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23
“走啊!清脆利落的玻璃破碎声打破了心理科住院部久违的安静,护士站的护士麻木地从电脑数据中抬头,目光向403病房匆匆一瞥,随即收回视线。走廊中回荡着女孩撕心裂肺的叫声,声音尖锐刺耳,伴随时隐时现的抽泣,听得办公室的医生不觉皱眉,却不敢出声。
阚方良杵在门口,身侧传来妻子的抽噎声,他冷着脸,一言不发,微皱的眉目中尝出不悦迹象。这位全国闻名的眼科医生,正在对自己发病时无理取闹的女儿隐隐作怒。
阚安寻坐在十二月冰凉的地板上,双手抱膝,发丝披散,面色苍白,眼窝深青,心跳紊乱,豆大的眼泪止不住下掉。方才一阵撕声力竭使她感到有些疲乏,两眼发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喉间咽得丝丝血腥。
阚星颖双手抱胸,站在门侧柜边,居高临下,口中吐出数语字字诛心:“阚家养你这么多年,对你毫无亏欠,倒是你……”
“星颖,伯母求求你,”罗绮筱声音轻弱,W大法律系的金牌教授,生活中极富主见的独立女性,在这样的情况下,话语中竟杂糅浓浓的恳求意味,“少说几句,你姐姐她……”她伸手去拉阚星颖的手臂,欲阻止下文,不料前者毫不留情地甩开,置若罔闻:
“杀人凶手。”
阚安寻眸中的光暗淡些许,眼底漾着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不做辩解。泪水打湿衣襟,在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上留下斑驳痕迹,震耳欲聋的雷声和阚星颖尖酸刻薄的辛辣嘲讽在耳畔经久不散。
“你看你,”阚星颖并未因一句“杀人凶手”感到满足,自顾自不计后果地说着,“你现在的样子,半人半鬼,品行卑劣——活该纪宸冥不要你。”
她的瞳孔蓦然失色,一霎敛去先前所有涟漪,仅余一潭冰凉。阚安寻浅浅开口,声音不大不小,不紧不缓,反是笼罩浓郁的危险气息:“你再说一次。”
很显然,阚星颖没有嗅到近在咫尺的危机,她张扬地笑着,放肆的语气充满不敬:“我说,活该纪宸冥不要你。”
话音刚落,阚安寻强撑从地上爬起,大步迈过杂乱的房间,径直向阚星颖冲去。没等阚星颖反应过来,她的双手已经紧紧扼住自己的脖颈,阚安寻双目猩红,嗓音沙哑,勉勉强强从齿隙挤出一句话:
“阚星颖,你也陪我一起下地狱好了。”
“安安!”罗绮筱见状,慌忙上前阻止女儿的冲动行径,用力欲掰开掐在脖颈上的手。阚星颖面色涨红,青筋凸起,手胡乱挥舞,面目狰狞,含糊不清地呼救道:
“救……救……”
阚方良大力推开女儿,阚安寻自然不敌男人力气,身子重重向后栽,脊骨狠狠地撞在柜角上。吃痛地倒吸一口冷气,抬眼怒视父亲,父亲亦怒视她,眼中失望深不见底。沉着脸,须臾,冷冷丢下二字:“道歉。”
一声嗤笑,轻蔑到极致。阚安寻抬手抹去脸上泪痕,右手扶墙站起,声线阴冷,毋庸置疑:“做梦。”
耳光声无缝衔接。
瞬间感受到右颊火辣辣的疼痛,并以无法估算的速度发烫。阚安寻的脸微微右侧,眼里荡不起任何波澜,将二十四孝全然抛之脑后:“你也配打我?”
耳光下手一刹,罗绮筱松开阚星颖,推搡丈夫,大声呵斥:“阚方良!你在做什么!?”
阚方良没有理会妻子的质问,面对女儿的顶嘴恼羞成怒:“我是你的父亲!你说我配不配打你!”
