弃她,可修鲁特却因为她遭受了契约的束缚。为了归还修鲁特自由,伊芙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于王族。
【王族能够与神灵交流。】
如果成为了'十三圆桌魔女',她能让与神灵交流的王族帮忙解除契约。
这样修鲁特就自由了。
可是,如果她连'特殊魔法'都没有,又怎么够到'十三圆桌魔女'的门槛,实现这个愿望呢?
想到这里,伊芙神色一暗。
无法使用魔法的魔女,还有资格被称作魔女吗?
……
滴——
滴——
滴——
尖锐又刺耳的响声忽然贯穿了整栋'魔女巢穴'。
“入侵者!入侵者!所有魔女,请待在自己的房间,不要打开门窗!”巨大的警报声将原本沉睡的'魔女巢穴'重新唤醒。
伊芙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
修鲁特也从隔壁的房间开门而入。为了和魔女们区分,他拥有独立的房间和生活设施,就在伊芙的隔壁:“伊芙,外面发生了什么?”
伊芙也有些好奇。
她试着转动一下门把手,却纹丝不动,想必房间的门已经自动锁了起来。
她又轻轻地点了一下窗口注入魔力,原本全黑封闭的窗户变化成了透明的样子,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象。
窗外,大楼每一层之间'阻隔魔法'的法阵都闪烁起了红光。
红光照进了房间里,把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染上颜色,让伊芙眼前一阵恍惚。
这个景象让伊芙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既视感。
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已。
伊芙低声说道:“也不知道是什么入侵了'巢穴'。”
“也许是破甲环蛇?它们总喜欢用尖锐的前脚乱打洞,说不定凿穿了'巢穴'。”修鲁特半开玩笑地说道。
伊芙忍不住白了修鲁特一眼。他的猜想一听便不靠谱。
一团燃烧的火球忽然在镂空的中央斜线划过,瞬间点亮了'巢穴'中心。
伊芙隐约看见了一个近乎难以辨别的法阵被火球吞没。紧接着在火球光芒的余晖下,一个骑着扫帚的模糊身影也跟着一闪而过。
一切又回归了之前黑暗,独留下偶尔闪烁的红光。
“那是贝琳达老师吧。”修鲁特指着窗口说道。
修鲁特指尖的透明窗户忽然扭动起来,浮现出一个小小的漩涡。原本平滑的窗口突然变成了胶水一般的粘稠质地。
仔细一看,漩涡的形状分明勾勒出了一个法阵的样子!
伊芙眼疾手快,一把拉开修鲁特。
警报启动后,每一个房间上都会附上'魔法屏障',可以阻隔来自外部的魔法袭击,但竟然有人能够无视它的效果?
窗口的漩涡越来越大,圆形法阵的形状也愈发清晰。
一袭黑衣从窗口的漩涡中央如同羽化般瞬间浮出,直冲着两人袭来。
伊芙眼神一厉,借着黑色人影从窗口冲出来的力,一把将其过肩摔在了地上。
伴随着一声呻吟,人影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携起了家具东倒西歪的声音。
伊芙伸出手,木制魔杖从房间的角落瞬间飞到了她的手中。
“什么人!”伊芙言辞凌厉,可手上却没有松懈,魔杖则直朝着对方的脸部怼去。
对方却有备而来。
她快速地调整了姿势从地上爬起,侧脸的面罩上可以看出她的嘴唇正密密扇动。
一个魔法阵瞬间出现在她的面前,直接将力量分散,抵住了伊芙灌入全力的一击。
伊芙也借此机会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忽来的闯入者带着一个黑色的面罩,半遮盖的面容露出一双棕黄色的眼睛。几缕稻草色的发丝从黑色修女服似的头罩中溜出,侧脸和几缕发丝露出被烧灼过的痕迹。
这是被贝琳达老师的火球伤害到的痕迹。
“你是魔女?”伊芙看着眼前抵抗的法阵上繁密的图案,正是魔女法阵上独有的魔文,不禁惊讶地睁大眼睛。
伊芙忽然想起什么,眉头皱了起来,同时加重了手中力道,一字一顿的言语间充满了厌恶,“'恶魔低吟社'!”
【'恶魔低吟社'是邪恶的组织,集结着恶劣的魔女。】
魔杖被法阵分散的力量卷起了残风,掀起了入侵者的发丝。
伊芙的手紧握着魔杖,微微颤抖;女人双唇紧闭,维持着抵御的法阵。
眼神交错,僵持不下。
女人发觉至此伊芙仍然没有念魔咒,从一开始就在用魔杖进行最直接的攻击。
“你该不会使用不了魔法吧?”她第一次发话道。伊芙眼中一闪而过的反应让女人确认了自己的问题,她眼睛微眯,又补充道:“难道你就是伊芙?”
这个入侵者知道自己的名字?
疑惑在脑中快速闪过,可伊芙嘴上却不甘示弱:“关你何事!”
“等一下……”女人刚再次开口,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的一道阴影。
修鲁特在她背后一跃而起,抄起桌上的小花盆朝着她的头顶砸去。女人敏捷地一个侧身翻到了一旁。
修鲁特扑了个空,花盆砸到了地上,磕出了一个小坑。
女人再抬起头,却看见伊芙的魔杖正朝着她的右耳呼啸而去。
她睁大的眼睛满是惊讶,显然没有预料到伊芙的一击。一个法阵瞬间出现在她的右侧,可伴随着太阳穴的一阵剧痛,她眼前的视野瞬间晃动起来。
伊芙击中了女人的脑袋,尽管大部分的力量还是被出现的法阵勉强抵挡住了。
女人这才意识到,她的移动被预判了。被她闪过的背后一击,正是房间里这两人的配合。少年微微倾斜的攻击就是逼迫她朝固定的方向躲避。
女人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魔杖在击中她时划出了几道血痕。
她看着手上的一抹血:“你这家伙,以为我一直没用魔法,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话音未落,她一瞬间消失在了房间里。
不需要吟诵就能施展的魔法,这是入侵者的'特殊魔法'!
伊芙脑中敲响警铃,可身体却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手中尚未收住魔杖,抵抗的魔法阵却忽然消失,失衡的力量害得她脚下一个踉跄。
“小心!”修鲁特在一旁高声喊道。
伊芙下意识地扭头,却看见入侵的女人重新从窗口的法阵中朝她径直冲来。
女人的手直接附上了伊芙的喉咙,借着现形的力量一把将她推向了旁边的墙上,口中同时吟诵着咒文:
“威瑞布斯(viribus),威瑞布斯,
待宰的羔羊想发出尖叫,
恐惧的声音却卡在胸腔,
哦,可爱的羔羊,请不必惊慌,
乖乖听话便能回到梦中牧场!”
伊芙感觉到脖子上的力量随着女人的咒文忽然加强。
女人的手指此刻不偏不倚地卡在伊芙颈动脉窦的位置。随着她手上力量的加强,更加抑制了血液的流通,同时切断了气管的供氧。
伊芙满脸通红,完全喘不上气。
“放手!”修鲁特也扑了上来,想要拽开女人,却被女人忽然增强的力量一把甩开,撞在了墙上。
伊芙的视野开始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