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明山中学，三年二班的教室里。
一个男孩睁开朦胧的睡眼。
“这是哪儿？”他嘴里喃喃道，“难道我死了？！”
“何舟！你他妈脑子进水了吧！大中午的，嚷嚷啥！”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何舟转头看去，面孔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却想不起来。
何舟环顾四周，眼前的一切，一点点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如一阵清风，吹开书架上的尘埃，露出藏书封面。
“这里？……是，初三的教室？！”何舟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不会错的，桌上的课本在整齐地竖着，这布局，还有这身打扮……
何舟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疼得龇牙咧嘴，不是做梦。
抬眼看去，视线透过玻璃，窗外槐叶新绿，午后的阳光透下，在地上洒满斑驳的碎影。
这怎么可能？
何舟今年三十二岁，在一家国企上班，没关系没背景，只靠个人努力，一身不合时宜不同俗流的臭脾气，不仅没有混上个一官半职，反而成了部门里的“小黄牛”。大小事基本都是他的，不是一把手，却是一把总拿。
小职员的待遇很一般，一年几万块，在一个二线城市仅够养活自己，最后连买房的首付都是父母出的。
作为一个大龄男青年，何舟谈过几次恋爱。
最开始，那些感情，就像种子一样，在他未经开垦的肥沃心田疯长。然而，却在快要成熟时夭折。
久而久之，连田地也失去了生长东西的兴趣，渐渐变得荒芜。
不愿以皮囊色相去应对那些他根本瞧不上的俗且无趣的灵魂，何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婚姻市场上的相亲一族，频繁地经人介绍，自我介绍，毫无所动的开始而又有礼貌地结束。
身为一个文艺青年，他总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这些带着异样眼光审视自己的面孔，虽然只隔着一张桌子，可一旦说起话，就像是两个世界在摩擦。
除了从音乐和诗歌里寻找慰藉之外，何舟的涉外活动越来越少。到后来，只剩下班、回家两件事，过上了与世隔绝的日子。
但是生活从来就只有两种结果，要么斗争，要么妥协，没有第三条路。
父母家在农村，年事已高，偶尔给人打零工，想多替他还点房贷。
何舟读过的那些诗，憧憬的那些远方，都改变不了父母弯腰卖力的事实。
没有能力让父母早点退休，过上惬意的养老生活，他常常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别人一样，不就是谄媚一点，不就是违心一点，有什么大不了，环境如此，只能适应！
想要跳槽出去？父母肯定不会同意。对自己的无能痛恨得再多，也改变不了没有出路的现实，四处都是墙壁，没有钥匙，甚至没有门窗。
诗与远方很远，眼前只有苟且。“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这一类人不多，但自古就有，可见，这社会虽然历经千百年，却从未改变。
挂掉手中的电话，母亲又催他结婚了，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味逃避也不是办法。出去走走，看个电影也不错，说不定，还能邂逅个姑娘，像丁香一样……
电影是一个人看的，票根还在口袋里，实际上电影院总共才五个人，两对情侣，还有他。
春风已满是暖意，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慵懒不想动。没有吃完的爆米花扔进垃圾桶之后，何舟微眯着双眼，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悠。
前面那个妹子真漂亮啊，接近一米七的身高，精致的面容，细嫩洁白的脖颈，修长匀称的双腿，旁边那个瓷娃娃似的小姑娘，应该是她的女儿吧。
唉，现在的美女都结婚这么早吗，何舟心里嘀咕着，看来真是应了罗隐那句话，“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好东西哪儿有剩下的？
流年似水，仅仅是对无所事事的普通人，而对那些出类拔萃的人来说，岁月永远不会平淡如白开水，即便他们想，周围的人也会不断给他们加上香料和糖精。
春光一路，偶遇佳人。何舟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远处迎面而来的一大一小俩美女。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抬手给对面的美女指着什么，接着兴奋地挣脱她的手掌，向这边跑了过来，美女则在后面边喊边追。
“危险！”何舟余光瞥到左边的路上，一辆小货车正在快速接近，因为路边绿化带的关系，小姑娘完全没有发现。
他没有迟疑，立刻启动脚步冲了过去，一个腾跃抱起小姑娘。
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和轮胎摩擦声，作为肉盾的他，在空中翻腾几周之后，来了一个完美的背部落地，飞到了马路中央。
然后隐约间，看到一个女人一边跑过来，一边嘴里喊着一个名字，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女孩，应该是在喊她吧。
呵呵，也算有点价值，起码救了个祖国的花朵，他咧嘴笑了起来，血沫涌上唇边，眼皮沉得像千斤坠。
好冷，好黑……
“白日做梦，还能被吓醒，何舟，你是不是念书把脑子念坏了！啊？！哈哈哈哈……”后面的男孩继续出声讽刺道，打断了何舟的回忆，另外几个人也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说话的男孩叫金城，何舟记得他，他爸是镇上有名的企业家，学习一般，但是仗着关系，分到了重点班。
何舟是名副其实的学霸，从小学到初中，第一名的位置，无人能够撼动，自然也就是老师们的重点关照对象，所以在学校里，即便是一些流里流气的小混混，也没人去招惹他，因为大家都知道，一旦招惹了他，就意味着走进了老师们的视线。
何舟揉揉晕乎乎的脑袋，开始慢慢接受重生的现实。
关于这个金城，好像没啥交集，前一世没怎么搭理过他，毕竟不是一路人，记得他还没初中毕业就出国了，后来就再也没有过消息。
这小子对自己这么大敌意啊。读书读傻了，他在前世，不止一次听过这句话。读书是为了发明本心，明理修身，又怎么会读傻呢。
真正的读书人，摆脱了汲汲营营，自然不再是市井流俗的一般境界，遇事总以道理为先，因他们擅长的也便是讲一个理字，但在世人眼里，却显得迂腐。
可是何舟知道，讲良知道理，恪守规矩，恰恰是他们这一代人一步步丢掉的东西，追名逐利的浮华愈上，持敬守静的世风日下。
为了过得好一点，便软着骨头摇尾乞怜，甚至反过来嘲笑那些克己安分的人是读书读傻了，何其荒谬可笑。
何舟用沉默回应了金城的挑衅，一来他还昏昏沉沉的头疼，二来不想跟一个半大孩子斗嘴。在他心里，这个年纪，根本还是个孩子。
金城见何舟没有回应，认为赢得了胜利，得意地昂着头，轻蔑地看着前面何舟的背影。
第一名又怎样，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上学读书，不过是人生路上很短的一段而已，今年夏天，他就要去美国了，跟这些眼巴巴靠成绩证明自己的土包子，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