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如阿成所料,萨喇尔回到伊犁城后如愿交差,策零汗并未苛责他未能戡(kān)平匪患。
阿成回到伊犁后,开始为一件事焦虑。
钱。他需要很多钱。
很多很多钱。
他现在手头存款仅有5万腾格,但是还欠准噶尔户部15万腾格,同时别失八里练兵,也需要一比不菲的开支。而他平时交友悠游,亦花费糜巨,渐渐有力不能支之感。与沙漠之狐达成的协定,虽然可以为他每月额外带来5千腾格的收入,但远水难解近渴。
阿成一回到伊犁城,财政大臣乌尔图就来拜访了,名为拜访,实为催债。
“当你欠的钱足够多时,他就不敢来催你了。你破产,债主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只能哄着你,供着你,给你借更多的钱,维持着你正常运转。欠小钱的是孙子,欠大钱的是大爷!”小楼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脚翘在藤桌上,手里端着葡萄酒说道。
“那你的钱我能欠着么?”阿成送走乌尔图后,坐在一边问道。
“我会杀了你的!”小楼一本正经的说道。
阿成看着他:“我对你那么好,欠你的钱,你就会杀我!”
小楼笑道:“因为妓女会杀了我的,要是我没钱付给她的话。大家都是凭手艺挣的辛苦钱的。”
阿成笑了笑,说:“最近想做点事,你得帮帮我。”
“只要价格公道!”
两人在院子里的葡萄藤下密谈。这个葡萄藤枝,是阿成南城的院子里今年夏天才栽种起来的。小楼说这个葡萄藤蔓好,躺在底下遮阳小憩,优哉游哉,但是只有女人才会有在院子里栽种花花草草的心思。
阿成只是笑而不语。
三天后,阿成在叶尔羌地区的生意伙伴,艾尼来到伊犁,阿成把他请到南城院子。阿成、小楼、艾尼坐在葡萄枝下,喝着奶茶议事
“我们做一笔交易,我帮助你当上叶尔羌城阿奇木伯克之位,你协助我在当地开采密尔岱玉石”阿成开门见山说道。
阿奇木伯克,是叶尔羌地区一种官职名称,指的是一个地区的行政长官,类似城主之类。
艾尼家是叶尔羌地区的,常年奔波游走经商,十分辛苦,也挣不了什么大钱,如果能在家乡当上阿奇木伯克,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自然点头应允。
小楼补充说道:“最近叶尔羌城原阿奇木伯克病故,金帐这边正在议定新的人选,艾尼你是一介商人,恐怕有些难度,不过至少是叶尔羌的伊什罕伯克。”
伊什罕伯克,也是叶尔羌地区的一种官职名称,指的是地区行政长官副职,是协助阿奇木伯克做事的。
艾尼点点头,说道:“阿达西!这么好的事,我都没问题,需要我做什么呢?”
阿成说道:“你协调当地人力资源,进山采玉,采出的籽料,我按成色收购,你可以用以支付工人工钱,自己也能多少挣一些。采密尔岱玉石是一项极为艰巨的事,需要不少人力物力。”
艾尼拍拍胸脯,说道:“放心吧,阿达西!我们家族在叶尔羌地区有些亲朋故旧,人力物力都不是问题。还有个问题,我要是当的阿奇木伯克,一切事情都好办。要是当的伊什罕伯克呢,担心阿奇木伯克会有阻碍。”
“那就拉他一起下水。生意大家一起做,有钱大家一起赚,小船翻了大家一起完。”小楼笑道。
艾尼点点头,若有所思,他抬头问道:“我还有两个问题,叶尔羌城密尔岱玉石开采,是多年前的事了,后来发生地震,河道变迁啥的,没有人知道怎么进山找玉了。还有就是,玉石籽料在卫拉特地区运输流通过程中,有重重关卡收税,清国也控制玉石流入,这开采出来的玉石,要怎么挣钱呢?”
阿成看了看一脸疑惑的艾尼,又看了看镇定自若的小楼,笑道:“你只管做好你的官,挖好我的玉石,挣好你的钱,一切有我,阿达西!”
