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84492300000009

第9章 陈多寿生死夫妻

世事纷纷一局棋,输赢未定两争持。

须臾局罢棋收去,毕竟谁赢谁是输?

这四句诗,是把棋局比着那世局。世局千腾万变,转盼皆空,正如下棋的较胜争强,眼红喉急,分明似孙庞斗智,赌个你死我活。又如刘项争天下,不到乌江不尽头。及至局散棋收,付之一笑。所以高人隐士,往往寄兴棋枰,消闲玩世。其间吟咏,不可胜述。只有国朝曾棨状元应制诗做得甚好,诗曰:

两君相敌立双营,坐运神机决死生。

十里封疆驰骏马,一川波浪动金兵。

虞姬歌舞悲垓下,汉将旌旗逼楚城。

兴尽计穷征战罢,松阴花影满棋枰。

此诗虽好,又有人驳他,说虞姬汉将一联,是个套话。第七句说兴尽计穷,意趣便萧索了。应制诗是进御的,圣天子重瞳观览,还该要有些气象。同时洪熙皇帝御制一篇,词意宏伟,远出寻常。诗曰:

二国争强各用兵,摆成队伍定输赢。

马行曲路当先道,将守深营戒远征。

乘险出车收散卒,隔河飞炮下重城。

等闲识得军情事,一着功成定太平。

今日为何说这下棋的话?只为有两个人家,因这几着棋子,遂为莫逆之交,结下儿女姻亲,后来变出花锦般一段说话。正是:

夫妻不是今生定,五百年前结下因。

话说江西分宜县有两个庄户人家,一个叫做陈青,一个叫做朱世远,两家东西街对面居住。论起家事,虽然不算大富长者,靠祖上遗下些田业,尽可温饱有余。那陈青与朱世远,皆在四旬之外,累代邻居,志同道合,都则本分为人,不管闲事,不惹闲非。每日吃了酒饭,出门相见,只是一盘象棋,消闲遣时。有时迭为宾主,不过清茶寡饭,不设酒肴,以此为常。那些三邻四舍,闲时节也到两家看他下棋顽耍。其中有个王三老,寿有六旬之外,少年时也自欢喜象棋,下得颇高。近年有个火症,生怕用心动火,不与人对局了。日常无事,只以看棋为乐,早晚不倦。说起来,下棋的最怕旁人观看。常言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倘或旁观的口嘴不紧,遇煞着处溜出半句话来,赢者反输,输者反赢,欲待发恶,不为大事;欲待不抱怨,又忍气不过。所以古人说得好:

观棋不语真君子,把酒多言是小人。

可喜王三老偏有一德,未曾分局时,绝不多口。到胜负已分,却分说那一着是先手,所以赢;那一着是后手,所以输。朱、陈二人倒也喜他讲论,不以为怪。一日,朱世远在陈青家下棋,王三老亦在座。吃了午饭,重整棋枰,方欲再下,只见外面一个小学生踱将进来。那学生怎生模样?

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光着靛一般的青头,露着玉一样的嫩手。仪容清雅,步履端详;却疑天上仙童,不信人间小子。

那学生正是陈青的儿子,小名多寿,抱了书包,从外而入。跨进坐启,不慌不忙,将书包放在椅子之上,先向王三老叫声公公,深深的作了个揖。王三老欲待回礼,陈青就座上一把按住道:“你老人家不须多礼,却不怕折了那小厮一世之福?”王三老道:“说那里话!”口中虽是恁般说,被陈青按住,只把臀儿略起了一起,腰儿略曲了一曲,也算受他半礼了。那小学生又向朱世远叫声伯伯,作揖下去。朱世远还礼时,陈青却是对坐,隔了一张棋桌,不便拖拽,只得也作揖相陪。小学生见过了二位尊客,才到父亲跟前唱喏,立起身来禀道:“告爹爹,明日是重阳节日,先生放学回去了,直过两日才来。分付孩儿回家,不许顽耍,限着书,还要读哩。”说罢,在椅子上取了书包,端端正正,走进内室去了。

王三老和朱世远见那小学生行步舒徐,语音清亮,且作揖次第,甚有礼数,口中夸奖不绝。王三老便问:“令郎几岁了?”陈青应答道:“是九岁。”王三老道:“想着昔年汤饼会时,宛如昨日。倏忽之间,已是九年,真个光阴似箭,争教我们不老!”又问朱世远道:“老汉记得宅上令爱也是这年生的。”朱世远道:“果然,小女多福,如今也是九岁了。”王三老道:“莫怪老汉多口,你二人做了一世的棋友,何不扳做儿女亲家?古时有个朱陈村,一村中只有二姓,世为婚姻。如今你二人之姓,适然相符,应是天缘。况且好男好女,你知我见,有何不美?”朱世远已自看上了小学生,不等陈青开口,先答应道:“此事最好,只怕陈兄不愿。若肯俯就,小子再无别言。”陈青道:“既蒙朱兄不弃寒微,小子是男家,有何推托?就烦三老作伐。”王三老道:“明日是个重阳日,阳九不利。后日大好个日子,老夫便当登门。今日一言为定,出自二位本心。老汉只图吃几杯见成喜酒,不用谢媒。”陈青道:“我说个笑话你听。玉皇大帝要与人皇对亲,商量道,两亲家都是皇帝,也须得个皇帝为媒才好。乃请灶君皇帝往下界去说亲。人皇见了灶君,大惊道:‘那做媒的怎的这般样黑?’灶君道:‘从来媒人那有白做的!’”王三老和朱世远都笑起来。朱陈二人又下棋,到晚方散。

