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天空有了一些亮光,我看到特别多的萤火虫从树林中飞了出来,向高处飞去。或许并不是萤火虫,因为那些闪亮的光点并不是绿色的,而是银色的。
越来越多的银色光点从树林中升起,在银色光点的闪烁中,我似乎听到了清脆的响声,好像一些细小的金属相撞着。这些闪亮的银光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清脆的响声也越来越密集,最终连成了一片,仿佛是风,又不是,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是无数细小的金属涌成了河流,是一种汹涌的声音。
我突然意识到,天空已经太亮了,光明已经淹没了黑夜,那些闪亮的银色光点,已经分不清彼此,变成了一道光的河流,向着天的高处涌去。我不知此处正在发生什么,如果从更远的地方看过来,是否能看到这里正向高处生长起一条银色的河流,或者是别的什么?
我完全被白色的光芒淹没了,这光芒没有界限,也没有声音,似乎刚刚那呼啸的金属碰撞声越来越低沉,一直低到消失不见了,我只在无声中感受着巨大的奔涌和振动。
这时,在无声的光芒中,我似乎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位小哥,你怎么,在这里呢?”
我站在原地四周寻找那个声音,并没有看到一个人。
“小哥,我在这里呀。你真是可爱啊,简直是,太讨人喜爱了。简直喜欢死你了。”
我忽然想起来了,这个声音,不就是,我在离开息风客栈后,见到的那个卖银首饰的姑娘吗?她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哪里,难道,我走回去了,我又走到息风客栈外,那一桌子首饰前面了。
但是我仍然没有找到那个姑娘。
我转了身,又转了身。又转了一个身。我已经不知道我的前面是哪个方向,甚至不确定前面是上还是下,我的脚下也被光芒淹没了。我的周围没有别的颜色。整个人被笼罩在一片银色的,或者说是白色的,或者说,无色的光芒里。
“小哥,我在这里呢,这里呢。哈哈。在这里呢。”
我听到她笑得特别悦耳,却无法辨别声音的来处。好像,她在我的……我无法说出哪个方向,一个无法解释的方向,不是前面,不是后面,不是左面,不是右面,不是上面,不是下面,不是里面,也不是外面。
声音消失了。
某一个刹那,我似乎看到双弯弯的笑眼在哪里出现了。
一片宁静。
不知何时,我又听到了鸟的鸣叫。无数的鸟,好像树林里开了锅。我猛然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白色的光已经消失了,我正站在山上,俯视着整个白谷。我经过这一夜的毫无目的地毫无方向地的行走,甚至,不能称为行走,我也不知道要称为什么。不管经过了什么,我已经走出了白谷街,来到了高处,来到一个可以俯瞰白谷街的高处。
我试图在那个高处看清白谷街的建筑,看清这条街道的布局。但那树林中的街道,似乎变成了一条完全陌生的地方。
那并不是一条街!
那是铜罗汉的宅子,那棵高大的椿树,满树的红色树叶几乎触到我的眼前。远远望去,树下还有一个人,正在轻轻地、特别认真地打扫着椿树的落叶。
那个人,不就是李在吗?不就是我吗?
那个人是我?
我不是正站在这里吗?我环顾我的脚下,却发现我的脚下,正是一片红叶的汪洋,满地火红的椿树叶,足足有几个月没有打扫的椿树叶,已经埋住了我的膝盖,而我用来打扫椿树的扫帚,也不知去向。
我正站在一棵高大的椿树下。我回头去看铜罗汉的卧室,似乎师父正在对我怒目而视,因为这么多天,我竟然没有打扫过一片椿树叶。可是树叶已经落满了整个世界,我没有找到铜罗汉的房子。我的眼前已经被红色的椿树叶遮避了,没有风,也没有山谷,没有白色的光,也没有卖首饰姑娘的声音。
我又听到了鸟儿的叫声,好像什么在眼前晃动,一些光点在眼前晃动,这令我顿悟一般地意识到,我眼前的红色,并不是红色的椿树叶。而是我的血液。是光照亮了我的血液。
我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蓝天,一片由很高很高的树叶围起来的蓝天。
而我,正躺在一张竹板床上。凉凉的竹板床,让我倏忽间想起铜罗汉屋子里那冰凉的地面。
我一阵愰惚,这是什么地方?是什么时辰?我坐了起来,同时非常清醒地感受到,我正坐在一张竹板床上,而竹板床的旁边,正是白谷酒庄的大门。
我是睡着了。
我为什么睡着了?
我站了起来,走到酒庄的木楼。幽暗的室内,是一排排的木桶、竹桶,靠着墙壁,一把极高后背的木椅上,坐着一个孩子,正在打着瞌睡。是酿酒的小童。
“小掌柜的。”我喊了一声。那孩子睁开了眼睛,好像没有睡觉,只是闭着眼睛而已。
“客官,您醒啦。”
“是啊。”我难道是真的睡着了,我是怎么睡着的,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已经完全无法回忆了。但我还是尽量装作自己毫不惊讶的样子。“睡醒啦。真是解乏啊。走了这么久,累坏我了。”
“呵呵。呵呵。”卖酒的小童看着我,不知为什么开心地笑了起来。难道,他识破了我的谎言和伪装?
“小掌柜的,你笑什么啊?”
“呵呵。呵呵。我说了,我不是小掌柜的,我只是在这里,卖酒的,酿酒的,小伙计。小伙计,你知道吧?呵呵。”
“哦,对了,你酿酒,我还看到你往竹桶里丢叶子呢。”话是这么说的,可我忽然觉得,这是特别遥远的事情了。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我睡了多久了?我感受着周身的气脉,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或许,我只是小睡了一会儿。可我是怎么睡过去的呢?难道,是刚刚尝了两口酒,喝醉了!
我故作镇定。无话找话地问那个小童:“对了,有件事问问你,刚才,在我睡觉的时候,有人来找过我吗?”我想到,似乎我听到了卖首饰的姑娘喊过我的名字。
小童又呵呵笑着。
小童的笑似乎特别天真,但又那么诡异。
他在笑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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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李在只是喝醉了。这并不是一件多么神秘的事。一个人喝醉了,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是的,这一节,讲述的是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