阿成确实是有信心的。热合曼去过玉石矿山地区,有他引路,加上自己再予以指引规划,不愁找不到玉石。进入清国销路的问题,小楼这边有条线已经搭上了,最大的难题在于怎么躲过卫拉特及清国重重苛捐杂税、阻挠窒碍顺利达到目的地。
阿成望着家中的一面墙,怔怔的想的有些出神了。墙上有他自己绘制的卫拉特地图。地图之宏大,占据了整个墙面。
想要接任叶尔羌城的阿奇木伯克,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现在就有个人选摆在金帐大臣会议上:尧里瓦斯,由财政大臣乌尔图提名的人选。尧里瓦斯出身豪门巨族,在当地威望足够。人也在伊犁,金帐大臣们也都看过,年富力壮的,没有什么问题。
行政大臣赛音伯勒克、军事大臣萨喇尔表示无异议。
首席金帐大臣太师敦多布未置可否,按下人选名单,说改日议定再呈交大汗核定。
财政大臣乌尔图提名尧里瓦斯是有原因的。
尧里瓦斯十分想得到叶尔羌城的阿奇木伯克一职,为此亲自到伊犁城疏通活动。他先找到日升昌票号的陈掌柜,请他疏导关系,为此他愿意支付2万腾格银子,无论事成与否。并先期支付了一半银两,1万腾格银子。
陈掌柜拿着手中银票,自然欣然应允。
他找到财政大臣乌尔图,请求提名尧里瓦斯为叶尔羌城的阿奇木伯克。
乌尔图面露难色,说这需要金帐大臣共议,他一人很难做主。
接着陈掌柜拿出5千腾格银子的银票,说尧里瓦斯愿意支付1万腾格银子,无论事成与否,这5千腾格的银票是预付的一半银子。
于是乌尔图表示事情虽然艰难,但自己身为财政大臣,为卫拉特举贤荐良实在是自己义不容辞的份内之事,他接过5千银票,说包在自己身上。
尧里瓦斯人合适,又有金帐大臣举荐,本来是顺水推舟的事,然而还是平地起了波澜。
尧里瓦斯是通过陈老板的引荐到金帐会议的,日后由他接任叶尔羌城的阿奇木伯克,拉他下水,自然牵扯到陈掌柜,而陈掌柜背后又站着胡攸之,阿成不想牵扯到胡攸之,一是出于对他的忌惮,二是不想利益惠及他。
小楼出了个主意,他说凭借他们目前的实力,成己事或许不足,但败其事绰绰有余。
于是阿成与小楼合计了下,由阿成出5千腾格银子,找到军事大臣萨喇尔,请他于金帐大臣会议上提出对于尧里瓦斯接任叶尔羌城阿奇木伯克的质疑:尧里瓦斯的堂哥霍集斯现任喀什噶尔城的阿奇木伯克,现在其再接任叶尔羌城的阿奇木伯克,尧里瓦斯家族势力,是否也有些过大了。只需要提及此质疑,就可获得5千腾格银子。
萨喇尔犹豫不决。举手之劳,即可获得5千腾格银子,诱惑实在大,但他又不愿开罪于财政大臣乌尔图。
阿成提醒他,他身为军事大臣,为卫拉特安全、稳定考虑,是份内之事,这是公事公办而已,无关个人恩怨。萨喇尔想想也是,便慨然应允,并表示为国为民,得罪人也在所不惜,并欣然接过银票。
小楼还提醒阿成,说首席金帐大臣、太师,敦多布对他之前在达瓦齐与宝日格婚礼上的献的汗血宝马很有兴趣。
于是阿成派人通知在别失八里的巴音,让他星夜兼程送一匹上好的汗血宝马到伊犁来。
