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煜从基地离开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佳煜，你干嘛非要申请这个案子？你不是还要上学吗，能忙的过来吗？”
岳同和佳煜并肩漫步在街道上，黄昏快要结束了，落日完全被高楼遮盖，然而西方的天空还是火烧火燎的橙红色，显出一副壮观又宁静的景象。
“谁叫案子就在我学校附近发生，一直以来，狼人基本只会在僻静的地方发动袭击，现在却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引发血案，我能不管吗？”佳煜无奈道，“而且，明天考完试就放假了，我有的是时间。”
“你可真行，明天考试今天领工作！”
“莳英姐说办公室接收了一批事务，让我去领一个。”佳煜随口答道。事实上，莳英的那句话根本没有什么命令的意味在其中。
“就算你不管，也总有人管的吧。”
“要是让关叔听到你说这种话，非得让你面壁一整天。”佳煜笑道，可表情却慢慢严肃了起来，“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人类的血肉对狼人来讲就像毒品一样，不沾还好，一沾就会上瘾。如果放任不管的话，迟早会有下一个受害者。”
“哎，这倒是没错。”岳同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嘿，没想到你还挺有社会责任心……”
“关键是莳英姐不给我涨工资，我还能有哪些经济来源呢？只能自己找活儿干了。”佳煜想了想，试探地问道，“要不你和关叔说一下，给我们兼职狼猎也涨……”
“打住，这种事儿自己去说！老关不是对你挺好吗？你想让我被揍死啊。”岳同急忙掐灭了佳煜的念想，皱着眉看了看佳煜失望的表情，“……这才是你根本目的吧？”
“……不，是社会责任感。”
岳同摇摇头：“这话你刚才说我可能会信。”
不过话虽这么说，岳同也了解佳煜不是个贪财的人。其实大多数时候，很多人做很多事时，经常没有想过为什么，有些选择根本不需要必然的理由，只是顺其自然。
“就送到这儿吧。”佳煜看了一眼前方，在明灯照亮的街道上，隐约能看到街边居民区外墙下，许多商店中的某一个招牌，写着“莳英书屋”四个又圆又可爱的艺术字。店里亮着灯，看来莳英还没有关门。
“那行，明天考完试来找我们。”岳同转过身刚走了几步，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最近这边乱，你还有莳英，多少些注意安全。”
佳煜点点头。岳同知道这只是个一如既往的敷衍回应，但还是没有多说。
毕竟，佳煜和莳英，都已经是中级狼猎了，的确是不怎么怕危险的。而且两人住在一起，有什么事情也能相互照应。
岳同渐渐走远了。
街边树木摇曳的“哗哗”声似乎更加清晰，伴随汽车鸣笛和路人讲话的声音，甚至显得有些嘈杂。虽然马上要入夜了。
这条街道，就像忘记了不久前的案件一样，还是和从前一样呼吸着。人们嘴上说的再多，脚步还是那样不慌不忙的行走，看不到任何一个害怕凄凉的影子。
“沙沙……”
突然，佳煜停下脚步，向身后猛的一看。
什么都没有。
一股凉风灌进佳煜的脖子里，佳煜抖了一下：“还是赶紧回去复习吧……”
不远处。
高高的树冠上，一个身影挨着树干，坐在了枝条上，树枝微微向下一弯，却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是个穿着黑夹克的少女。
少女的目光盯着街道对面的书店，看着佳煜走进去，安静倾听书店里传来模糊的对话声，然后书店招牌上方二楼的窗户亮了，透过窗户看到的是一个女生的房间，和一个被丢在床上的书包。
