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安寻半坐保时捷车首,灰蓝色长发披肩,眼线高挑上扬,勾勒出孤傲的气质。指间的玫瑰味女士烟正在燃烧,主人一下未碰。女人观望街边行人往来,男男女女,你侬我侬,相依进入会所。偌大城市,形单影只倒显格格不入。
墨色浸染天空,黑夜如洪水席卷而来。甬城的夜晚更像一头猛兽,叫嚣着吞噬白日的阳光;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而言,狂欢的序幕才刚刚被揭开。仔细端详眼前的会所,37°C,这座城市最鱼龙混杂的地方。
兴许是烟将燃尽,微弱的火焰烫到女人指尾,拉回飘远的思绪,走到门前垃圾箱,把最后一点微光在箱顶的烟灰盒内湮灭,抽张湿巾将手擦净,步入会所。
“阚小姐。”保安向她鞠躬,语调恭敬。
“嗯。”微微颔首,简单回应,坠落的发丝被撩至耳后,露出月牙形的长链双钩耳坠,鎏金色的耳饰与灰蓝长发相称,衬得侧脸下骸骨的线条优美之极。一步略过,清淡的香水味飘入鼻腔。
步入一楼内厅,舞池中央传来嘈杂的音乐声,惹人心浮气躁。轻轻捂住右耳,穿过嘈闹人群,登进电梯,直达三楼。
梯门缓缓打开,橙色灯光映入女人棕木的眸中,与细碎的交谈声一道在耳畔回旋翻转。走到吧台边坐下,右手指节轻敲玻面。Ran睃见来者落座,从左侧走来,双手撑在内台,笑道:“今天也是一样啊,11:02,准时。”
“曼哈顿。”女人言简意赅道。
“得嘞。”Ran应道,即刻开始自己的工作,从酒柜中拿出材料,递给女人一杯冰苏打,继而持续着娴熟的动作,调侃道:“你如今是37°C的红人了,走到哪都能听到人谈论二七的名讳。不过,容易招来惹事女人的嫉恨。”
接过苏打,浅抿一口,舀一颗冰块放入口中,敛了敛神色:“随他们去。”
三楼的吧台后是偌大的玻璃落地窗,窗外霓虹灯五光十色,美不瑕接,她的注意力突然被这美景吸引去,口中不自觉叨念:“今天的夜景真美。”
Ran依旧保持着微笑,故作叹息,正欲开口,忽而听得:
“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与二七小姐共赏这美景?”
低沉的嗓音分外耳熟,阚安寻回首,朴亓站在身后,展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注视她。见她回头,男人踱步到身畔,手肘枕在台面;Ran将酒推到阚安寻面前,朴亓瞟了眼深红的液体,对女人说道:“女孩子只身在外,还是少碰烈酒的好。”
阚安寻指尖触碰杯壁,曲起不平的玻壁塑出不同的形状;黯静的光被起伏的板面折射入杯中,声线清冷,棕色的眼眸嵌着浓浓的警告意味:“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朴亓耸肩,嘴角笑意不褪,瞳孔倒映出女人妖冶的身影:“那……我也来一杯好了。”
Ran颔首;阚安寻盯着酒,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不想死的话,你最好别喝。”
“哦?”男人眯眼,侧身看向女人,尾音上扬,饶有兴致,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态势。
“酒精麻痹神经系统,这点常识没有吗?”女人反问。
男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上去仍然没有拒绝的意思,指尖有节奏的在桌面上敲击,若有所思,微微收起脸上的笑容:“我想知道,这么重视别人生命的女孩子……”他正视阚安寻,问道,“为什么不爱惜自己?”
阚安寻不语。
朴亓轻笑,有意缓解尴尬的气氛:“看来,二七对朴某还是很上心的。”
女人连个眼神都没给他:“自作多情。”
适时Ran调好酒,男人接过酒杯,说道:“不碍事的。”然后饮入一口酒,酒精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口腔中充斥着草莓的甜香,但是这香甜很快被烈辣取而代之。酒气在喉间上下翻滚,男人咂嘴,“没想到二七酒品如其人,看似娇柔,骨子里倒是硬气的很。”
阚安寻自顾自饮酒,不答。白皙的小手拖住杯子,暕亮灯光下,腕部的手表依旧闪闪发光。
“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朴亓再次看向阚安寻,“女孩子还是要保护好自己。”他伸手夺走阚安寻手中的酒杯,收敛起方才的玩笑意味。
阚安寻皱眉,隐隐有发怒的迹象,语气极度不耐烦:“我警告过你,不要多管闲事。”女人终于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可瞳中怒意清晰可见,兴许是隐忍,导致声音有些颤抖,双眉紧蹙。
男人下意识伸手抚平她皱起的月牙眉,放下酒杯,语重心长,态度真诚:“不要皱眉。”
阚安寻强忍的情绪无法控制,男人指尖触到一刹,用力拍开,怒视他,责问道:“谁允许你碰我?”