阿成带着汗血宝马,在阿穆尔的引荐下见到敦多布。敦多布对于这个开口就是20万腾格银子的愣头青自然印象深刻,对于他献给自己的汗血宝马更是笑逐颜开。并直接了当的问阿成有什么请求,只有不过分,看在阿穆尔的面子上,一切应允。
阿成说希望叶尔羌的阿奇木伯克人选,太师秉公办理,并想让自己的生意伙伴,艾尼接任叶尔羌城的伊什罕伯克。伊什罕伯克只是无关痛痒的副职,敦多布自然照允。对于阿奇木伯克人选,他说他会考虑。
阿成并表示,以后叶尔羌有什么新上市的进奉到大汗那里的贡品,太师这里同时会有一份。
于是下一次金帐会议,关于叶尔羌城的人事安排,军事大臣萨喇尔提出异议,他认为喀什噶尔、叶尔羌的阿奇木伯克,都让尧里瓦斯家族的人担任,担心其家族有尾大不掉的风险。
叶尔羌由卫拉特驻军牢牢控制着,萨喇尔的话,其实有点鸡蛋里挑骨头之嫌,但他的顾虑,又确确实实的在理,立论高尚,先就立于不败之地。
财政大臣乌尔图想反驳,又无从说起。
行政大臣额驸赛音伯勒克表示听从敦多布的安排。
沉吟片刻,敦多布拍板,说叶尔羌城的阿奇木伯克由阿克苏豪门的阿扎提接任,同时原伊什罕伯克,平级调至和田,新的叶尔羌城伊什罕伯克由艾尼接任。
人事安排提交策零汗,策零汗无异议,盖上小红图章照允。
结果已定,财政大臣乌尔图百思不得其解,但自己已经尽力,陈掌柜这边答应的无论事成与否都得支付1万银子,剩下的5千银子,自然需要照付。
看到人事安排,陈掌柜半是疑虑半是生气,但自己答应乌尔图的,如今事未成,虽然遗憾,但还是支付了剩下了5千银子。
陈掌柜向尧里瓦斯索要剩下的1万银子,哪知尧里瓦斯拒不认账。
原来尧里瓦斯总共只有1万腾格银子,原先指望阿奇木伯克之位到手后,再想办法敛财支付剩余款项,所以他信口开河说愿支付2万腾格银子,哪知现在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他的全部积蓄都搭进去了,又哪里有能力支付剩余的1万银子。
他甚至气急败坏的要求陈掌柜退款,他说陈掌柜‘拿人钱财,不与人消灾’。
陈掌柜也生气了,说尧里瓦斯要求退款的话,让他去找财政大臣乌尔图好了。
此事不了了之,尧里瓦斯空花一万银子买官之事,在伊犁城沦为众人笑柄。
陈掌柜忙前忙后,左手拿了尧里瓦斯1万银子,右手又都给乌尔图了,自己还落了个左右不是人的窘态,很是难过。
胡攸之后来得知此事,说道:“前前后后辛辛苦苦张罗婚事,结果新娘洞房让别人入了。”
陈掌柜问道:“是不是新的阿奇木伯克,阿扎提做的手脚”
“他只是坐收渔翁之利罢了。事情背后其实是戴哲成影子。可是他弄个伊什罕伯克做什么呢?”胡攸之沉吟道。
陈掌柜恨恨的说:“那个新的伊什罕伯克,艾尼,是阿成的生意伙伴,迟早我要让他好看!”
胡攸之冷笑道:“本来想露个脸,结果把屁股露出来了,还嫌丢人不够么?你安排叶尔羌地区沿途严加盘查出入的货物,他们想弄出花样来,先扒他们三层皮再说。”
陈掌柜愧然点点头,这次瞒着胡攸之做的这事,确实够丢人的,日升昌日后绝不能再有这样‘拿人钱财,不与人消灾’的影响声誉的事情发生。
胡攸之喝着茶,悠悠然自言自语:“莫非他打密尔岱山玉石主意?可是他怎么采玉,又怎么运出去卖往清国呢?”