少女狭长的瞳孔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兴奋的光芒。
“找到你了。”
……
岳同回到总部时，大厅里已经没几个人了，除了值班的，就是准备下班的，当然也有加班的。其他人要么去食堂吃晚饭了，要么回宿舍了——像岳同这样的全职狼猎，基本都在总部包吃包住。
大厅的一个客桌旁，一个不属于总部员工的身影还在忙碌，似乎在整理什么东西似的。
“方哥，还没回呐？”岳同的声音在大厅里显得格外清亮。
方宁抬头看了一眼，又很快回到工作里：“快了，我之前联系到几个与死者相关的人士，准备接下来和他们见面，所以再梳理一下报告，在这里查资料方便。”
岳同也思慕着没什么要紧事，便坐下来帮忙。
“我看看，段跃，死的那个啊……嗯，还是个小混混？父母都不管的那种？”岳同啧啧道，“怪不得这么久都没人报失踪，还得咱们自己查。”
“而且，这段跃的交际圈不是一般的乱，你看这儿，”方宁指了指下边，“跟他相处多的人，将近一半都在我们那儿扫黑除恶的名单里，还有好多正在蹲局子，一群人天天在城东这一带闲逛，不知道上哪儿收些‘保护费’，然后就泡在圈儿内的酒吧网吧。”
“难道是这样？”岳同若有所思，“这家伙是大半夜喝醉了，在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个人游荡，突然一个尿急，跑到巷子里解决时，给了狼人一个可乘之机……”
“呦，真聪明，你怎么知道他喝了酒啊？”方宁有些诧异。
“还真是啊！我猜的。”
“逗你的，尸检没检测出来他那天沾过酒。”
“……方哥，您比我想的还幽默。”岳同笑着揉揉鼻子，“不过我很好奇啊，就算找认识他的人询问信息，也用不着把人际关系查的这么细吧，看上去好像没什么跟行凶狼人有关的有用信息。我看您这资料里，大概也就差他的前世孽缘和祖宗十八代了……”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从本市登记的狼人信息库入手进行排查，却要查这个‘无辜’的受害者。”
“差不多就这个意思吧。”
“傻小子，我问你，你有没有参与过以往的狼人行凶案件侦查？”方宁反问，“你还记不记得那些凶案现场和尸体的情况？”
“我没有参与过，但我曾经听老关提过十几年前的一个老案子，好像是在矿厂附近。”岳同回想起来，忍不住浑身一颤，“听说那个现场比现在这个还要惨不忍睹，受害的是一男一女，尸体都被扯得不完整了。”
“这次呢？”
岳同眨眨眼，然后一拍大腿：“……！啊，我知道了！这次的狼人不是冲着人类的血肉去的。”
其实想通了就很简单了，这次的受害者除了脖子受到致命伤，身体的其他部分都完完整整，如果在行凶的狼人眼中，受害者是个猎物，自然不会放过这新鲜的好货。这就说明，凶手只有杀掉他这一个目的，而这个目的足以胜过一个狼人对鲜血的渴望，就说明……
这只能是一个天大的仇。
而从段跃的生活轨迹来看，跟他起过冲突甚至有仇的人，估计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很可能这其中就有一个隐瞒身份的狼人。
“而且，市内狼人信息库只有你们组织的人才有权限登入，你忘了？”方宁完成了手头最后一点工作，便直起身子，收拾桌上的文件，“我明天就来提出申请，让你们的员工帮我整理好信息，然后咱们找刚才说的那些人进行调查。”
岳同有些惭愧道：“看来我还是个业务不精的菜鸟啊，处理狼人的事务，身为狼猎还不如警察专业。”
“别这么说，你还太年轻，我掌握的狼人知识没你多，只不过在调查组工作时间长，经验丰富些罢了。”方宁站起身，“哎，说起来，和你一起的那个小姑娘好像还是个学生吧，多大了？”
“好像十七吧。”岳同掰指头数了数，“我十五岁那会儿刚做学徒的时候，就已经在总部见过她了，当时她好像也只是个学徒，不过大概两三年就转正了。”