只因一局输赢子,定了三生男女缘。

次日,重阳节无话。到初十日,王三老换了一件新开折的色衣,到朱家说亲。朱世远已自与浑家柳氏说过,夸奖女婿许多好处。是日一诺无辞,财礼并不计较。他日嫁送,称家之有无,各不责备便了。王三老即将此言回复陈青,陈青甚喜,择了个和合吉日,下礼为定。朱家将庚贴回来,吃了一日喜酒。从此亲家相称,依先下棋来往。时光迅速,不觉过了六年。陈多寿年一十五岁,经书皆通。指望他应试,登科及第,光耀门楣。何期运限不佳,忽然得了个恶症,叫做癞。初时只道疥癣,不以为意。一年之后,其疾大发,形容改变,弄得不像模样了。

肉色焦枯,皮毛皴皱。浑身毒气,发成斑驳奇疮;遍体虫钻,苦杀晨昏怪痒。任他凶疥癣,只比三分;不是大麻疯,居然一样。粉孩儿变作虾蟆相,少年郎活像老鼋头。搔爬十指带脓腥,龌龊一身皆恶臭。

陈青单单生得这个儿子,把做性命看成。见他这个模样,如何不慌,连象棋也没心情下了。求医问卜,烧香还愿,无所不为。整整的乱了一年,费过了若干钱钞,病势不曾减得分毫。老夫妻两口愁闷,自不必说。朱世远为着半子之情,也一般着忙,朝暮问安,不离门限。延捱过三年之外,绝无个好消息。朱世远的浑家柳氏,闻知女婿得个恁般的病症,在家里哭哭啼啼,抱怨丈夫道:“我女儿又不腌臭起来,为甚忙忙的九岁上就许了人家?如今却怎么好?索性那癞虾蟆死了,也出脱了我女儿。如今死不死,活不活,女孩儿年纪看看长成,嫁又嫁他不得,赖又赖他不得,终不然看着那癞子守活孤孀不成!这都是王三那老乌龟,一力撺掇,害了我女儿终身。”把王三老千乌龟,万乌龟的骂,哭一番,骂一番。朱世远原有怕婆之病,凭他夹七夹八,自骂自止,并不敢开言。一日,柳氏偶然收拾橱柜子,看见了象棋盘和那棋子,不觉勃然发怒,又骂起丈夫来,道:“你两个老亡八,只为这几着象棋上说得着,对了亲,撰了我女儿,还要留这祸胎怎的!”一头说,一头走到门前,把那象棋子乱撒在街上,棋盘也掼做几片。朱世远是本分之人,见浑家发性,拦他不住,洋洋的躲开去了。女儿多福又怕羞,不好来劝,任他絮啥个不耐烦,方才罢休。自古道:

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

柳氏镇日在家中骂媒人,骂老公,陈青已自晓得些风声,将信未信。到满街撒了棋子,是甚意故,陈青心下了了。与浑家张氏两口儿商议道:“以己之心,度人之心。我自家晦气,儿子生了这恶疾,眼见得不能痊可,却教人家把花枝般女儿伴这癞子做夫妻,真是罪过。料女儿也必然怨伤。便强他进门,终不和睦,难指望孝顺。当初定这房亲事,都是好情,原不曾费甚大财。千好万好,总只一好,有心好到底了,休得为好成歉。从长计较,不如把媳妇庚帖送还他家,任他别缔良姻。倘然皇天可怜,我孩儿有病痊之日,怕没有老婆?好歹与他定房亲事。如今害得人家夫妻反目,哭哭啼啼,絮絮聒聒,我也于心何忍。”计议已定,忙到王三老家来。王三老正在门首,同几个老人家闲坐白话。见陈青到,慌忙起身作揖,问道:“令郎两日尊恙好些么?”陈青摇首道:“不济。正有句话,要与三老讲,屈三老到寒舍一行。”王三老连忙随着陈青,到他家坐启内,分宾坐下。献茶之后,三老便问:“大郎有何见教?”陈青将自己坐椅掇近三老,四膝相凑,吐露衷肠。先叙了儿子病势如何的厉害,次叙着朱亲家夫妇如何的抱怨。这句话王三老却也闻知一二,口中只得包慌:“只怕没有此事。”陈青道:“小子岂敢乱言。今日小子倒也不怪敝亲家,只是自己心中不安,情愿将庚帖退还,任从朱宅别选良姻。此系两家稳便,并无勉强。”王三老道:“只怕使不得!老汉只管撮合,那有拍开之理。足下异日翻悔之时,老汉却当不起。”陈青道:“此事已与拙荆再三商量过了,更无翻悔。就是当先行过些须薄礼,也不必见还。”王三老道:“既然庚帖返去,原聘也必然还璧。但吉人天相,令郎尊恙终有好日,还要三思而行。”陈青道:“就是小儿侥幸脱体,也是水底捞针,不知何日到手,岂可耽搁人家闺女。”说罢,袖中取出庚帖,递与王三老,眼中不觉流下泪来。王三老亦自惨然道:“既是大郎主意已定,老汉只得奉命而行。然虽如此,料令亲家是达礼之人,必然不允。”陈青收泪而答道:“今回是陈某自己情愿,并非舍亲家相逼。若舍亲家踌躇之际,全仗三老撺掇一声,说陈某中心计较,不是虚情。”三老连声道:“领命,领命!”当下起身,到于朱家。朱世远迎接,讲礼而坐。未及开言,朱世远连声唤茶。这也有个缘故,那柳氏终日在家中千乌龟万乌龟指名骂媒人,王三老虽然不闻,朱世远却于心有愧,只恐三老见怪,所以殷勤唤茶。谁知柳氏恨杀王三老做错了媒,任丈夫叫唤,不肯将茶出来,此乃妇人小见。坐了一会,王三老道:“有句不识进退的话,特来与大郎商量。先告过,切莫见怪。”元来朱世远也是行一,里中都称他做朱大郎。朱世远道:“有话尽说。你老人家有甚差错,岂有见怪之理。”王三老方才把陈青所言退亲之事,备细说了一遍。“此乃令亲家主意,老汉但传言而已,但凭大郎主张。”朱世远终日被浑家聒絮得不耐烦,也巴不能个一搠两开,只是自己不好启齿。得了王三老这句言语,分明是朝廷新颁下一道赦书,如何不喜。当下便道:“虽然陈亲家贤哲,诚恐后来翻悔,反添不美。”王三老道:“老汉都曾讲过。他主意已决,不必怀疑。宅上庚帖,亦交付在此,大郎请收过。”朱世远道:“聘礼未还,如何好收他的庚帖?”王三老道:“他说些须薄聘,不须提起。是老汉多口,说道:‘既然庚帖返去,原聘必然返璧。’”朱世远道:“这是自然之理。先曾受过他十二两银子,分毫不敢短少。还有银钗二股,小女收留,容讨出一并奉还。这庚帖权收在你老人家处。”王三老道:“不妨事,就是大郎收下。老汉暂回,明日来领取聘物。却到令亲处回话。”说罢分别。有诗有证:

月老系绳今又解,冰人传语昔皆讹。

分宜好个王三老,成也萧何败也何。

朱世远随即入内,将王三老所言退亲之事,述与浑家知道,柳氏喜不自胜,自己私房银子也搜括将出来,把与丈夫,凑足十二两之数。却与女孩儿多福讨那一对银钗。却说那女儿虽然不读诗书,却也天生志气。多时听得母亲三言两语,絮絮聒聒,已自心慵意懒。今日与他讨取聘钗,明知是退亲之故,并不答应一字,径走进卧房,闭上门儿,在里面啼哭。朱世远终是男子之辈,见貌辨色,已知女孩儿心事。对浑家道:“多福心下不乐,想必为退亲之故。你须慢慢偎他,不可造次。万一逼得他紧,做出些没下稍勾当,悔之何及!”柳氏听了丈夫言语,真个去敲那女儿的房门,低声下气的叫道:“我儿,钗子肯不肯由你,何须使性!你且开了房门,有话时,好好与做娘的讲。做娘的未必不依你。”

那女儿初时不肯开门,柳氏连叫了几次,只得扳了门闩,叫声:“开在这里了。”自向兀子上气忿忿的坐了。柳氏另掇个兀子,傍着女儿坐了,说道:“我儿,爹娘为将你许错了对头,一向愁烦。喜得男家愿退,许了一万个利市,求之不得。那癞子终无好日,可不误了你终身之事。如今把聘钗还了他家,恩断义绝。似你恁般容貌,怕没有好人家来求你。我儿休要执性,快把钗儿出来还了他罢。”女儿全不做声,只是流泪。柳氏偎了半晌,看见女儿如此模样,又款款的说道:“我儿,做爹娘的都只是为好,替你计较。你愿与不愿,直直的与我说,恁般自苦自知,教爹娘如何过意。”女儿恨穷道:“为好,为好!要讨那钗子也尚早!”柳氏道:“呵呀!两股钗儿,连头连脚也重不上二三两,甚么大事!若另许个富家,金钗玉钗都有。”女儿道:“那稀罕金钗玉钗!从没见好人家女子吃两家茶。贫富苦乐,都是命中注定。生为陈家妇,死为陈家鬼,这银钗我要随身殉葬的,休想还他!”说罢,又哀哀的哭将起来。柳氏没奈何,只得对丈夫说,女儿如此如此:“这门亲多是退不成了。”朱世远与陈青肺腑之交,原不肯退亲。只为浑家絮聒不过,所以巴不得撒开,落得耳边清净。谁想女儿恁般烈性,又是一重欢喜,便道:“恁的时,休教苦坏了女孩儿。你与他说明,依旧与陈门对亲便了。”柳氏将此言对女儿说了,方才收泪。正是:

