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后院的草堂里,薄纸糊的窗外点点赤霞,泛着熹微的烛光,火烛被生生固定在烛台上,诡异得像志异怪闻里的阴森鬼爪,帐中人披着深衣,纤细的手指缓缓翻动着那一页页的羊皮纸。
夜已深深深如许,院子里静的只能听见促织儿的鸣唱。慕惊凰打了个哈欠,挪动着僵硬地身体,这一看漏壶里的水少了,立马反应过来。
烛苗烧得正旺,绽放在小屋的温暖骤然放大,大概是姑娘不忍香烛吞没这无边无际的夜色,竟帮着作恶多端的妖精吹熄了长明。
而春色撩人的皇宫,正是一派好光景。
牡丹亭内,微冷的细雨轻轻刮打,油纸伞下,是一对亲如母子的少年郎与老妇人,老妇人身着绣有木兰着锦的襦裙,头绾三千鬓白发丝,梳着宜家风范的朝云近香髻,整个仪态用雍容华贵四字形容再合适不过。
少年郎支手撑着伞,跟在老妪的背面,低下姿势极显出他的谦逊有礼。
两人的着装明显有差距,但少年郎的敬重可不是一时半载能伪装出的,只管老妪漫无目的走在空荡荡的院子,后面却还有一群低声细语的宦官和婢女,提供最到位的服务,她怀里揣着一个暖壶,半睁着恹恹欲睡的双眼。
“不必再跟了,都回去吧!”老妪扬了扬手,语气极其漫不经心,少年郎向身后遮风挡雨的周公公挑挑眉,露出自信的笑容。
周公公憋着笑,为这俩做作的举止感到无可奈何。
一阵凉风袭来,簌簌的杏花在半空打了个旋转,四瓣玲珑剔透,在水滴的映照下,浸出白雪的素雅宁静,浸出棠梨的甜涩相会,浸出凋零的依依不舍。
纷乱的香气袅袅飘散在雨中。
“老身刚从汴国赶回,还未小憩片刻,就听到有宫人在边上报告,说你有事找,寻思着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所以趁老身清醒的时候,赶紧吧!”
少年郎笑了两声,眉眼见绽出久违的笑意,扶着老妇人的胳膊,说道:“还是祖母懂我,这一阵不是正在筹备会试嘛,孙儿便替您擅作主张,将女子也纳入了征辟的范围,不知道您怎么想?”
老妇人推了推伏沥的手肘,嘴角的弧度如三月里浸润冰霜的春风,足以让万物复苏:“那你至少也带个心上人回宫给老身看一看啊,别藏着掖着了,这样多不好。”
伏沥耳垂微红。
老妇人肃清了下嗓子,正经道:“你既然熟读兵书,就该明白言论不分男女的道理,女子虽身处深居闺房,但照样可以驰骋疆场,就像老身当年,朝中那些大臣念及你年幼,他国欺我无人掌权,对老身有成见,但还是让老身上台了。后老身还政于你,他们才止住了嘴巴。”
他知道,稳定一个局势不仅需要文武兼修的男子,还需要心思敏捷的妇人。他如今给女子开了先河,朝中老臣怕是又要折腾,不过,短暂的喧哗能交换长久的治安,这便达到了他的目的。慕惊凰很有远见,或许她能发挥其作用,帮他铲除帝位后的某些人,掌握兵权,坐稳江山社稷也说不准。
可最令他头疼的问题是,他的好皇叔,仗着在边疆屠戮沙匪十年,把他的虎符硬生生给借走了!