几乎没有丝毫迟疑,阚安寻应声:“不配。”
“疯子。”阚星颖好不容易缓过来,脖子上还留着一圈红印,她捂着胸口,仍然心有余悸,但还是忍不住暗暗骂上一句。
“都给我滚!”阚安寻举起柜子上的圆锥花瓶往地上用力一砸,霎时碎片四溅,惊得众人纷纷后退,手指过每一个人,太阳穴青筋暴起。医生终于按耐不住闻声赶到,好心好气地劝慰阚父阚母先行离开。
阚方良自认丢不起这个脸,拉着妻子气急败坏地往外走,阚星颖亦打算离开,可没走几步路,便听到身后医生护士的讲话声,夹杂仓促的步伐:
“快准备急救!”
……
罗绮筱甩开丈夫,不顾一切往回奔,跑到病房门口,医护人影来来往往,阚安寻瘫躺地上,手中握着刚才打碎的玻璃碎片,被医生按住的左手手腕溢出汩汩鲜红,眼中早没了光,如同提线木偶任人摆布,玻片的尖锐边缘血迹犹存。
她捂住嘴,一下哭出声。
阚方良站在原地,默不作声。
模糊的身影在阚安寻眼前晃荡,她已听不太清医生护士在说什么,只是嘴角忽然扯出一抹笑,笑着结束了少女十八岁所有的爱慕。
倏然眼角明泪滑出,口中轻语念念有词:
“纪宸冥……”
是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照进她生活的唯一一束光啊。
2023.04.19
女人拉着银白行李箱,戴着黑色墨镜从安检口走出,伸手摘下墨镜,露出浅棕色的眼睛和黑色的弯眉,眉宇间贵族气息缭绕。
走出候机厅,站在机场大门,眼看往来人群行色匆匆,情侣亲人挥手道别。放眼望去,城市面貌焕然一新,与当初时尚化相比,如今更盛的是电子科技的味道。
五年,甬城的变化数不胜数。
她滑开手机,点开联系人一栏,拨通电话。几声过后,电话被接起:
“鹤修,我回来了。”
2023.05.11
甬城第一人民医院心内科候诊厅人满为患。
“213号,朴亓,请到一号诊室。”甜美的报号女声响起,回荡在嘈杂的厅堂。男人看了看手中的挂号单,狭长的丹凤眼在号码上一扫而过,确认无误,方才起身,迈开长腿向一号诊室步去。
走到诊室门前,目光在值班医生简介上短暂停留,推门进入。
阚安寻,S大临床医学博士,甬城第一人民医院心内科主任。
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朴亓不悦皱眉,随机在病椅上坐下,视线转向医生。
女人化着简单但精致的妆容,皮肤细腻,眼尾微微上扬,甚是好看。
“胸闷头痛,四肢乏力,两眼发黑。”朴亓配合地一一答道,回答全是标准病况,男人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仔细打量。
“还有吗?”阚安寻的声音波澜不惊,明显缺乏这个年纪应有的活泼轻快,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打,将病症输入。纤细手腕上的钻表被灯光折射,散出耀眼的光芒,腕部骨节分明,青紫经络若隐若现。
男人摇头,阚安寻敲下回车键,机器即刻打印出单,她
朴亓迟迟未接单,视线久久停留在阚安寻红白对比鲜明的手腕,女人浅棕的眸子宛若一潭死水,掀不起任何波澜。精致面容挡不住眉眼间的乏力和疲惫。
“怎么?”阚安寻见他半天没接,转过头来,忽然注意到朴亓目光所向。
朴亓方才回神,轻咳了声:“抱歉。”随后接过诊单,略微看了看单子上的文字,怔住;半晌,开口声音沉缓温柔:“无意冒犯;夏天到了,要照顾好自己。”
突如其来的关心听得阚安寻一愣,朴亓的一字一句仿佛湖畔的鹅卵石,颗颗字字种种砸在心上,泛起阵阵涟漪。须臾,抹去眼底的惊愕,冷漠应道:“别多管。”
他并未因医生的无礼行为生气,只是颔首,继而起身走出诊室。反手合门,侧首,通过门缝睄向室内,仅仅一眼,便把门关紧,收起脸上的关心神情,往外走,顺手撕碎那白纸黑字,丢进门侧的垃圾桶里,冷色的眼眸一刻没多驻足。
彩光映撒包厢四角,烟茄突出的灰圈漂浮四散,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精味。男人眯着眼,修长的指间夹着雪茄,举止竟如贵族一般优雅。
萧瑾纣坐在L型沙发的右端,口中吐出的烟味并不呛人。他随意地摆弄着手机,忽而勾唇浅笑,将手机递给坐在沙发中央的纪宸冥,语气戏谑:“37°C最近挖掘的美人儿。”
纪宸冥睁开眼,泼墨的眸子格外深邃,目光看向手机屏幕。
灯光与酒精溶液相织相衬,女人精巧的小手举起玻璃酒杯,灰蓝色高马尾发梢微卷,黑色眼线铺上深棕眼影,与混血般的浅棕眼瞳呼应,天鹅颈挂上简约颈链,徒添几许禁欲气息;朋克吊带短上衣,将白皙的肌肤和迷人的锁骨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瞳孔一震,脑海中蓦然浮现、蓝色校服、扎着黑色高马尾的女孩模样;拿起桌上一杯威士忌,眉眼间情绪不明,一饮而尽,喉结上下动了动,压低嗓音:“名字。”
萧瑾纣收起照片,意犹未尽,笑到道:“二七,是不是很别致?”