三冬不改孤松操,万苦难移烈女心。

当晚无话。次日,朱世远不等王三老到来,却自己走到王家,把女儿执意不肯之情,说了一遍,依旧将庚帖送还。王三老只称:“难得,难得!”随即往陈青家回话,如此这般。陈青退此亲事,十分不忍。听说媳妇守志不从,愈加欢喜。连连向王三老作揖道:“劳动,劳动!然虽如此,只怕小儿病症不痊,终难配合。此事异日还要烦三老开言。”王三老摇手道:“老汉今番说了这一遍,以后再不敢奉命了。”

闲话休题。却说朱世远见女儿不肯悔亲,在女婿头上愈加着忙,各处访问名医国手,赔着盘缠,请他来看治。那医家初时来看,定说能医,连病人服药,也有些兴头。到后来不见功效,渐渐的懒散了。也有讨着荐书到来,说大话,夸大口,索重谢,写包票,都只有头无尾。日复一日,不觉又捱了二年有余。医家都说是个痼疾,医不得的了。多寿叹口气,请爹妈到来,含泪而言道:“丈人不允退亲,访求名医用药,只指望我病有痊可之期。如今服药无效,眼见得没有好日。不要撰了人家儿女,孩儿决意要退这头亲事了。”陈青道:“前番说了一场,你丈人丈母都肯,只是你媳妇执意不从,所以又将庚帖送来。”多寿道:“媳妇若晓得孩儿愿退,必然也放下了。”妈妈张氏道:“孩儿且只照顾自家身子,休牵挂这些闲事。”多寿道:“退了这头亲,孩儿心下倒放宽了一件。”陈青道:“待你丈人来时,你自与他讲便了。”说犹未了,丫鬟报道:“朱亲家来看女婿。”妈妈躲过。陈青邀入内书房中,多寿与丈人相见,口中称谢不尽。朱世远见女婿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好生不悦。茶罢,陈青推故起身。多寿吐露衷肠,说起自家病势不痊,难以完婚,决要退亲之事。袖中取出柬帖一幅,乃是预先写下的四句诗。朱世远展开念道:

命犯孤辰恶疾缠,好姻缘是恶姻缘。

今朝撒手红丝去,莫误他人美少年。

元来朱世远初次退亲,甚非本心,只为浑家逼迫不过。今番见女婿恁般病体,又有亲笔诗句,口气决绝,不觉也动了这个念头。口里虽道:“说那里话!还是将息贵体要紧。”却把那四句诗褶好,藏于袖中,即便抽身作别。陈青在坐启下接着,便道:“适才小儿所言,出于至诚,望亲家委曲劝谕令爱俯从则个,庚帖仍旧奉还。”朱世远道:“既然贤乔梓谆谆分付,权时收下,再容奉复。”陈青送出门前。朱世远回家,将女婿所言与浑家说了。柳氏道:“既然女婿不要媳妇时,女孩儿守他也是扯淡。”你把诗意解说与女儿听,料他必然回心转意。朱世远真个把那柬帖递与女儿,说:“陈家小官人病体不痊,亲自向我说,决要退婚,这四句诗便是他的休书了。我儿也自想终身之事,休得执迷。”多福看了诗句,一言不发,回到房中,取出笔砚,就在那诗后也写四句:

运蹇虽然恶疾缠,姻缘到底是姻缘。

从来妇道当从一,敢惜如花美少年。

自古道:好事不出门,恶事扬千里。只为陈小官自家不要媳妇,亲口回绝了丈人,这句话就传扬出去。就有张家嫂,李家婆,一班靠撮合山养家的,抄了若干表号,到朱家议亲。说的都是名门富室,聘财丰盛。虽则媒人之口不可尽信,却也说得柳氏肚里热蓬蓬的,分明似钱玉莲母亲,巴不得登时撇了王家,许了孙家。谁知女儿多福心如铁石,并不转移。看见母亲好茶好酒款待媒人,情知不为别件。丈夫病症又不痊,爹妈又不容守节,左思右算,不如死了干净。夜间灯下,取出陈小官人诗句,放在桌上,反复看了一回,约莫哭了两个更次,乘爹妈睡熟,解下束腰的罗帕,悬梁自缢。正是: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