到如今,总领问他要是不是要加强中央集权统治,他都没办法给一个交代。
一想到这,伏沥就攥紧了双拳,为今之计,是尽可能找到像慕惊凰一样有学识的女子,进入朝政,参与国家大事,才能阻止两极分化的局面发生。
遂伏沥接着说道:“这次举制十分特殊,翰林院和礼部又嚷嚷着让孙儿也凑凑热闹,可贡院人多眼杂,又要维持形象,孙儿又是坐不住的那种,不如祖母代替孙儿去吧,正好看一看贡院会上演何种离奇故事。”
老妇人丢给伏沥一个白眼,心想别着了这小子的道才好,问道:“皇帝啊,试题是你出的,你去了才能鉴别其中的细小差别,话说你怎么不去呢?”
伏沥清了两下嗓,眼神瞥向别处,一双手随意的摆动着:“这不是…还有正事嘛!”
贡院外,依旧是青草离离,百花齐放。空气中飘荡着一丝紧张,站在两旁的侍卫早已替换成新人,檐角下有来自天南海北的考生,陆陆续续出入大门,他们一个个神采奕奕,脸上绽放着焕发重生的笑容,每个人都胸有成竹,仿佛箭已搭在弦上,只差雕弓一出,便可乘风逆浪,一举中的。
还有很多考生,背着沉重的包袱,风尘仆仆地来到这里,只为对得起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努力。
贡院近三天会为莘莘学子免费提供衣食住行,所以不必担心在流落在外,饱受天寒地冻。其中大部分也是这么想的,即使不能考中功名,起码享用了三天国家供奉的公粮,住了三天高楼大厦,还结识了一帮朋友,怎么着出门在外也不怕了。
贡院里里外外都是赴考的考生,此等壮观堪称一绝,几个人围在一起七嘴八舌,或是议论环境如何,或是讨论天南地北稀奇之事,或是家长里短,廊缦腰回的曲栏间,几座假山徐徐而立,往下淌着淙淙的活水,丛石杂乱间,火树银花,引得众人沉醉于美景,纷纷流连。
还有一些穿紫衿的临风少年,抱着一沓的书卷,穿梭于偌大的贡院里。
听一条街的同僚说,这是国子监派来学习的贵族公子哥,他们虽是监生,却比普通世族高人一等,只因他们的家族是朝中得势的达官贵人。他们打娘胎起,就被赋予最大的期望,含着金勺子长大,被爹娘宠得无法无天,自然也得去最好的书院任教。
照许临秋的话来说,就是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子儿,就横行霸道,这种人别说教学生,就是他们当学生都不够格!
周子瑜望着愤愤不平的许临秋,眼神都变了,虽说他们确实看上去吊儿郎当的,但不至于当个学生都这么费劲吧?
慕惊凰促狭地眯了眯眼,倒是想开了些:既然要和全天下的学子比学识,那就来考场上比个痛快,分个高低吧!
又朝看热闹的两人微微作揖:“那个,转了这么久,我有些许累,不如回青鱼馆放资料,你们如有兴趣,可以先去熟悉一下考场,我随后跟上。”
周子瑜笑眯眯的,和她告别:“我们是上临府本地户口,应在同一楼,不如稍后在苍苔院会和吧!”
慕惊凰点点头,显然是无心应对。
这贡院倒真是不错,不愧是款待留学生的地方,雕梁画栋间,一片一瓦排列整齐,泛青的粉墙上,爬山虎伸出稚嫩的触手,沿着夹缝向上不断蜿蜒,参差不一的叶子绿油油的,那蓬勃的生命力却极大程度上感染了她。
慕惊凰抬头仰望,便看到有只锈蚀的风铃,挂在檐角叮当作响,遮挡在门前的苇席,随着和风细雨轻轻摇曳,她伸出手想去触碰那缕飘浮在空气中的游丝,却被蒙蒙细雨惹了一身,她的焦虑和压迫感瞬间被洗劫一空,全身的担子都卸了下来,也不论四周又没有人,总而言之就是非常想,走入诗意里,和词人一起畅读圣贤书,聊尽古今事。
正当她兴致勃勃跨入院落,栉风沐雨时,一个身影却突然横冲过来,把她拉进了石窟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