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走进文华殿时，李广正领着小太监们用粘竿粘了树上恣意鸣叫的暗里是蝉儿，见我来了，忙迎了上来，轻声道：“皇后娘娘怎么来了？您小心身子。”
我望着殿内道：“皇上还在议事么？”
李广压低声音道：“几位大人半个时辰前走的，皇上刚刚睡下，这几日，皇上是累着了，眼睛都熬红了。”
我思忖片刻道：“那本宫不便进去了？”
李广抿嘴笑得乖觉：“旁人便罢了，您自然不会。皇上这些日子虽忙，却总惦记着您和您腹中的孩子呢，还一直说不得空儿去看看太子爷。”
“孩子”二字挑动了我犹豫不定的神经，我终于敛衣整肃，缓声道：“那引本宫去见见皇上吧。”
从文华殿出来之时，已经是暮色沉沉的时分，虽然朱佑樘没有表态，但是我明白，太后或者说蒋新兰的目的达到了。
夕阳西坠，琼莲扶着我自后湖便沿着廊桥回去，贴心道：“今日之事是叫娘娘为难，可娘娘为什么还是去劝皇上了？”
风吹过我的发丝，我捋了捋被风吹得松散的发髻，轻声道：“你也觉得本宫犯不上？”
琼莲想一想，低眉顺目道：“奴才就是看不过蒋王妃那个狐假虎威惺惺作态的样子。”
我淡然道：“你以为本宫不知道她利用太后，挑拨离间。”
我凝望着夕阳西下，巨大的余晖将紫禁城中的一切都笼罩其下，染上一抹金紫色的暗光。
“太阳总会下山，就如花总会凋谢。楚王没有子嗣，蒋新兰再蹦跶不过一时，可是我有太子还有腹中两个孩儿，不为过去的恩怨，也不为眼前的得失，只为来日。”我冷静而又无奈，“哪怕没有权势，太后终究还是太后，为了几个孩子，没必要得罪太后。”
琼莲微微颔首，忽然道：“若是太皇太后还在世，不知会作何感想？”
我无奈摇了摇头：“若是太皇太后还在世，怎容王太后与蒋王妃这般。”
次月，朱佑樘任命王泰为都指挥使，守延绥，为明军主力出战火筛。王泰此前只是负责军需，并无领兵经验，对于这个决定，内阁和六部皆出乎意料。此时马文升和刘大夏倒是统一战线反对此举。
大概知道是我举荐，李东阳与谢迁一起求见我。
赶在朱佑樘到坤宁殿用晚膳前，两人便急急进了坤宁殿，琼莲知道他们是有要紧的话要说，忙带着侍从退下，自己亲自侍奉。李东阳与谢迁恭恭敬敬请了安，坐在琼莲给他们搬的凳子上。
因为天热，为减少殿内烟火气息灼热，殿中烛火点得不多。傍晚的暑意被殿中银盆里蓄着的碎冰冲淡。李东阳与谢迁手边各有一盏上好的碧螺春，翠绿叶面都已经尽情舒展开来，衬着玉色茶盏色泽更加绿润莹透。
两人互相看了看，李东阳率先说：“娘娘，王泰此人，并无领兵经验，骤然领如此大任，怕是不堪承受。”
我不抬头，吹了吹手中的茶盏说：“长宁伯，当年你也没有带兵经验，先帝不是照样用你。”
李东阳有些尴尬，还是谢迁出来解围：“娘娘，现在跟那时不同，火筛可谓是一员猛将，他赤面颀伟，骁勇善战，不是王泰可以对付。”
“谢学士不必多言，当年小王子也不好对付，再好的将帅也要去历练一番才是。”我打断他的话。
“此役对我朝意义重大，娘娘让王泰用此役历练是不是太儿戏了？”李东阳虽极力勉强着口吻上的恭顺，但是听得出口气渐渐不豫。
我看着他们，虽然面容上笼上一层薄薄的笑容，但是口气却带着若飞霜的肃然：“两位不必动气，即使是我举荐王泰，皇上到底是以江山为要，不会由得他胡来。”
李东阳知道此蹚白跑了，便拱手退下，谢迁却不跟着退下。他的面容在烛火的映耀下显得阴暗不定，我问道：“谢大人还有事？”
他抬起头来，烛火在他眉心跃跃跳动，道：“娘娘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我缓缓起身，道：“没有。”说着背过脸去，让琼莲送客。
等他萧然离去，我才怔怔地落下泪来，走进内室，拿出一叠脉案，缓缓举向烛台，鎏金青兽烛台上的烛火跳跃几下，手里的脉案先是腾地燃起接着落在地上被从长窗灌入的凉风忽地扑灭，只袅袅升起一缕乳白轻烟，仿似最无奈的一声叹息，幽幽化作深宫里一抹凄微的苍凉。
这年六月，我平安生下了一子一女。这是十年后紫禁城再次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儿子被赐名“朱厚炜”，对膝下唯一公主，朱佑樘格外珍视，特早早定了封号“太康”，取其“太平安康”之意，又取了乳名“秀荣”。一子一女凑成一个“好”，举宫上下都格外高兴，朱佑樘不仅大祭天地于京城南郊，又准备要大赦天下。
谁知没等我出月子，火筛诸部便侵掠固原。紧接着，达延汗联合火筛等蒙古诸部进犯宁夏、延绥等地，在此次阻击战中，王泰所部几尽全军覆没，自己也兵败而死，火筛率军在宁夏东路、韦州大肆劫掠，消息传到京城，朝野震惊。
朱佑樘将军报撕得粉碎，上面赫然写着蒙古诸部奉达延汗为“中兴之主”。
此次战败与王泰在盐池的阻击战中的错误决定有密切关系，早在十几年前，余子俊便定下甘州河套一带筑墙坚守的原则，可是王泰立功心切，他渴望与李东阳一样在盐池立下奇功。可是火筛却吸取了先辈的教训，反过来引诱王泰进入了他的包围圈，一举拿下了延绥。
王泰死了，延绥丢了，王太后告病不出，几个激动的御史便把矛头指向了我。一向虚心纳谏的朱佑樘为了保护我，狠狠廷仗了几个御史。御史们又把矛头指向了张家。
参鹤龄、延龄兄弟骄横，纵家奴强夺百姓田地房屋等的奏折一时如雪花般堆满了内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