朴亓并未对她无礼的行为生气,眼中反而闪着点点光亮,语调一本正经:“你不爱惜你自己,我爱惜。”
“这位先生,我们很熟吗?”话音刚落,女人快速接上话,厉问。
“啊,也是,”男人这方才回过神,点点头,从西裤口袋中抽出名片夹,把墨蓝色的卡片摆在桌上推到女人面前,介绍道,“在下朴亓,京垕首席执行官,很荣幸认识您——阚安寻小姐。”
阚安寻的视线落在名片上。
墨蓝色……
还有,他为什么刻意咬重“阚安寻”这三个字?
“话说,”唐翊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语调随意,“我从门外进来,一路上一直听到‘二七’,二七是谁?”他侧首看向萧瑾纣和纪宸冥,期望从二人口中得到答案。
“不知道。”纪宸冥回答得干净利落。
萧瑾纣惙惙看了纪宸冥一眼,便滑开手机,将手机放在茶桌上:“哝。”余光注意着纪宸冥的神色,嘴朝手机方向努。
唐翊拿起手机,仔细端详照片,女人的面孔映在眼中,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半晌,放下手机,淡淡说了句:“挺好看的。”
萧瑾纣伸手去接,坐在角落里的李阑珊轻轻开口:“萧少,我能看一眼吗?”
萧瑾纣拿手机的手一愣,随即点头同意。李阑珊注视屏幕许久,照片中女人的面相在脑海中愈发熟悉,最后和另一张照片中女孩的面庞重叠在一起。
是她!
咽下心头不解,她把手机递还给男人,含声道谢。
包厢中陷入一阵沉默。
“湫木酒店的项目怎么样了?”纪宸冥忽然想到,抬头询问纪驰。
“回少爷,阚氏还在我们和京垕之间摇摆不定。”
“务必拿下。”男人声线清冷,带着声声厉责。
“是。”纪驰点头。
“湫木……阚氏的新开发案?”唐翊自语道,“高科技景区和温泉酒店一体化,确实新颖——可是阚氏本就做旅游商业服务发家,一向号称资金链最为广阔,这时候竟然需要企业融资?”
“带她带外面去。”纪宸冥对纪驰吩咐道。
李阑珊乖乖起身,跟随纪驰走出,待门被完全合上,萧瑾纣接着说道:“听说内部资金出了问题,虽然业界内部一向传闻阚氏家底雄厚,奈何当下掌门人阚方欲不靠谱,公然挪用公款,对外财务报表作假,再加上阚氏二子从医三子已死,根据我们的调查,阚氏现在整体走的都是下坡路。”
“我听说阚氏大公子阚楚也是个败家玩意儿,加上那个演员阚星颖又是个废物,”萧瑾纣补充道,“我听说阚家还有个大小姐,年少聪颖,可惜后来忽然被封锁消息,人间蒸发了。”
唐翊下意识看向纪宸冥,男人喝着酒,一言不发。
“问题是,MX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萧瑾纣问。
“京垕在争的肥肉,必有蹊跷。”纪宸冥简单回答道。
“噢~”萧瑾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而说道,“那你可得小心了,我看京垕这次对阚氏的项目志在必得。京垕的新皇帝手段可不一般,朴亓再怎么说阅历都比我们多些,姜还是老的辣。”
纪宸冥置之不理,摆出不屑姿态。唐翊从沙发上坐正,调侃:“没想到阿纣有一天居然也对商业这么了解起来了?怎么,老爷子终于肯放权给你了?”
“怎么可能,”萧瑾纣一个白眼翻过去,瞬间满脸黑线,无奈扶额,“别提了,我们家那老头,防我和防贼一个样,成天嚷着怕我把他那点家产给败光,我都怀疑自己不是他亲生的——不过,不交给我也好,我还多过几天逍遥日子,省的为了集团那点事烦心。”
“说到这个,”萧瑾纣也坐正身,吃瓜模样,“我们家老头本来有意竞标温泉酒店的项目,可是听到京垕和MX虎视眈眈,自知争不过强龙地头蛇,识趣放弃了。怎么样?”他朝纪宸冥投去求表扬的目光,“是不是贼聪明?”
“算你有自知之明。”纪宸冥正在ipad上浏览合同,回答得漫不经心。
“嘁。”萧瑾纣尝出纪宸冥话里的敷衍,不满意地撇嘴。
“喔~”唐翊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他摸摸下颔,说道,“自从15年朴亓接手京垕,势力在之前的基础上一路壮大,能力也几乎可以和KAN较量,MX旗下最有潜力的子公司啊……我爸说,这个朴亓,商业奇才。我估计要是转行干别的,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我还听说他,不近女色——”萧瑾纣故意拖长了尾音,摇头叹息,只是嘴角的笑意暴露了本质想法,“像他这样的人,多少女人投怀送抱,他偏偏人从花丛过,片叶不沾身。”话锋一转,话头指向纪宸冥,“还是阿冥会过日子。”
察觉到纪宸冥愈发不对劲的脸色,唐翊活生生咽下即将爆发出的大笑。男人板着脸起身,拍了拍白净的衬衫,抚平褶皱,声音冷淡:“走了。”
“诶诶诶!”唐翊朝起身的二人慌忙招手,“再玩一会儿呀!我刚来。哥!!!!”
