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察觉他们深信是柔软坐垫的东西，其实是人类有血有肉的大腿。暗无天日，甚至举动维艰的皮革天地，构成一个妖异魅惑的世界！在这里，人类与平日肉眼所见完全不同，是一种奇妙的生物。——江户川乱步《人间椅子》
……
就不应该三更半夜过来的，光线又不好，紧急情况下叫警察增援都要慢得多——孔星文一边踩足油门，一边满是懊恼地想着。他并不会把这种泄气的话说出来，让本就尴尬的车内氛围变得更糟糕。可是车里的四个人全都不说话了，此时的沉默环境与上山之前有着本质差别，这差别就体现在此时安静的气氛反而带来的是令人发指的浮想联翩与恐惧。
说点什么吧，谁都好，说点什么吧。孔星文在心中这样祈求着，可是他本人也根本不敢去打破这片沉默，仿佛这是在什么仪式的现场一般，若是发出声音的话，会招致不好的后果吧。双手握着方向盘，冷汗浸湿了皮质的保护套，手感格外的糟糕。更何况孔星文此时的心情已是糟糕透顶，绷紧的神经不断挑动着脑门的青筋，联动着紧攥着方向盘的双手还在微微颤抖，很难否认这样的状态存在出差错的可能性。
若是在这样的山路上出了差错……孔星文不敢往下细想了，他只感觉自己的意识在被恐惧蚕食。那些一幕又一幕的可能性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那些若是车子发动慢了被后面的尸潮追上的情形，那些若是车子在山路过弯时没能把控好方向盘开出山崖的情形。所有的消极的、负面的、恐怖的、血肉模糊的想象，全都在他的脑子里翻江倒海。
他觉得仿佛被什么虫子爬满了全身，痒，十分地痒。可是他无暇去顾忌这些东西，他得开车，他得专心开车。他明白车上其他三个人的性命此时握在了他的手中，他也明白这份重负使得他浑浑噩噩的人生终于算是有了些脚踏实地的感觉。
因此他无暇去顾忌那些东西了，那些红色的、黄色的、形态各异的、闪耀着金属光泽的虫子爬满他的全身，或许这些都只是幻觉。他无暇去顾忌那些虫子们了，虫子们钻进了口腔里面，是舌根在发痒；虫子们钻进了鼻腔里，是黏膜在蠕动；虫子们钻进了耳朵里，钻进了眼睛里，鼓膜在震颤，瞳孔在游移。这些都是幻觉！
虫子在撕咬孔星文的皮肤，痛感、灼烧感、撕裂感全部都在神经末梢激发，通过生物电流一并涌向孔星文的大脑，正如车子后面那一群的、丑恶的什么东西涌向车子一样！
随着一阵急剧地冲击，孔星文终于在快要摆脱幻境的边缘脱离了出来，耳畔还响着石良的喊叫声。“喂！喂！”两声，或许在此之前还有若干声喊叫，孔星文想不起来了，他的头脑依旧很模糊，额头出了很多汗，也很烫，并不像是很振奋的精神状态。
不过幸好石良及时察觉到了孔星文的异常情况，当机立断拉起了手动刹车杆。虽然这么操作对汽车的离合片磨损很大，更有可能导致抱死打滑失控，不过这些风险都远比让一个陷入幻觉、精神状态不稳定的人来开车危险系数更低。实际上，得益于孔星文行车习惯良好，即使是幻觉中的肌肉记忆也能保持安全的速度，急刹车生效了，车还算是安全地停了下来。
“没事吧，胖子。”石良手此时一手掌控着方向盘，一手拉着手刹杆，身体扭转地很滑稽的样子还并没有放松。随即，石良把手从方向盘与手刹杆上放开，调整好身姿，然后接着问道：“受到惊吓了？你的瞳孔很大，之前双眼睁大，现在应该会感觉疲劳了吧。”
确实有些疲劳感从眼部传来，上下眼睑几乎快要撕裂的疼痛，眼周的肌肉也是一阵酸痛，更别提眼球感到干涩与异物感了。孔星文仔细想了想，自己在幻觉中也已经做出了“这是幻觉”这样的判断，如果没有急刹车的冲击的话自己或许也能从幻境中摆脱，只不过那样会花上成倍的时间了吧。
当人在受到惊吓、极度紧张时，大脑激素供给失调，很容易产生幻觉。用更专业一些的术语来说，过度的刺激，引发超出大脑接受范围的神经反应，幻觉就这么产生了。
孔星文很显然就是在目睹了一系列的似人非人的丧尸状的生物剧烈的攻击行为之后，产生了强烈的恐惧感，从而引起了应激反应。车上众人也都或多或少受到了一些惊吓，马自磊或许是因为曾经遭遇过这样的景象，他仅仅是有些激发心理阴影而引起的反胃感。石良和夏若渊则是由于职业经历较为丰富的关系，对目击尸体和重伤员造成的理智损失有所免疫了。