此际已是三更时分。也是多福不该命绝,朱世远在睡梦之中,恰像有人推醒,耳边只闻得女儿呜呜的哭声,吃了一惊,擦一擦眼睛,摇醒了浑家。说道:“适才闻得女孩儿啼哭,莫非做出些事来?且去看他一看。”浑家道:“女孩儿好好的睡在房里,你却说鬼话,要看时,你自去看,老娘要睡觉哩。”朱世远披衣而起,黑暗里开了房门,摸到女儿卧房门首,双手推门不开。连唤几声“女孩儿”,全不答应。只听得喉间痰响,其声异常。当下心慌,尽生平气力,一脚把房门踢开,已见桌上残灯半明不灭,女儿悬梁高挂,就如走马灯一般,团团而转。朱世远吃了一惊非小,忙把灯儿剔明,高叫:“阿妈快来,女孩儿缢死了!”柳氏梦中听得此言,犹如冷雨淋身,穿衣不及,驮了被儿,就哭儿哭肉跑到女儿房里来。朱世远终是男子汉,有些智量,早已把女儿放下,抱在身上,将膝盖紧紧的抵住后门,缓缓的解开颈上的死结,用手轻摩。柳氏一头打寒颤,一头叫唤。约莫半个时辰,渐渐魄返魂回,微微转气。柳氏口称谢天谢地,重到房中穿了衣服,烧起热水来,灌下女儿喉中,渐渐苏醒。睁开双眼,看见爹妈在前,放声大哭。爹妈道:“我儿!蝼蚁尚且贪生,怎的做此短见之事?”多福道:“孩儿一死,便得完名全节。又唤转来则甚?就是今番不死,迟和早少不得是一死。倒不如放孩儿早去,也省得爹妈费心。譬如当初不曾养下孩儿一般。”说罢,哀哀的哭之不已。朱世远夫妻两口再三劝解不住,无可奈何。比及天明,朱世远教浑家窝伴女儿在床眠息,自己径到城隍庙里去抽签。签语云:

时运未通亨,年来祸害侵。

云开终见日,福寿自天成。

细详签意,前二句已是准了。第三句“云开终见日”,是否极泰来之意。末句“福寿自天成”,女儿名多福,女婿名多寿,难道陈小官人病势还有好日?一夫一妇,天然成配?心中好生委决不下。回到家中,浑家兀自在女儿房里坐着。看见丈夫到来,慌忙摇手道:“不要则声!女儿才停了哭,睡去了。”朱世远夜来剔灯之时,看见桌上一副柬帖,无暇观看。其时取而观之,元来就是女婿所写诗句,后面又有一诗,认得女儿之笔。读了一遍,叹口气道:“真烈女也!为父母者,正当玉成其美,岂可以非理强之。”遂将城隍庙签词,说与浑家道:“福寿天成,神明嘿定。若私心更改,皇天必不护佑。况女孩儿吟诗自誓,求死不求生。我们如何看守得他了日。倘然一个眼,女儿死了时节,空负不义之名,反作一场笑话。据吾所见,不如把女儿嫁与陈家,一来表得我们好情,二来遂了女儿之意,也省了我们干纪。不知妈妈心下如何?”柳氏被女儿吓坏了,心头兀自突突地跳,便答应道:“随你做主,我管不得这事。”朱世远道:“此事还须央王三老讲。”事有凑巧,这里朱世远走出门来,恰好王三老在门首走过。朱世远就迎住了,请到家中坐下,将前后事情,细细述了一遍。“如今欲把女儿嫁去,专求三老一言。”王三老道:“老汉曾说过只管撮合,不管撒开。今日大郎所言,是仗义之事,老汉自当效劳。”朱世远道:“小女儿见了小婿之诗,曾和得一首,情见乎词。若还彼处推托,可将此诗送看。”王三老接了柬帖,即便起身。

只为两亲家紧对门居住,左脚跨出了朱家,右脚就跨进了陈家,甚是方便。陈青听得王三老到来,只认是退亲的话,慌忙迎接问道:“三老今日光降,一定朱亲家处有言。”王三老道:“正是。”陈青道:“今番退亲,出于小儿情愿,亲家那边料无别说。”王三老道:“老汉今日此来,不是退亲,倒是要做亲。”陈青道:“三老休要取笑。”王三老就将朱宅女儿如何寻死,他爹娘如何心慌,留女儿在家恐有不测,情愿送来服侍小官人。“老汉想来,此亦两便之事。令亲家处脱了干纪,获其美名。你贤夫妇又得人帮助,令郎早晚也有个着意之人照管,岂不美哉!”陈青道:“虽承亲家那边美意,还要问小儿心下允否?”王三老就将柬帖所和诗句,呈与陈青道:“令媳和得有令郎之诗。他十分性烈,令郎若不允从,必然送了他性命,岂不可惜!”陈青道:“早晚便来回复。”当下陈青先与浑家张氏商议了一回,道:“媳妇如此性烈,必然贤孝。得他来贴身看觑,夫妇之间,比爹娘更觉周备。万一度得个种时,就是孩儿无命,也不绝了我陈门后代。我两个做了主,不怕孩儿不依。”当下双双两口到书房中,对儿子多寿说知此事。多寿初时推却,及见了所和之诗,顿口无言。陈青已知儿子心肯。回复了王三老,择下吉日,又送些衣饰之类。那边多福知是陈门来娶,心安意肯。至期,笙箫鼓乐,娶过门来。街坊上听说陈家癞子做亲,把做新闻传说道:“癞虾蟆也有吃天鹅肉的日子。”又有刻薄的闲汉,编为口号四句:

伯牛命短偏多寿,娇香女儿偏逐臭。

红绫被里合欢时,粉花香与脓腥斗。

闲话休题。却说朱氏自过门之后,十分和顺,陈小官人全得他殷勤服侍。怎见得?