“嚯，真不得了！我们那里根本没有这么点儿大的小孩儿。”方宁想了想，“不过啊，我还是觉得调查凶案这种事，最好别让未成年人参与太深，虽然她很有才干，但太年轻也容易冲动行事，有时候啊，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冲动行事？”岳同摇摇头，“虽然这么说挺不爽，但我倒是不认为，一个从小接受狼猎教育长大的人，会比我鲁莽。”
……
已经入夜了，书店也打了烊。
书店的一楼，是有些拥挤却整齐的销售区，销售区最里边是存货的地方，也是餐厅，此时，那里正传来佳煜和莳英吃饭闲聊的声音，让这略微空旷的地方也显得不是很寂寞。
餐厅旁边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二楼是佳煜和莳英的两个房间，因为两人都在一楼吃饭，所以整个二楼连同走廊的灯都是灭的。
这时，其中一个房间的阳台，传来微弱的推拉门的声音，一阵风吹开了桌上的课本。
一个影子也蹑手蹑脚潜入房间。
那人左右看看，最后把目光锁定在床上的书包上，然后拉开书包轻轻翻找。
但是她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
她有些懊恼，又把目光投向书桌上。
这时，走廊里传来木楼梯嘎吱嘎吱的声音。
那人吓了一跳，连忙把刚才从书包里拿出来的东西填回去，然后拉住书包，想要逃离这里。
但是，房间的门已经被打开了。
“天气有点儿凉啊，房间里也不暖和。”
佳煜打开灯，随便朝阳台上被窗帘遮住一半的玻璃门看了一眼，然后从衣柜拿出干发帽：“先洗个头吧。”
窗帘后面，那个不速之客的心脏咚咚直跳。
不过还好，佳煜好像并没有发现她。
然后，房间的灯再次灭了，拖鞋的声音也渐渐走远，进入隔壁的洗漱室，就再也没动静了。
“还是赶紧走吧。”窗帘后的人这么想着，从窗帘里钻出来，想打开阳台门逃之夭夭。
“想去哪儿啊？”
“呜啊！”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手拽住了衣领，脚下一滑，直接摔在旁边的床上，摔得后背生疼，耳朵嗡嗡直响。
“现在小偷都这么年轻吗，还是个女生？”即便如此，佳煜还是毫不留情把她按在床上，“你是不是真以为我没看到你？外面路灯一照，你的影子在窗帘上清清楚楚，你傻吗？”
佳煜一进屋就看到了她，假装离开，去洗漱室把拖鞋留下，然后光着脚走了回来，就是想等对方自己出来，然后打个出其不意。
然而佳煜压着的女生一句话也没听清楚，她脑子里现在又懵又怕，呼吸都有点儿颤抖。
“年纪轻轻入室盗窃，不怕我报警啊？”
“我、我没有……”女生转过头看佳煜，想解释些什么。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不得了。
一双明亮的金色眼瞳。
佳煜先是一愣，然后倒吸一口气，不由自主加大了手上的力度：“你是狼人！”
不久前佳煜才刚接下那个案子，她自然对任何和狼人有关的事物与人相当敏感。
女生手臂吃痛，就像是经过佳煜提醒后才想起来自己眼睛的不寻常，便更加紧张，连连摇头。可是，佳煜的手已经伸进书包，拿出了那柄“模型匕首”进行防备。
佳煜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和表情，包括那个以假乱真的匕首，成功把对方彻底吓到了。
“……！”
“呜哇哇对不起我错了不要杀我……！”女生突然大哭了起来。
这一下佳煜也彻底呆住了。
“佳煜，怎么了？”楼下传来莳英的声音。
佳煜想也没想，一把堵住女生的嘴，也不管糊了一手鼻涕和泪，大声回答：“啊？没怎么……你也听到隔壁小孩儿哭了吗？他妈妈又骂他了……”
女生直愣愣看着佳煜。
“这次骂的也太凶了吧。”莳英啧啧，然后又用老妈子的口气道，“那没事儿，你继续学习，我不打扰你了。”