阿克苏豪门的阿扎提得到出任叶尔羌城的阿奇木伯克的指令后,欣喜异常,自觉自己魅力非凡、能力出众,带着500腾格银子,亲自前往太师敦多布那里致谢。敦多布留下银子,简单寒暄后打发他离开了。
艾尼与阿扎提不久后即前往叶尔羌城,分别赴任叶尔羌城的阿奇木伯克和伊什罕伯克。
到任后,艾尼亲自去拜访阿扎提,并带着5千银子,说这是伊犁方公子的心意,希望以后他多有通融,遇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可。
阿扎提把银子推回,说他身受太师、大汗恩惠,不能做枉法之事。
几天后,在伊犁的阿成得知此事后,只是冷笑。提着一坛5年陈的伊力特酿,去往西城找阿穆尔。
“呦!大忙人也有空来我家坐坐了”琪琪格张罗阿成坐下,仆从上奶茶小食,琪琪格把酒开封,酒香四溢。
“说吧,找我啥事?没事你肯定不会来找我”阿穆尔喝着酒,说道。
阿成嘿嘿嘿的笑道:“这不是好久没吃嫂子煮的手抓肉了嘛!”
“得了吧!你要是多吃吃她做的饭,你就会觉得她还是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比较好。”一边说着,阿穆尔一边把手抚琪琪格腰上。
“你是牲口么!阿成这还看着呢!”琪琪格打了一下阿穆尔的头,转身走了。
“上次给你介绍的娜仁格日乐怎么样?你要怎么谢我啊”阿穆尔笑着问道。
阿成犹豫了一下,叹道:“流水有意,落花无情。不过她确实漂亮!”
阿穆尔笑道:“抱着她钻了毡房,她人就是你的了!”
“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粗鲁么!”琪琪格端来一盘颗颗饱满,个个晶莹剔透的葡萄,说道。
“我这样粗鲁,你不喜欢么?”阿穆尔望着琪琪说道。
阿成看着阿穆尔和琪琪格嬉笑怒骂的样子,欣慰而又羡慕。
阿成咳嗽了下,打断了含情脉脉打情骂俏你侬我侬的阿穆尔和琪琪格,说道:“新上任的叶尔羌阿奇木伯克阿扎提的儿子,最近可能不老实,需要把他投入监狱反省反省。”
为了加强对叶尔羌地区的统治,每个城市的阿奇木伯克都需要派遣子女在伊犁“生活”,说是生活,其实是作为人质被软禁。
阿穆尔看着阿成,问道:“你又打什么主意?”
“别问那么多嘛,我挣钱啥时候亏待过你。”阿成不耐烦。
阿穆尔想了下,说道:“好的,我来想办法,但是你别玩过火了。还有,给我2千腾格银子,给你嫂子买点新衣服穿。”
阿成似乎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银票,拍给阿穆尔:“买个衣服那么贵!你当我银子都是抢来的么!”
阿穆尔哈哈大笑:“不是吗?”
两人喝到傍晚时分,阿成醉醺醺的告辞离去。
阿穆尔吩咐阿悌照顾好阿成,把他安全送回家。临出门,阿穆尔想起什么,问道:“对了,辉特部的汗王符节,你啥时候还我啊?”
阿成骑在马上,回头大声说:“我凭本事借来的,凭什么还你!”
阿穆尔在马后大骂不已。
三天后,阿扎提的儿子因为出言不逊,被人举报,由达瓦齐派人关押在监狱里。并书信一封,寄往叶尔羌,责问阿扎提教子不严,让其速速具书自谴。达瓦齐这边将根据他的反馈,考虑怎么给他儿子量刑。
正沉浸在新官上任的喜悦中的阿扎提,收到达瓦齐的书信,震惊不已,连忙致信敦多布。大意有二:一是言者无罪;二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敦多布收到书信后立马回信,大意也有二,一是“言者无罪”的说法,当权者就那么一说,他就那么一听就好,别拿着鸡毛当令箭;二是让他摆正自己的位置,搞清楚自己处境。并让他自己解决此事,别在叨扰自己。
阿扎提收到回信惊吓不已,颤抖着读完信件,茫然不知如何应对。此时艾尼来访,一并带来了3千银两,告知他只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安心做官,儿子自然无事。
威逼利诱之下,阿扎提喟然长叹,只得就范。
人生际遇变化之快,让阿扎提措手不及。
阿成这边却是早有准备,他在造访完阿穆尔后,小楼就催促他可以动身了。
小楼说道:“政治即人事,阿扎提错误的估量了形式。他别无选择,只能就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