着意殷勤,尽心服侍。熬汤煮药,果然味必亲尝。早起夜眠,真个衣不解带。身上东疼西痒,时时抚摩。衣裳血臭脓腥,勤勤煮洗。分明傅母育娇儿,只少开怀喂乳。又似病姑逢孝妇,每思割股烹羹。雨云休想欢娱,岁月岂辞劳苦。唤娇妻有名无实,怜美妇少乐多忧。

如此两年,公婆无不欢喜。只有一件,夫妇日间孝顺无比,夜里各被各枕,分头而睡,并无同衾共枕之事。张氏欲得他两个配合雌雄,却又不好开言。忽一日进房,见媳妇不在,便道:“我儿,你枕头龌龊了,我拿去与你拆洗。”又道:“被儿也龌龊了。”做一包儿卷了出去,只留一床被、一个枕头在床。明明要他夫妇二人共枕同衾,生儿度种的意思。谁知他夫妇二人,肚里各自有个主意。陈小官人肚里道:“自己十死九生之人,不是个长久夫妻,如何又去污损了人家一个闺女?”朱小娘子肚里又道:“丈夫恁般病体,血气全枯,怎禁得女色相侵?”所以一向只是各被各枕,分头而睡。是夜只有一床被,一个枕,却都是朱小娘子的卧具。每常朱小娘子服侍丈夫先睡,自己灯下还做针指。直待公婆都睡了,方才就寝。当夜多寿与母亲取讨枕被,张氏推道:“浆洗未干,胡乱同宿一夜罢。”朱氏将自己枕头让与丈夫安置。多寿又怕污了妻子的被窝,和衣而卧。多福亦不解衣,依旧两头各睡。次日,张氏晓得了,反怪媳妇做格不肯勾搭儿子干事,把一团美意看做不良之心,捉鸡骂狗,言三语四,影射的发作了一场。朱氏是个聪明女子,有何难解。惟恐伤了丈夫之意,只作不知,暗暗偷泪。陈小官人也理会得了几分,甚不过意。

如此又捱过了一个年头。当初十五岁上得病,十六岁病凶,十九岁上退亲不允,二十一岁上做亲。自从得病到今,将近十载,不生不死,甚是闷人。闻得江南新到一个算命的瞎子,叫做灵先生,甚肯直言。央他推算一番,以决死期远近。元来陈多寿自得病之后,自嫌丑陋,不甚出门。今日特为算命,整整衣冠,先到灵先生铺中来。那先生排成八字,推了五星运限,便道:“这贵造是宅上何人?先告过了,若不见怪,方敢直言。”陈小官人道:“但求据理直言,不必忌讳。”先生道:“此造四岁行运,四岁到十三,童限不必说起,十四岁至二十三,此十年大忌,该犯恶疾,半死不生。可曾见过么?”陈小官人道:“见过了。”先生道:“前十年虽是个水缺,还跳得过。二十四到三十二,这一运更不好。船遇危波亡桨舵,马逢峭壁断缰绳,此乃夭折之命。有好八字再算一个,此命不足道也。”小官人闻言,惨然无语。忙把命金送与先生,作别而行。腹内寻思,不觉泪下。想道:“那先生算我前十年已自准了,后十年运限更不好,一定是难过。我死不打紧,可怜贤德娘子服侍了我三年,并无一宵之好。如今又连累他受苦怎的?我今苟延性命,与死无二,便多活几年,没甚好处。不如早早死了,出脱了娘子。他也得趁少年美貌,别寻头路。”此时便萌了个自尽之念。顺路到生药铺上,赎了些砒霜,藏在身边。回到家中,不题起算命之事。到晚上床,却与朱氏叙话道:“我与你九岁上定亲,指望长大来夫唱妇随,生男育女,把家当户。谁知得此恶症,医治不痊。惟恐担搁了娘子终身,两番情愿退亲。感承娘子美意不允,拜堂成亲。虽有三年之外,却是有名无实。并不敢污损娘子玉体,这也是陈某一点存天理处。日后陈某死了,娘子别选良缘,也教你说得嘴响,不累你叫做二婚之妇。”朱氏道:“官人,我与你结发夫妻,苦乐同受。今日官人患病,即是奴家命中所招。同生同死,有何理说!别缔良缘这话,再也休提!”陈小官人道:“娘子性烈如此。但你我相守,终非长久之计。你服侍我多年,夫妻之情,已自过分。此恩料今生不能补报,来生定有相会之日。”朱氏道:“官人怎说这伤心话儿?夫妻之间,说甚补报?”两个我对你答,足足的说了半夜方睡。正是:

