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许都郊外古道。
古槐、暮回辰和碧儿三人在进入北境后,便弃马步行。因为这一带已经被白狄人占领,再骑马目标太大,若让狄人发现,会被认为是长武国的侦骑,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古槐把狼灵小灰放出去,就可以洞察三里之内的任何情况,幸好有它这一路上才没有遭遇白狄士兵阻拦。小灰传递回来的消息是,风一壶等人在许都城北的山麓。所以他们快速向北,准备和风一壶等人会合。
在路过许都时,碧儿远远看见许都城头挂着飞扬的白鸟旗,焚烧过后的瓮城,城墙上未被风干的血迹。白狄士兵不断从城墙上抛下许国将士的尸体。碧儿看得心头一紧,看样子许都在一两日前就已经陷落,她此刻迫切的想知道两位阿姐的状况。
碧儿:“风大哥他们比我们早到了半日,一定会探查到小姐的情况了,老天保佑,千万要平安无事啊……”
一刻后,他们赶到了城北山麓。这里地势颇高,风水不错,许国这几年有人去世,都是埋葬于此。可短短几天,这里就添了许多新坟。碧儿远远瞧见风一壶等人正站在其中一座陵墓前。
老大风一壶神色凄然,负手而立,他此时打扮与在谷中时没什么不同,只是后背上多了一个四尺长、二尺宽的桃木剑匣,匣子上隐隐透发着森然剑气。
老二颠倒颠一扬手,无数白色纸钱飘在空中,又散落一地。他看似弱不禁风的身躯背着一个大得夸张的圆形包裹,长宽足有六尺。包裹里装的是颠倒颠寸步不能离的炼丹鼎炉,“巨凯鼎”。这鼎足足有五百来斤,你很难相信清瘦的颠倒颠能背得起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但事实上他不但背得起来,而且轻若无物。
风一壶旁边站着个壮汉子,浓眉狮鼻,皮肤黝黑,穿一件褐黄短衫,后面背着一柄大镰刀,腰上缠着一根荆棘藤条。身上的肌肉像起伏的山峦,坚实厚重。说他是个普通的庄稼汉,绝没人质疑。他便是老三公良田。
公良田脖子上还骑着一个女娃,看起来不过八九岁,扎着两个冲天鬏。双眼通红,正哭的伤心。她是小妹印锦。
碧儿朝陵墓走过去,她走的很慢很慢,因为她害怕,害怕事情到了最坏的那个地步。
“没事的,没事的,小姐一定会没事的……”
当碧儿走近时,看见墓碑上赫然刻着“北皇丹”和“许弗”的名字,脸色“唰”的一下苍白,霎时如五雷轰顶,然后整个人像一摊泥一样倒了下来,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
……
当碧儿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木板床上,她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可风一壶等人就活生生站在她面前,这表示着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这儿是一个乡野民居,原来的居民为了躲避战乱,早已搬走。而碧儿也已经昏迷一整夜了。她太累了。
“碧儿妹子,你觉得怎么样?”暮回辰的关心问候,碧儿却根本听不见,哀莫大于心死,北皇丹的死这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她整个人已经崩溃了。
风一壶轻咳一声:“小姑娘,你知不知道北皇妹子的孩子在哪里?会由谁来与我们接应?我们受北皇妹子托孤重任,眼下已是刻不容缓。”
一听风一壶这么问,碧儿猛然坐起身子:“小公子他一定和我阿姐在一起!”
“你阿姐?”
“对!我阿姐!我阿姐叫青儿,她一定还活着!我阿姐她穿着一件青色衣服,长得很美。阿姐一定就在这附近,你们快去找她!”碧儿此时情绪混乱,说起话来急促紧张。
风一壶等人面面相觑,事实上在她昏迷这段时间,除了留下暮回辰和小妹印锦看守着碧儿,其余四个人已经在方圆数十里搜寻了个底朝天。别说是她的阿姐,就是连一个活着的南朝人都没见到。
颠倒颠平淡道:“你仔细想想你阿姐会去哪里?往东还是往西?朝南还是朝北?”
碧儿:“我阿姐她很厉害,很聪明的!她一定会保护好小公子!我阿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呜呜呜呜……”
颠倒颠无奈的摇了摇头,其他人也不再询问,很明显从碧儿口中无法得知更多的信息。如此除了留下暮回辰和小妹印锦安抚碧儿的情绪,其他四人走出房间。
“哎,接下来怎么办?”颠倒颠问道。
公良田双手抱在胸前,态度坚决:“当然得找啊,天涯海角,也得找着!”
