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着她的微笑,她的美丽。
她生前的端庄、美貌,随着黄土的掩埋已经模糊了。
我看见她最美的那一刻钟,竟然是她离开我们,从这个世界去往了那个世界的那一瞬间。
在那一瞬间,她合上的双眼留着一道缝隙,似乎被那世外真境深深地迷恋了。她可能听见了人世间不曾听见过的天籁之音。不然,为什么人们走动哭泣、喧哗,深情地呼唤着她,她怎么对都置之不理呢?
我真想轻轻地喊一声沉醉在世外真境的她,问问她,请她给我们讲述一番,魂魄留存的那个地方,都呈现着怎样动人心弦的美景让她如此地陶醉?
她安详得熟睡着,她甜蜜的微笑着。那微笑不亚于蒙娜丽莎的微笑。她带着一种超然的安逸,把最动人的一瞬间永恒地定格在脸上。并且她的微笑更迷人,更引人猜度,更真实地笑到了人生的最后。这美丽的一笑在一瞬间定格成了千古绝唱的永恒。
既然有一种更美妙的境界让她流连忘返,乐不思归,放弃一切的去追求。我们对她还有什么挂牵?什么牵挂都没有了!就让我们送送她,作暂离的告别。她先走了!过不了多久,我们也会如此刻的她一样,带着微笑而去……
她走了……
可是,她撇下了五个都还没有成家的孩子。
十六岁的大女儿,用尖溜的哭诉声诉说着失去母亲无法诉说的哀伤;十三岁二女儿的花身,化成了点点滴滴滚落的露珠;六岁的小女儿正怔怔地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们,用她那有神的大眼睛窥视着这一切,似懂非懂地似乎明白什么。
你不再等两年,等你十九岁的大儿子苏莱曼给你找一个温柔贤惠的媳妇;你没想着抱抱孙子?你的二儿子尔萨学业有所长进,你不想看看他有出息有作为的明天?
孩子们生活还要继续下去,从此以后全靠他们自己稚嫩的双手了……
她为何就一个人悄悄地走了?不告诉任何人,说走就走了。她平日里可从来没有离开过大家出过远门。现在却独自一人先走了。她难道不留恋与她日夜相守的丈夫?她难道不怕撇下几个还没成人的孩子没人问寒问暖?她难道不怕躺在孤坟里的黑暗吗?她走了,静静地走了,带着微笑走了。她把人活一世的滋味留给孩子们去品尝,而她却像没事似的走了。她真的说走就走了。
河洲奶奶一边用白布给她做着五件套尸衣,一边快嘴快语地讲着:“当初阿丹好娃偷吃了麦果,互相有了羞耻感,于是阿丹摘了天堂里的三片无花果叶子,好娃摘了五片无花果叶子遮避身子,从天园里来到地面上。所以回族人无常后,去往那个世界,穿裹的布块仍然是男三件,女五件,这就是最初的人祖是这么来的,我们也就这么来去的。纵然生前你是亿万富翁,临走也只穿裹着三丈六尺白布去见真主。在真主的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我原来是这么来的,将来我还得这么穿戴着走呢。回族这古老的葬礼习俗包容的含义超越了除父母给予我生命以外更深刻的含义,怪不得她笑眯眯地走了。她已经超脱了尘世中的一切牵挂和磕绊,被一种真的东西牵吸着。
衣服缝好了,温水也准备好了。洗水时,轻点,轻点,请你再轻点!难道你不知道灵魂从身体里出窍时就像剥皮抽丝一般,又像千针万刺针扎一般。你不看她的灵魂刚刚出体,她的躯体已瘫软的似一摊泥,一摊抓也抓不起来的泥。按照一定的程序,你轻点洗,再轻点!你把她耳朵上仅带着的一对银耳环轻轻取下,让她干干净净、不带走半根的走吧。因为她来的时候就是干干净净地来了她从穿戴到沐浴,都体现着她是怎么来的就怎么去的。生前若不是命入体内,她不也是像现在这样头北脚南地躺着吗?体无灵魂、舌无信仰、心无认知。现在命去了,被摄取了。她又恢复了造她的原样,就像真主刚刚用五方土,和着活命泉的水塑造的阿丹一样。
所有的人来的时候,用同一个声音啼哭,向这个世界宣告着:“我来了!”去时却静默无声,不于任何人打招呼的就走了。既然走的时候不辞而别,一切的一切也决然不是结束的一切,它只是一个人又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的开始。
我们是阿丹的子孙,我们都是阿丹的后代,阿丹离我们并不遥远,我们离阿丹也不遥远:阿丹是咋来的,我们就咋来了;阿丹是怎么洗浴的,我们就怎么洗浴;阿丹走的时候穿着什么,我们就穿着什么去会见他……我们与阿丹始终保持一致,保持着一种联系,一种盟结生死的联系。
每一个民族对生命和生死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每一个民族自古至今延续着的风俗礼俗,都是这个民族文化的精华部分。这些经典的文化都是一个民族根植和依托的精神靠山。
不变的文化经典,都是人文经典中的经典。我们应该慢慢向它的深处走去……就像我们慢慢走进的回族的葬礼和洗礼一样,当我们真正走进它的深处,才发现它源远流长,根深叶茂,从未走样,这也是一个民族的文化经典,万年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