夫妻只说三分话,今日全抛一片心。

次日,陈小官人又与父母叙了许多说话,这都是办了个死字,骨肉之情,难割难舍的意思。看看至晚,陈小官人对朱氏说:“我要酒吃。”朱氏道:“你闲常怕发痒,不吃酒。今日如何要吃?”陈小官人道:“我今日心上有些不爽快,想酒,你与我热些烫一壶来。”朱氏为他夜来言语不祥,心中虽然疑惑,却不想到那话儿。当下问了婆婆,讨了一壶上好酽酒,烫得滚热,取了一个小小杯儿,两碟小菜,都放在桌上。陈小官人道:“不用小杯,就是茶瓯吃一两瓯,倒也爽利。”朱氏取了茶瓯,守着要斟。陈小官人道:“慢着,待我自斟。我不喜小菜,有果子讨些下酒。”把这句话遣开了朱氏。揭开了壶盖,取出包内砒霜,向壶中一倾,忙斟而饮。朱氏走了几步,放心不下。回头一看,见丈夫手忙脚乱,做张做智,老大疑惑。恐怕有些跷蹊,慌忙转来,已自呷了一碗,又斟上第二碗。朱氏见酒色不佳,按住了瓯子,不容丈夫上口。陈小官人道:“实对你说,这酒内下了砒霜。我主意要自尽,免得累你受苦,如今已吃下一瓯,必然无救。索性得我尽醉而死,省得费了工夫。”说罢,又夺了第二碗吃了。朱氏道:“奴家有言在前,与你同生同死。既然官人服毒,奴家义不独生。”遂夺酒壶在手,骨都都吃个罄尽。此时陈小官人腹中作耗,也顾不得浑家之事。须臾之间,两个做一对儿跌倒。时人有诗叹此事云:

病中只道欢娱少,死后方知情义深。

相爱相怜相殉死,千金难买两同心。

却说张氏见儿子要吃酒,装了一碟巧糖,自己送来。在房门外便听得“服毒”二字,吃了一惊,三步做两步走。只见两口儿都倒在地下,情知古怪,着了个忙,叫起屈来。陈青走到,看酒壶里面还剩有砒霜。平昔晓得一个单方,凡服砒霜者,将活羊杀了,取生血灌之,可活。也是二人命中有救,恰好左邻是个卖羊的屠户,连忙唤他杀羊取血。此时朱世远夫妻都到了。陈青夫妇自灌儿子,朱世远夫妇自灌女儿。两个亏得灌下羊血,登时呕吐,方才苏醒。余毒在腹中,兀自皮肤迸裂,流血不已。调理月余,方才饮食如故。有这等异事,朱小娘子自不必说。那陈小官人害了十年癞症,请了若干名医,用药全无功效。今日服了毒酒,不意中,正合了以毒攻毒这句医书,皮肤内迸出了许多恶血,毒气泄尽,连癞疮渐渐好了。比及将息平安,疮痂脱尽,依旧头光面滑,肌细肤荣。走到人前,连自己爹娘都不认得。分明是脱皮换骨,再投了一个人身。此乃是个义夫节妇一片心肠,感动天地,所以毒而不毒,死而不死,因祸得福,破泣为笑。城隍庙签诗所谓“云开终见日,福寿自天成”。果有验矣。

陈多寿夫妇俱往城隍庙烧香拜谢,朱氏将所聘银钗布施作供。王三老闻知此事,率了三邻四舍,提壶挈盒,都来庆贺。吃了好几日喜酒。陈多寿是年二十四岁,重新读书,温习经史,到三十三岁登科,三十四岁及第。灵先生说他十年必死之运,谁知一生好事,偏在这几年之中。从来命之理微,常人岂能参透。言祸言福,未可尽信也。再说陈青和朱世远从此亲情愈高,又下了几年象棋,寿并八十余而终。陈多寿官至佥宪,朱氏多福恩爱无比。生下一双儿女,尽老百年。至今子孙繁盛。这回书唤作《生死夫妻》。诗曰:

从来美眷说朱陈,一局棋枰缔好姻。

只为二人多节义,死生不解赖神明。

同类推荐
  • 桃木匕首

    桃木匕首

    不管相不相信爱情,你都会被这两段至死不渝的爱情所感动!后现代版《第一次的亲密接触》。荒烟蔓草的年代,谁能许你一世幸福?我心匪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白。起点中文网三十省作协主席小说巡展人气作品,年度最具才情的精心之作和百万读者一起感动。
  • 六月歌声

    六月歌声

    吴文君,女,浙江海宁人,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上海首届作家研究生班学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七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作品发表在《北京文学》、《大家》、《收获》、《上海文学》、《中国作家》、《钟山》、《山花》等多家文学期刊。
  • 大卫·考波菲儿

    大卫·考波菲儿

    《大卫·科波菲尔》是狄更斯的第八部长篇小说,被称为他“心中最宠爱的孩子”,全书采用第一称叙事,其中融进了作者本人的许多生活经历。
  • 杀人的橘子核(福尔摩斯探案集)

    杀人的橘子核(福尔摩斯探案集)