颠倒颠一声冷叹,“一点儿线索都没有,茫茫人海,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啊。”
公良田眉头微皱:“咋的啊二哥,你啥意思啊?不想找啊?”
颠倒颠白了他一眼:“我说我不想了吗?我只是说找起来太麻烦而已。”
风一壶开口说道:“我们兄弟受北皇妹子活命大恩,岂能不报?哪怕我有一口气在!也要找到那孩子,将他抚养成人!否则日后怎么有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北皇妹子?”
公良田一拍手掌,“大哥说的对!”
“那从哪找起呢?”颠倒颠道。
风一壶道:“就从长武国开始,一座城一座城的找……”
……
……
乔三儿今年三十出头,身材矮小,头发蓬乱如鹊巢,长着一个蒜头红鼻子,叫人过目难忘。腰间的酒葫芦从不离身,走到哪都是一身酒气。
他的同乡都说他不务正业,没出息。可他不这么觉得,他就觉得每天喝点儿小酒,逛逛青楼,酒足饭饱后还能再赌上两把,就是最大的出息了。
二十岁那年,他不愿意和乡人一样,以耕田捕鱼为生,就拜了个师父跑江湖。起初他那师父也没说要带他去干嘛,后来乔三儿才知道,师父是带着他发死人财的勾当。
他师父这行,江湖上称采尸官,说白了就是去捡战乱中死人身上的财物。干这行,无非要两点,一是胆子大,不怕死尸,毕竟成天跟死人打交道,总不能看见个尸体,就吓得胆战心惊。二是要有眼力,得知道什么东西值钱,什么东西不值钱。有时候一个不起眼的小物件,有可能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乔三儿跟了师父八年,眼力是有了,不过嘛这胆量还是差点,谁叫他天生的胆儿小呢。
这不长武和北狄又打仗了,这次他独自北上,想碰一碰运气。若是走运,就能回乡好好潇洒个把月了。他正走着,忽然发现路边上趴着一名青衣女子,身上有数处血痕,多半是死了。
“得罪喽,得罪喽。”乔三儿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轻轻把女子身体翻过来,打算看看这女尸身上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等他把女尸翻过来,却发现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那女尸突然睁开眼,把乔三儿给吓得倒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失声道:“诈尸啦!”
这女子正是青儿,她拼命杀光了剩下的白狄兵,自己却也身中数刀,凭着一口气带着许凌向南走,渐渐失血过多就倒了在路边。
“你要干嘛?”青儿厉声问道。
乔三儿冷静下来,发现这姑娘刚才只是昏迷,还没有死。既然不是诈尸就不怕了,赶紧解释道:“姑娘莫怪,我刚才以为你已经死了呢。”他看着青儿的脸,不由得有些痴了,虽然脸上有些血污,却还是遮不住那秀丽姿色。可真美啊,比百花楼里的姑娘美多了。
青儿见乔三儿打扮是中原人士,这里杳无人烟,她便将眼前的陌生男子当做了救命稻草,“这位大哥,你可否帮我一个忙?”
“姑娘啊,这里最近的医馆在右玉城,恐怕你挨不到那时候了……”乔三儿无奈道。
青儿长话短说:“不是的大哥,我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但我怀里的孩子还能活,求大哥把这孩子收养,带到安全地方。”
乔三儿犹豫一番,说道:“姑娘啊,我连媳妇儿都没取就带个孩子回家,这以后还有哪个大姑娘肯嫁给我,再说我养活自己都是问题,别说养一个男娃了。”
“大哥,只要你能帮我收养这个孩子,这些钱都给你。足够把他养大了。”青儿把身上的包裹卸下,丢在地上。
乔三儿打开一看,登时傻了眼,里面足足有二十几块金子,别说他了,就是他师父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啊。他权衡了一下,收养一个孩子就能得这么多金子,这买卖自然是不亏的,便实在地说道:“好!你给我这么多钱,我答应你!”乔三儿接过青儿怀里的孩子,婴孩似乎感受到了陌生人的气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乔三儿见襁褓里有个铜片刻着婴孩的生日。
乔三儿:“甲子年、壬申月、乙酉日……这孩子叫什么?”
青儿:“许凌……豪义凌穹的凌……”
乔三儿:“好一零熊啊?叫许熊是吧?”
青儿:“叫许凌……不是许熊……”
青儿心中大事已了,觉得自己很困、很累,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她缓缓闭上眼睛,天地间的一切喧嚣都归于宁静。仿佛在那么一瞬间,青儿又看见了北皇丹和许弗的身影,他们正在微笑的朝自己招手。
“小姐,青儿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