纪宸冥蹙眉不语,揭开白衬衫第一颗纽扣,感觉有些难以呼吸。思绪在心头反转回旋,手指不自觉用力,捏在杯壁上骨节泛白。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含糊不清地应声:“嗯……”
“臣少,”李阑珊坐在一侧,娇嗔着往他怀里钻,“那人家不比她好看吗?”
“滚,”谁想到男人忽然不耐烦了起来,女人做作的举止无疑是火上浇油,推开李阑珊,拉下脸,语气凉的惊人。
萧瑾纣悻悻打了个寒战,战战兢兢:“不是……大哥,我就看看,不和你抢,你别……”
“给老子闭嘴。”纪宸冥一记刀眼甩来,萧瑾纣惶恐闭嘴。
“谁来救救爷……”萧瑾纣内心暗自嘀咕。
服务员敲三下门,唐翊从门外蹦跶进屋,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喜悦,乐呵乐呵,全然没注意到包厢内的尴尬氛围,开口打破这微妙的状态:“嗨各位,想我吗?”
纪驰站在桌边朝进门的人使眼色,摆弄五官使劲想让唐翊意识到自家表哥心情正糟糕;奈何后者不解风情,走到跟前,一脸真挚:“纪驰,你脸抽筋了?”
纪驰满脸黑线。
萧瑾纣凑到唐翊身边,盯着他细细打量,许久,背过手,像是发现什么:“唐少爷今天怎么满面春风?”
“去你丫的,”唐翊拿起一个枕头砸过去,自行走到沙发中央坐下,朝李阑珊摆摆手,女人识趣地往外挪。他坐在纪宸冥边上,脚翘到桌面,指着萧瑾纣,笑骂道,“就你这禽兽,成天大鱼大肉,爷可是有艺术家追求的男人。”
萧瑾纣接住砸来的抱枕,眼见气氛稍有缓和,才泰然自若地坐回原位,调侃道:“你不提,我都忘记你还是半个艺术家。”
“什么叫‘半个艺术家’?”唐翊不服反驳,屈伸向前,把伏特加倒入空净的玻璃杯,“爷好歹是上一届国际电影节公封的最佳导演。”
“一炮成名。”萧瑾纣言简意赅地概括。
“我最近抓到个好剧本!”唐翊直接无视萧瑾纣,转首对纪宸冥说道,“网文,记得投资哟。”
纪宸冥翻看着纪驰递来的平板中的合同模板,语气质疑:“放着知名编剧和流量大咖的邀约不去,关注网文有什么前途。”
“诶不是,”唐翊反问,“你纪臣爵的产业好歹涉及网络科技,网文的力量多强大会不知道?”男人说着,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悠悠地补充道,“我要翻拍的这部作品,曾经可是在文圈掀起过轩然大波的,准赚不亏。”
纪宸冥无言,自顾自饮酒,明显提不起兴趣;萧瑾纣浅笑着耸耸肩,敷衍道:“也许咯。”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