纪宸冥回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唐翊,面无表情,“你愿意的话,自己在这儿。”
“走走走!”唐翊被纪宸冥的表情吓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慌忙迎合,跟着萧瑾纣后面一道走出包间。
李阑珊和纪驰一直在门外等候,她站在纪驰右侧,脑袋时不时向门边探去,试图偷听包厢内的谈话。门两畔站着黑衣保镖,去留不得。
“李小姐,”纪驰看着她,保持作为特助的一贯素养,“请您注意举止。”
李阑珊感到不好意思,尴尬颔首,走的远离几步,低头不安分地抠弄手指,心中忐忑不安;方才纪宸冥发火是她始料未及。男人从来喜怒不形于色,让人捉摸不透,今天竟破例使她感到分外真实,不知该喜还是忧。
“纪先生,”她讪讪问道,“您认识二七吗?”
纪驰毫不迟疑,回道:“属下不认识。”说罢,提醒道,“李小姐最好收起自己的好奇心。”兴许是跟在纪宸冥身边久了,言行都有些相仿,同样冷漠。
女人抿唇,后退一步,刚退,包厢门被纪宸冥推开,暗光洒在衣襟上,男人揉揉手腕,眉宇间略有疲态。李阑珊迫不及待上前,企图获得大赦,率先开口:“冥少……”
“能不能消停会?”纪宸冥蹙眉讽问,光线昏暗,叫人看不清他眸中神色;可隐约能感受出眼谭覆了一层冰霜;语调中没有愤怒,没有斥责,连不耐烦的情绪都没有,却隐藏着可以冷冻血液的东西。
李阑珊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张了张唇却没说话,害怕与委屈在心间交织缠绵。良久,缓缓说道:“你今天怎么……”泪水盈满眼眶,可怜巴巴的委屈模样让人心疼。
只可惜这样的撒娇并未能得到主人的爱抚。
“哭什么?”纪宸冥听出女人的哭腔,情绪瞬间暴躁,话中带着浓浓的呵斥意味,语速一改常态,急躁偏快,音量明显增大,“我纪宸冥亏待你了?想要的东西哪一样没满足你?”
李阑珊被纪宸冥突如其来的一吼一吓,哭得更凶,说话断断续续,伸手去拽纪宸冥的袖子:“阿冥……我不是这个意思。”
男人甩开她的手,压低音量,沉着嗓子,脸色阴霾,下颔棱角分明:“你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像她一样?”
女人微微发怔,继而恍惚回神,扯着嘴角笑笑,唇角上扬的弧度愈发显着讽刺,她记起来在哪儿见过照片里的人儿:“她?”
“你书房里记录的……杀人犯?”
三字传入纪宸冥耳中,男人眼中凉意更甚,诘问谴责语气更深,只是极力掩饰愤怒与不安:“别再乱扣屎盆子了。”喘气后,说道,“还有,谁允许你进我的书房?”
不等女人回答,他冷冷说道:“我对你很失望。”然后转身离开。
“你不怕我曝光吗?”李阑珊听懂纪宸冥的话意在恩断义绝,心一横,干脆鱼死网破。
纪宸冥停下脚步,语气凉的能杀人,在场的人听了都不禁打个寒噤:“你试试。”继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纪驰跟在他身后,孤高冷傲的模样正似天生的王者。
李阑珊上齿咬得下唇将要滴血,手握成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肉里,望着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恚恨的情绪在心间杂糅。
“别和她争,”唐翊的声音在女人耳边响起,这声线不似平常一般没心没肺。李阑珊微怔回首,唐翊的视线看向前方,黔默的境色融在他眼里,话语笼上一层轻纱。他的目光又转向自己,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在男人的眼中看到几缕担忧和惋惜,语速缓慢,“你永远成为不了她,因为你根本不是她,所以,”唐翊看着李阑珊,一字一顿,“哪怕她不在这儿,哪怕她不争,哪怕她顶着任何不被众人所接受的头衔——她永远是我哥的底线,这条红线,你永生永世都越不过去。”
语毕,唐翊踏着幽幽的步子走开,李阑珊愣在原地一言不发。
他说的很明白,照片里的人,她惹不得。
我不信。
阚安寻余光一瞥,然后端起酒杯浅抿一口,对传统的社交套路提不起兴趣,更对居心叵测的商人毫不感冒。她半眯眼,从嗓间发出一声“嗯”,柔和的灯光衬出侧脸的弧度,多了几许慵懒的气息,浅棕的眸子依旧没有起伏。
“天色不早,我想我该走了。”阚安寻离开高凳,未接男人的名片,对Ran交代道:“记我账上。”然后准备离场。
“我送你。”朴亓脱口而出,绅士笑容挂在嘴边,“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不必。”女人拒绝得干净利落。
朴亓半靠柜台,遥望离开的人儿,嘴角忽而勾起一抹笑。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