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最后还是吃得不欢而散。
在这个陌生时空的第一个晚上,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张希淳静静地翻看张佩瑜的日记本。
一个内心世界极其丰富,调皮可爱,欢脱逗趣,深切热爱着自己父母和姐姐张小淳的妹妹跃然纸上。
“1995年5月8日,晴。今天,忍冬哥哥从池塘里捉了一只小泥鳅,跑来吓唬我和姐姐。那只泥鳅特别滑溜,圆圆的脑袋,长长的身体仿佛披上了刀枪不入的铠甲,正狐假虎威地跟我们宣战呢,我特别勇敢地挺起小小的胸膛站在姐姐前面,连梁清欢姐姐都夸我勇敢。”
梁清欢?这个人是谁?自己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张希淳继续翻看那本日记。
“2008月6月2日,阴。今天,我又回到了熟悉的家,见到了陌生的爸妈和姐姐。这么快,转眼十四年过去了,爸妈老了,脸上布满了皱纹,姐姐也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可是我却依然停留在八岁那一年,大冬哥,你说过,我的人生自己主宰,自由选择,可是今天我莫名感到孤独,选择回来,难道是我错了嘛?”
张希淳屏住了呼吸,大冬哥?为什么张佩瑜的日记本里,会出现大冬哥?
难道说,自己脑子里那段跟大冬哥的记忆,并不是张小淳的记忆,而是张佩瑜的记忆?
可如果是张佩瑜的记忆,不是应该去找原本时空的张佩瑜吗?
原本时空的张佩瑜?不对,原本时空里,除了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压根就没有张佩瑜这号人。
那为什么,这个时空的梁忍冬会找上自己呢?
张希淳颓然地倒在床上,烦躁地卷着被子打滚,觉得所有的一切都乱套了。
滴答,滴答,滴答。
周围好静,静得只有闹钟的声音,张希淳侧耳聆听着闹钟的指针机械地划过一圈又一圈。
外面深邃的星空啊,能否告诉我,打开平行时空大门的钥匙是什么呢?
如果平行时空被人为干预了,如何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呢?
想着想着,张希淳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梦里,两个少年,三个孩子,面对着汹涌澎湃的大海,在唱歌。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
以及冬天的落阳
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
曾经无知地这么想
………
“希淳,佩瑜,回家吃饭了。”
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女孩子转过头,看到远方村庄袅袅炊烟升起,似乎带着熟悉的饭菜香,还有那一张越走越近的,妈妈的笑脸。
女孩子像一只离笼已久的小鸟,雀跃着扑进妈妈怀里,撒娇地欢叫着妈妈。
这次,她的面貌轮廓,张希淳看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下午在张佩瑜房间见到的童年相片里的样子。
不,她不可能是张佩瑜!!!
睡梦里的张希淳大喊一声,突然感觉天旋地转,周围的空气被抽光了。
她躺在床上,像一只溺水的鱼,无法呼吸,更无法呼喊。
梦里的画面突然变成小小的自己在海水中苦苦挣扎的画面,她无助地痛苦地呢喃着,手脚却被沉重的水流捆绑着。
水,滔天的水,在拉着她下沉。
“啊!”房间里突然传出一声尖叫,将在梦里苦苦挣扎的她拉回现实,她挣扎着起身。
她看到门框边,有一个黑色的身影急切地窜出去,她看不清是谁,太快了。
刚刚,有人进过她的房间?想干什么?
她无意识地紧紧拥住被角。
被子?她摸了摸被子,想象着有没有可能有人偷偷潜在她房间,想用被子闷死她?
被抽掉空气的感觉太强烈,她心头随着这个臆想剧烈起伏着,可是转念一想,也许只是又梦到了原本时空里一直做的梦,又能完美嫁接这个时空的张佩瑜的脸,让她太过震惊了,以至于在梦里有了喘不过气的感觉。
“祈祷吧,只是自己杞人忧天,胡思乱想而已了。”
张希淳一遍遍安慰着自己。
良久,张希淳如雕像般呆坐在床上,不能动弹,心头更像是被一块无形的巨大石头压住了。
良久,闹钟滴的一声响,她才机械起床,拖着僵硬的步子,拿出包里的牙刷和毛巾,准备去卫生间洗漱。
刚打开房门,就听到门口有人在交头接耳地嘀咕。
她又闪身进房内,顺着门缝往外看,发现是母亲和梁忍冬,站在厕所外边一个的隐蔽角落里,压低了声音在说话。
这么晚了,梁忍冬还没有回去?
他们在说些啥?
