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小岛,四面环水,栽种上千棵青竹,阳光透过枝桠,飞鸟穿梭嬉戏,一间用竹子搭建的小楼里,有八人围坐在大桌子前,等着牛肉下锅。
居中的清癯老者,身着青衫,两颊凹陷,须发皆白,倚靠在竹椅上,看样子,是八人中年纪最长的人。
左手边是个大胖小子,只着一件大红肚兜,脸蛋白里透红,两个俏皮的羊角辫一甩一甩,兴许是等得有些不耐烦,正百无聊赖的拿着筷子敲碗,当当当个响,又有些冒失地去扯身边老者的长眉,见老者不计较便更加肆无忌惮,嘴里念叨个不停,“好没好啊!好没好啊!”
依次,一位面容姣好的妇人,仅用一根削得小巧精致的竹子盘着头发,柳叶眉,丹凤眼,紧致贴身的青花裙子勾勒出性感的身形,丰腴有姿,薄薄的嘴唇边一颗美人痣,说起话来泼辣得很,对胖小子的无礼行为十分不忿,呵斥道:“老祖,消停会成吗?我这耳朵都要给您老人家敲烂了。”
其次,是位年轻僧人,一袭鲜红袈裟,眉目格外清秀,高挺的鼻梁,怎么看都不该是个出家人,太过可惜,白白浪费了一副好皮囊。要不是嘴里正低诵着经文,也要让人以为是个假和尚,对于周遭动静,充耳不闻,目不斜视,也不看身旁美娇娘半眼,只是偶尔会因扑面而来的香味顿一顿,清心寡欲,不过如此。
上好的白玉丝绸段子,金丝绣边,手执折扇,腰悬佩玉,单看打扮便知是个富家公子,再观其貌,除了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再无过人之处,时不时要咳嗽两下,好在彬彬有礼,给人以温文儒雅之感,论气度不输场间任何一人。
身长九尺,背脊笔直,坐姿端正,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相貌堂堂,背负一双大戟,不苟言笑,像一座山,倒也能理解富家公子的脸色苍白,和这么号人物挨着,难免有些压力,一个不慎,怕是给那背后大戟一戳,身上就要多出两个窟窿来。
男人右手边坐着个矮小精壮的黑脸汉子,和高大男人一比较,还以为是站在了椅子上,汉子也不计较身边的大个子,老神在在,左顾右盼,向那妇人抛个媚眼,又朝胖小子挤眉弄眼做鬼脸,身前桌子上还放着把三尺长剑,有些滑稽,人还不如把剑俊俏,拿着剑作甚?
最后,是件灰袍,只因这人裹得太严实,头戴蓑笠,面覆黑纱,浑身都给一件宽大的灰袍子笼罩了起来,说起话来沉着嗓子,有些沙哑,不说看不出年纪,连性别都有些难猜,听着像个中年男人,这故作神秘的作派早引得黑脸汉子好奇心大发,时不时往一旁吹口气,要去看那黑纱下的真容,只是给那好脾气的老者眼色再三制止了。
小楼外,还有头驴,奇丑无比。
大胖小子敲了老半天也没得到回应,只能把气撒在老者身上,瞪了一眼过去,有些稚嫩的声音奶声奶气道:“老白,爷爷我饿了。”
老者也不动怒,笑呵呵的抚了抚须,缓缓道:“澹台老祖,快了,快了,莫急。”
大胖小子无奈作罢,哼了一声,气呼呼的往椅子边一躺,嘀咕道:“再不来,我就把外边那头驴给宰了吃!”
说这话的时候,大胖小子又看了一眼精壮汉子,见汉子好像没听到似的没有反应,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门外驴叫了一声,声音也很难听。
灰袍没有动作,却传出了声音,“白仙,人都到齐了,是摆宴还是摆阵您给个明白话,锅里可是只有汤没有肉的。”
自己的宝贝坐骑要给人吃了都无动于衷的精壮汉子听到灰袍的话,倒是第一个站了出来呛人,一开口,听着是调侃,只是加上那阴阳怪气的腔调,怎么也让人舒心不起来。
汉子嗤笑一声,笑眯眯道:“灰袍先生,等会肉上来了,你是不是得在嘴边开个小缝啊?要这样的话,李某人这宝剑也出鞘得少,不嫌弃的话只管拿去用。”
言罢,十分大气豪爽的拍了拍胸,又要伸手假装去拿剑。
灰袍深吸一口气,懒得理会,只是面朝着老者,看架势,非得讨一个说法。
精壮汉子这下倒有些没辙,有些悻悻然收回了停在半空中的手。
高大男人皱眉,生硬地挤出“聒噪”两字。
噤若寒蝉。
大胖小子都收敛了性子,乖乖坐好,不敢再生出半点动静。
老人缓缓起身,精神矍铄,身子骨也硬朗,他打量了除大胖小子以外的六人一眼,先朝妇人点头示意:“青花,上菜。”随后又带着些歉意地同众人道:“让各位久等了。”
妇人起身,并不多言。
火锅里的底料已入了味,哪怕肉食还没下锅,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香辣味,光是闻一闻,就觉得通爽,黑脸汉子盯着妇人远去的曼妙身姿,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直冒精光,年轻俊美的僧人终有些不自在,双手合十,经典的口头禅适时而起:“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李施主两眼空空,何必故践身份。”
黑脸汉子讪笑一声,笑骂道:“和尚,你懂个什么?”