似乎是镇定下来之后反应过来什么了似的，孔星文猛地抬起头来，然后往车窗外、挡风玻璃前、后视镜中三个方向反复张望。确定了一些情况之后，又似是舒缓了一口气，他先回答起了若干分钟前石良的提问：“啊啊，我好一些了。谢谢。”
在此之后，他看了向窗外，又往后窗看去，向石良问道：“它们呢？”
石良有些困扰，反问道：“他们？另外两个人不都在后座上吗，他们至少比你老实一些。”
孔星文接着问：“那些东西呢？没追上来了？”看样子是没追上来了，孔星文此时找石良问这个问题只是为了给自己惊魂未定的心情一个踏实地交代。
“哦，胖子你说那些鬼东西啊。他们好像是有个活动范围，超出之后就不会行动了。”夏若渊插话进来，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挺游刃有余，看来平时工作没少和尸体打交道吧。
只有夏若渊自己知道，即便是平时与这些尸体熟悉地每一根血管在什么位置都清清楚楚了，在目睹了尸体自己活动起来的景象时，他仍然受到了一些冲击。只不过理性与意志很快将恐惧与疯狂清除了大脑，毕竟冷静是一切困难的药引子。
“孔老板没事吧？你需要休息一会吗？可以换我来开车了。”
马自磊也加入进了话题，孔星文对于这位记者了解甚少，有限的交流并没有让孔星文对他产生厌恶感，至少马自磊的第一印象在孔星文心目中是个温和、良善的人。
“啊啊，不要紧的。我很好。”虽然嘴上这么说道，其实这话多少有些违心，孔星文刚从模糊不清的梦境中清醒，他也很担心自己的精神状态是否还能继续胜任司机工作。于是在客套话之后，孔星文很诚恳地承认了自己的糟糕处境：“我可能……确实需要休息一会。换你吧。”
孔星文将方向盘复位，熄火——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还一直抓着方向盘没有松手。然后他拿起放在车门一侧置物格中的干净抹布，将自己在方向盘上留下的手汗擦拭干净，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让出了驾驶位，站在一旁等马自磊走过来。待马自磊落座系好安全带之后，帮马自磊关上车门。之后他扶着车身走到后座，像一滩软泥一般陷进了后座的沙发里。
夏若渊也与石良做了交换，坐上了副驾驶。待众人坐定之后，马自磊开始发动车子了。看上去马自磊的驾车技巧更加娴熟，相比孔星文基本是出于兴趣的驾校学习，马自磊的驾驶经历看上去更多的是来自于平日的日常工作，不难想象平时为了调查事件而进行长途驾驶、公路追车等行为——现在还是先别想那么多了，马自磊看上去并不是会为了一手资料而去做跟踪狂一般的事情的人。
此时车里又陷入了沉默。情况很是糟糕，孔星文心中暗想，已知的情况是村庄中的那些活尸都具有很强的攻击性。更何况那样一个小村落寥寥几个人的数量，看上去已经不是车上这四个人所能匹敌的，若是把车子停在了村庄里进行调查或许四人早已被撕扯得很糟糕了。
通往化工厂的路还有一段距离，根据马自磊的描述来看或许还需要四个小时，即使马自磊家族马力驾驶过去，也至少要花上三个小时左右。夜间驾驶，加上疲劳驾驶，以及周遭的浓雾环境，孔星文或许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这样危机四伏的乘车体验，他依旧没有想通为什么石良会把出发时间定在当天晚上九点，这样算来抵达化工厂时是凌晨四点啊？谁能有那个经历在凌晨四点去做调查啊？孔星文觉得自己做不到，就算是石良也不应该做得到。
马自磊的驾驶技术固然精湛且娴熟，可是这种实战中训练出来的驾驶技术往往都带有一些狂野的气息，这种司机会出于一种自信心在路况较好的路段开始加速狂飙。真是人不可相貌，没想到马自磊飙起车来是这样的一种状态。
不过，也算是轮班了，孔星文盘算着自己也该休息一会了。再看向石良，完全不困的样子，还在看着窗外呢，真不知道这个侦探哪里来的精力，话说一会他还有精力去调查吗？杂七杂八的事情在孔星文脑子里飘忽不定，得不到答案，最终导致他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他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