张希淳蹑手蹑脚闪进厕所里,趴在门内侧,认真听。
“小淳的人生已经被毁得不像样了。佩瑜我希望她能有一个平凡的人生,即便可能只是一个潦草的、敷衍的、冰冷的,甚至是可憎的婚姻关系,但阿姨真的找不到别的人选托付了。阿姨先跟你说声对不起。”母亲说。
“阿姨,什么时候才能告诉小淳实情呢?我不希望她背负着枷锁过一生,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她该承受的。”梁忍冬说:“而且,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都要让她们姐妹俩各归各位,这是她们自己的人生啊。”
“即便说了实情,小淳会接受吗?我们自己刚得知的时候都无法相信,我自己到现在都不愿意相信,因为,实在太离奇了。”母亲又说。
让她们姐妹俩各归各位?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躲着偷听的张希淳实在纳闷极了,不管是日记本上写的什么错置的人生,还是这个时空的梁忍冬说的,让她们姐妹俩将错就错,都清晰地指向一个显而易见地事实。
这个家庭有个天大的秘密,跟张小淳和张佩瑜两个人有关。
这个秘密只是这个时空里才有的吗?还是跟自己原来的时空也有某种什么的关联呢?
张希淳不知道,也无从知道。
但是,今天晚上,当她还不及细细回想来到这个时空后发生的一切,就已经有人想对她下手了,有人想杀了她,潜进房间想用被子闷死她,却没有得逞。
她如此确定是因为,自己迷迷糊糊中听得到“啊”地一声尖叫。
现在想来,应该中途被谁给打断了。
那么,这两个,想杀她,以及救她的人,又是谁呢?
张希淳暗暗告诫自己,现在还扑朔迷离,敌友难分。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个时空里,有人已经对她起了杀心。这是个极其危险地信号,自己以后要谨言慎行,同时提高警惕,小心留意周围的一切反常,以防遭遇不测。
门外的脚步声已经渐渐走远。
张希淳从卫生间探出脑袋,冷不丁看到张佩瑜的房间,一道故意留下的门缝被迅速掩上了。
难道,张佩瑜也在偷听?
那么,应素珍和梁忍冬的对话,她听得懂吗?
后来的几天,张希淳姐妹俩相安无事,一家人风平浪静。
张佩瑜欢天喜地张罗着自己的婚礼,梁忍冬频繁出入张家,但跟张希淳碰不到几次面。
因为大部分时间,张希淳都窝在奶奶的房间里看那本日记。
那本日记里的每一篇文章,张希淳看了好几遍,试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的张希淳差点用上藏头诗、摩尔斯电码之类的,可是仍然一无所获。
从日记上看,张佩瑜字里行间洋溢着对姐姐,对家人最深切的爱,就算中间有几年断掉没写,也没能从她的文字里发现什么情绪强烈得转折。
除了日记扉页上那行潦草的字。
可张希淳怀疑在日记扉页上写下那行字的人,跟这本日记的主人原本就不是同一个,因为字迹完全不同。
张希淳仍然不知道让张佩瑜发生如此巨大转变的契机到底是什么。
这天傍晚,家里为张佩瑜搞了个小型的婚前派对,在三楼阳台临时摆弄出一个类似80年代末,90年代初那种简约复古的小院子。
张佩瑜四处打电话邀请自己的狐朋狗友,兴致冲冲要进行单身前最后的狂欢。
应素珍在忙里忙外帮着打理,张希淳很讶异地看着从家里储藏室搬出来的老旧电视、还勉强能用的废弃冰箱,还有一台老式唱片机。
不敢置信应素珍竟然能将这些东西留存得这么好。
这个时空里的母亲跟自己时空里的母亲真的有点不一样,她会花心思装扮家里的一切,她也会揣摩丈夫和女儿们的小心思,她每天微笑着周旋在她们三人之间,费尽力气想拉近彼此的关系。
说实话,这家里面三个人,也就母亲应素珍让她有点熟悉又亲切的感觉。
三楼视野极佳,远眺甚至能看到海边的风景。
当夜幕降临,海边有人点燃篝火,有人弹着吉他,一群男男女女在狂欢,似乎遥相呼应着这个海边小楼的单身主题派对。
从张希淳的视角看过去,就像相互套嵌,互为背景的两副画。
好美。
张希淳被应素珍拉到三楼角落里闲话家常。
应素珍告诉张希淳,她是梁忍冬辗转找了很多人,费尽周折才从精神病院保释出来的。
现在的难题在于,等婚礼一过,她得回精神病院,否则就得去监狱服刑。
“可是爸爸不是没事吗?他只是瘸了一条腿。”张希淳问。
“当时佩瑜报了警,爸爸被送进医院时几乎没命了,在医院里昏迷了整整一年,是他意志太顽强才从鬼门关里挣扎了回来,警察按故意伤人判刑,你又突然变得精神异常,一个劲否认自己是张佩瑜,说人不是你撞的,警察以为你疯了,才送你去了精神病院。”
“你爸清醒后想给你翻案来着,在警察局和精神病院里四处奔波,无奈报警的人是佩瑜,她坚决不肯和解,精神病院又不肯放人。”
“后来,你在精神病院里每况愈下,出现严重的自残行为,妈妈那段时间奔波于医院照顾爸爸,没空去看你,有时候在想,你会不会因此而埋怨妈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