病态的富家公子重重咳嗽两声,脸色便更加苍白,像是身负顽疾,他捂着嘴,痛苦道:“李大侠到底是人间最潇洒,这份心境,怕是再给沈某修一百年一千年也修不来。”
黑脸汉子认可地点了点头,一点也不知臊,附和道:“那是,李某这一穷二白,清贫出身,沈公子望族之后就怎么也体会不来。”
大胖小子努了努嘴,不置可否,给眼尖的汉子瞧了怎么也觉得是在瞧不起他姓李的,他咂巴咂巴嘴,凑过去头开口问道:“老祖是有什么高见?”
大胖小子明显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不愿意和这无赖扯皮,干脆装聋作哑,再也懒得凑热闹了。
汉子拖着长长的腔调,“呵……”
老者拢了拢袖子,不想看到气氛闹得太僵,毕竟今天设宴将人召集到此的是他,总不是为了看几人斗嘴,看着双手环胸的黑脸汉子一眼,无奈道:“李大侠,还望给老道几分薄面。”随后又朝众人拱了拱手,朗声道:“今天诸位远道而来,都不容易,等了这么久积攒了一肚子火气,老道也不卖什么关子了,青花去端肉食去了,我先提前给大家透个底。”
关于天启百国的故事。
自强大到不可一世的云霜王朝走向覆灭,这片大陆上百诸侯国为夺帝印展开了无休止的战争,史称“天启之年”。山河破碎只在一夕之间,生灵涂炭,饿殍遍野,到处都在打战死人,成群结队的士兵,弥漫天空的硝烟,大国压境兵临城下,小国上至君侯下至黎民百姓,惶惶不可终日。整整两百年,人间沦为地狱,不见天日,人命如草芥……
百国争鸣终究归于平静,昔日的杀戮仿佛不曾发生,要不是人间犹有哀嚎,只当是一场荒唐大梦。就说这个无名小岛位处大陆其中,战争如果没有结束,哪里能有这么一方净土。
老者顿了顿,看着几人复杂的表情,似乎自己也陷入了缅怀,话多的黑脸汉子拍了拍桌,怒道:“白老儿,葫芦里卖什么药呢?”
言罢,撸了撸袖子就要起身。
年轻僧人沉吟佛号,平静道:“李施主还请稍安勿躁。”说完,又朝老者微微点头,“白翁,您继续。”
白仙淡淡一笑,沉声道:“在吃这顿火锅前,我想请各位说一说这两百年间的故事。”
富家公子脸色蓦然涨红,以扇掩面,暗自神伤。
高大男人眉头紧皱,拧成一条线,大概是对老者的提议颇有微词,男人沉思片刻,缓缓开口道:“白上仙想听什么,可是整整两百年,说得过来吗?”
驴叫声不合时宜地再次响了一声,不知是附和还是不对付,不过依着主人的脾性,估计更有煽风点火的嫌疑,黑脸汉子吼了一声,“吵死了!”随后又笑呵呵的向高大男人拱了拱手,不无歉意,连连道:“管教无方,管教无方。”
大胖小子决心了不理这些怪人,个个都惹不起,两只眼珠子直往外瞟着,在盼那妇人的身影。
灰袍里,不知身份的神秘人讥笑道:“既然白仙想听故事,不知要从何说起,要不白仙起个头?”
富家公子微微一笑,“我也觉得不错。”
高大男人态度不明,但看在没有动手掀桌子的份上,至少还愿意聊下去。
年轻僧人不语。
大胖小子有心无力,说什么也不管用,这老祖的面儿不太管用。
黑脸汉子手指在那剑鞘上来回敲动,意兴阑珊,要不是这顿火锅还没吃到,他早走了。
没有一个人要走,这就是老者想要看到的最好局面,至于让他先来,本意如此,甚好。灰袍的话倒是合了他的意,只是不能让人瞧了出来,他面露难色,欲言又止,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味,为难道:“那就老朽先来?”
天启百国,就先说那不战而降,最早易帜的陈国将军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