    本书收录了《杀人的橘子核》《波西米亚丑闻》、《红发会》、《博斯科姆比溪谷秘案》等12篇知名的福尔摩斯探案故事。书中故事惊险刺激,情节引人入胜。12篇故事各有风格,或神秘诡异,或恐怖蹊跷。在充满异域风情的伦敦,由福尔摩斯带领读者拨开迷雾,直击真相。可以说,这是一本推理小说迷不可不读的佳作。
  • 赶大营

    赶大营

    《赶大营》是一部根据真实历史事件创作的长篇小说,讲述了天津商人安文忠白手起家、艰苦创业的励志故事,气势磅礴,震撼人心。“赶大营”,有着深刻的历史背景。清朝末期,侵略者阿古柏占领新疆。清政府派出重兵击败阿古柏,打破了他的侵略梦。在这个过程中,天津杨柳青人安文忠随军做货郎,走上了古丝绸之路,遭遇土匪命悬一线,粮船倾覆家当尽失,商场争斗尔虞我诈。几经坎坷,终于带领杨柳青人在新疆开创了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
热门推荐
  • 爱国主义教育丛书-记住这段历史

    爱国主义教育丛书-记住这段历史

    该系列丛书为爱国主义教育丛书,本书详细讲述了中国的历史让我们一起记住这段历史。爱国主义历来是动员和鼓舞中国人民团结奋斗的一面旗帜,是推动我国社会历史前进的巨大力量,是全国各族人民共同的精神支柱。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与七个美男的浪漫爱情:幻界女皇

    与七个美男的浪漫爱情:幻界女皇

    我,月下飞玉,拥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幻界。我,有十一位极品美男爹爹,于是,我立志要向老妈一样,有这么多的美男。传说:在世界的各处,有七位美男子。他们。拥有惊为天人的容貌,拥有无法估量的能力。分别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于是,我下定决心要去寻找他们,纳入后宫(嘿嘿,奸笑ING)但,后宫无穷大,美男不尽数。采草行动,开始!
  • 九幽碧落传

    九幽碧落传

    三十三天,仙气缭绕,这是无垠星空下最璀璨的一界,这也是诸天万界的中心。在这里四极大帝镇守四方天庭,实力强悍。妖祖盘踞古妖禁地,无人敢闯。轮回之祖统领幽冥,深不可测。魔圣手段通天,自划三万里地域为始魔禁地。西方极乐世界三位真佛普度众生,万佛来朝。而三清更是至高无上,仙道之中,无人能敌。但平静的三十三天却因碧落宫中,一个青衣男子的立地成皇而掀起了一场万古之战。
  • 浮生路之天缺

    浮生路之天缺

    什么是天?一横即为天;天是什么?天下第一人;什么是道?前方便是道;什么是路?脚下是为路。天非无暇,浮生有路!
  • 简单,应对复杂世界的利器

    简单,应对复杂世界的利器

    好的故事没有槽点,好的人生必定简洁,真正了不起的人和事,无不简洁而纯粹。知名作者姬晓安心理励志新作,一本写给渴望以简单对抗复杂世界的读者的心灵能量书。越高级的东西越简单,真正的大智慧,是善于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打开这本书,你便可以卸掉生活的重负,专注于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事情,学会选择性放弃,不在无谓的事情上用力;学会对关系断舍离,把一些人请出自己的生命——在已拥有的一切之下,发现你想要的生活。
  • 九渊魔罗

    九渊魔罗

    他日我若入魔罗,悲风杀气满山河。身化魔气九千九,斩尽天兵断云流。功名利禄尘与土,大道仁义皆荒芜。少年轻狂锋芒疾,杀气森森穷九幽。男儿饮尽碗中酒,万里魔途不回头。谁唤魔罗逆天行,蛟龙出海舞狂风。******新书《鲜血染征袍》已上传!
  • 你是我的极限

    你是我的极限

    白雪在无数次离家无处可去后,做了个艰难的决定,夜闯青梅竹马深闺求同居,哦不,求收留……以此来向父母展示自己想玩极限运动的决心,但……模范男神沐冰阳居然同意了!亲密接触之后,她竟然还发现了一个令她痛心疾首的大秘密?这辈子唯一的偶像就是x先生,当那张面具和沐童鞋重叠,白雪不淡定了!上过珠峰的x先生怎么可能是个二楼都爬不上的弱质男流?这不科学!沐童鞋:其实珠峰不难爬!白雪:那什么才是你的极限?!沐童鞋默默搂住未婚妻悄悄告诉她一个秘密:你,就是我的极限。
  • 汉梦浮华

    汉梦浮华

    汉宫之梦,阴谋!争斗!鲜血!朝堂之争,正邪!利益!权势!唯有初心不改,君心依旧。只一道故剑令,谱一曲最纯情的遗爱悲歌!无论他是落魄的王孙,还是尊贵的帝王,她依旧守候。无论她是宦臣之女,还是一国之母,他依旧矢志不渝!“平君,你等我。”“病已,我了解你,去开创属于你的盛世吧。且先行一步!
  • 万千宇宙之曲池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