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一朵花怎么抵得过一条人命。”李凌沉静的脸上多了一层阴郁,长叹一口气道:“若是人命轻贱起来,也许连朵残花都不如。”
林霜一怔,沉默半晌,深夜的风如此的寒凉,她的手禁不住颤动,烛火纱罩里忽明忽暗,明灭不定。
李凌动容地看着林霜,目光深深,隐含着浓浓的情意,“你不用担心,是我拉你进府的,我会保护你。”
林霜胸口一震,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李凌不再说什么,抬起手臂,手中多了一把坠着墨绿流苏的紫箫。
一见竹箫,林霜的目光有些恍惚,有刹那的失神。
他凝神垂眸,十指起伏,箫韵袅袅而起,在夜空宛转盘旋。林霜听出了箫声中化不开的哀怨,道不尽离别惆怅,诉不完落花伤情,百转千回,缠绕于心,不眠于夜......
沈如枝死的悄无声息,一张草席匆匆了事。她的精美容颜,她的婀娜身段,不过是过客眼中的匆匆一瞥,不过是百花中随意凋零的一片花瓣。
唯一改变的是,留园似乎安静了许多,只有每日的琴声在不断粉饰着太平,彰显着荣华。
时光匆匆,眨眼间林霜在公主府教习琵琶已经过了三月,这三个月的风平浪静,给了她久违的宁静,也让她得以有空闲好好照顾自己的父亲。
在她和松阳的悉心照料下,林海堂的病体几乎痊愈,就是常年的风湿让他苦不堪言,偏偏一连十几天的黄梅雨下个不停。
这日,一场惊雷乍起,又是风雨大作,下去了瓢泼大雨。
松阳目视着窗外黑云沉沉的天际,雨水从房檐如注流下,脸上一片愁云,喃喃道:“今年的雨季可真长啊。”
林霜走了近来,上前轻轻将风帘放下,疑惑问道:“先生是在忧虑什么吗?”
“我在担忧柴桑水患。”
林霜心中一惊,却宽慰道:“我只知道自汉初以来,从来都是黄河泛滥,我们这又不是黄河边,先生是不是多虑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放眼赣江两岸,河堤年久失修,虽然小规模决口泛滥,几乎年年都是有的难伤大气,但是我观天象,春夏两季雨水连绵,要是碰上百年一遇的水灾,怎么得了!”
松阳微微昂起头,闭起双目,口中念道:“田庐坟墓尽皆淹没,甚有扶棺而走骇骨无存者,灾民饥不得食,寒不得衣,号哭之声闻数十里。”
林霜身子一颤,心中顿时抽紧。
“水势浩荡,白浪连天,建溪浮尸,蔽江而下。附近各村尽成泽国,房屋倒塌,人畜冻饿,溺水而死者不计其数,穴居堤顶者饥寒交迫,惨不忍睹。”
林霜虽未经历黄河泛滥,光听着先生口中描绘的洪水横溢,庐舍为墟,舟行陆地,人畜漂流的惨像,不禁色变。
忽然窗户被狂风破开,一阵淋淋的雨水冲了进来,林霜从恍惚中收回思绪,慌忙上前关上。
她拨开被雨水淋湿的额发,低头一瞥,见到书桌上摊着一张信笺,因为被水晕开,字迹有些模糊,大略能看到:在此献言,请县丞设下河防令,安排河堤使,日夜巡视堤坝,报备汛情,即时报奏水位涨落,制定报汛制度。可使用羊报之法,发现水位超过观测标志的预警刻痕,可差报警差役带着水签,乘充气羊皮筏,从上游而下,沿水路每隔一段就投掷水签通知。
“先生,这是?”
松阳缓缓睁开眼,踱回案前,拿起被雨水沁湿的信笺,苦涩道:“不过是我有感而发。”
林霜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思,“先生的谏言策,何不呈交县丞,让他早做筹划。”
松阳沉吟片刻,说道:“我们这个县丞,逢迎上意可以,实事下行不为,夺民之财可以,救民水火不为。我的千万字建言,对他来说,就是一纸空文,比及鹅毛还有轻微。”他低下头,轻轻念着:“天灾可过,人祸难躲,怕他们借着水灾,盘剥百姓,搜刮钱财……”
林霜被说的一时茫然,低下头沉默不语,心念转动,抬眸说道:“先生,你不妨将它交与我,我呈交给李公子,也许管用。”
“他?”松阳有些迟疑地注视着她。
林霜看了看松阳,坚定道:“不论他的身份几何,但论他的人品也是个深明大义,忧国忧民,可担大任之人。”
“你对他的赞誉颇高啊。”松阳来回踱步,又抬头望了望雨幕如织,下定决心道:“也罢,死马当活马医。”
他坐定在案前,挑了挑灯芯,拿来一张纸,提起笔,蘸起墨。
“先生,我略读过贾让的《治河策》,他说过三种治河方策,不知先生建言何种策略。”
松阳的笔停顿,看向林霜,眼底有着掩藏不住的温暖笑意,“那我考考你,你说说是哪三策?”
林霜思考了片刻,回道:“贾让三策中提及上策是人工改道,中策是分流洪水,下策是加高增厚原有堤防。”
“那你觉得哪一种比较好?”
林霜摇了摇头,如实回道:“我不懂地形人文,不敢妄言。”
“现今之计,唯有加厚加固堤坝,阻洪水,窒水害。”
不可为而为之的方法,松阳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他整理思绪,镇定下笔,白纸上显出诸多小楷:时值六月,淫雨霏霏,数月不断,恐雾水暴出,百川逆溢,坏乡邑,溺人民,伤稼穑。
若天不随人愿,降灾州郡,必将出现大规模的难民,应建立粮仓以应对不时之需。
这可谓:风飒飒漫天凄凉雨,夜沉沉丹青赤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