那女生也好像冷静下来了。
然后，佳煜才缓缓放下左手，一言难尽地看了看眼前的狼人女生。她的嘴旁还留着佳煜按压出的红手印，显得十分可怜滑稽。
佳煜嫌弃地看看自己湿漉漉的手，又看看一脸无辜的狼人女生，然后从书包里掏出另外一样东西——一对手环。
手环看上去很宽松，佳煜给自己和女生各带上一个手环，然后按下一个开关，手环便开始收缩，直到贴住两人的皮肤：“你老老实实待在这儿，我待会儿回来再问你话。别想乱跑，带着这个，咱俩之间离不开五米远。”
带上手环的女生明显很好奇，用指头抠了抠手环，甚至上牙咬。听到佳煜的话，便立刻抬起头一脸郑重地点头。
佳煜的表情放松了些，便起身走向洗漱室，穿上了刚才的拖鞋，然后打开水龙头冲洗左手。
“我到底在干什么呢？”佳煜看着自己镜子里的脸，懊恼地想道。
她刚才做的一切，是一个专业狼猎该干的事儿吗？对方可是个来路不明的狼人，怎么能因为对方哭一嗓子就突然心软，甚至下意识隐瞒莳英呢？
难道只是因为，那孩子不像坏人？
自己干嘛要相信她啊？
明明把手洗干净了，佳煜却更加心烦意乱。
回到房间，佳煜便看向女生。她眼中的金色和狭长瞳孔已经恢复成正常人类的眼睛了，而她自己规规矩矩坐在那里，好像一下都没有动过。
看到佳煜进来，她稍微抖了一下。
佳煜关门：“名字？”
“……郝柒柒。”
“你该不会还在怕我吧？”佳煜过去见过不少狼人，就算知道他们狼猎的身份，也没有一个怕人类怕成这样的，天敌的时代早就过去了，所谓“狼猎”也只是流传下来的名称，无论是狼猎还是狼人都知道，现在的狼猎组织对于狼人来讲，更像是公安局的感觉。
难道是因为自己拿刀指了她吗？
“我错了，别杀我……”
佳煜一阵头疼：“唉，匕首就在床上，你自己用手摸摸，看看是不是真的。”
柒柒拿起手边的匕首，细细观察了一番，直到看到圆滑的刀刃，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似的。
“知道了吗，那是吓唬你的。”佳煜似乎有些埋怨，“按道理来说，被陌生人闯进我家，还是狼人，害怕的应该是我才对吧。”
“对不起。”柒柒的声音终于正常了起来。她的声音比佳煜还稍微细一点儿，个子也不是特别高，看上去似乎还没佳煜年长。
“我们两个见过的。”
“哈？”佳煜迅速在大脑中搜索每一个见过的狼人甚至人类，最终下定结论，“认错人了吧？”
“不会的，味道不会认错。”柒柒突然把鼻尖凑过来，又仔细对着佳煜闻了闻，没洗头的佳煜有些心虚地躲开。
“你忘了吗，今天下午你帮过我。”
“……？”
“就在你的学校门口。”
“……？”
“帮我突破蓝衣服大叔的阻挠……”
“你你你……！”佳煜突然想起来了，怪不得郝柒柒身上的黑色大夹克这么熟悉，她可不就是那个因为没有穿校服被保安拦在校门的女生吗？
感情她当时帮了一个狼人进校园！
不过现在一看，褪去那层可疑的气质，柒柒长得在狼人里还算不错，黑色的短卷发像羊毛一样软蓬蓬的，五官不算精致但也标准好看，盯着看久了，总觉得让人讨厌不起来，甚至忘记她刚刚才非法入室的事情。
“这是我来这里后，第一次有人类帮我，所以我想你一定是个善良热心的人！”
“不，那只是个意外。”莫名其妙被发了好人卡，佳煜感觉是真的别扭，“这跟你来我家有什么关系？”
而且，没猜错的话，自己的书包还被翻过。
“我本来是来找东西的，可是没找到。我希望你能帮帮我。”柒柒诚恳地请求道，“我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啊？”
“我的犬牙。”
柒柒张开嘴，露出自己的上排牙齿——一边是一颗细长漂亮的狼人的犬牙，右边对称的地方，却只剩下一个缺口，嫩嫩的新牙像一个笋尖，在牙床上若隐若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