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笑了笑,诚然叶玉安听闻过京城里的张公子如何花天酒地,不思进取、也没指望张公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张公子的脸皮和草包程度,连自家老子都可以说不认就不认。叶玉安带着复杂的眼神看着张公子,难以置信与不可思议让他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这位出身将种门第的小将从小就比同龄人更加顽劣,闹得街坊邻里鸡飞狗跳,人见人厌,出了名的天不怕地不怕,不然也不会摒弃学业,十几岁的年纪就给自家叔叔拽到了战场,挨些苦头的同时也见一见世面,磨一磨他那无法无天的性子,可这些却不曾让叶玉安屈服,他还年轻,理当气盛。
张公子没能读懂少年眼里的意思,即便读懂了为了眼下的苟且他也会视而不见,看着少年还跟块木头一样杵在原地,倔强得像个二五八,而邻桌那一堆流氓们明显不怀好意,随时可以拳头嚯嚯,他有些着急了,语气也跟着重了些,“玉安,还站着干嘛,坐下来!别碍着几位大哥们的眼了。”
壮汉嗤笑一声,得意的看了一眼张公子,一副“算你小子识相”的神情让张秉烛恼火不已,暗自安慰“不跟这些下等粗人一般见识”。
壮汉转过身去,继续和一帮子手下侃天侃地。
可叶玉安不是张秉烛,既然张秉烛怕受牵连,大不了现在就分道扬镳得了,他今天这口气是怎么也咽不下去了,不教训一下这群痞子,他就不是老叶家的种。
一声怒喝,叶玉安人动的同时,放在一旁的刀也跟着出了鞘,只见他整个人飞身而起,腾空几丈高,在张秉烛瞠目结舌的怪异表情下,朝那壮汉猛扑了过去。
见除了个大胖小子再没人跟自己抢了,李素心下感叹道老人家牙口不错,也不怕上火,不过两大碟肉就他们两个人的话,倒也绰绰有余了,所以他也不着急,细嚼慢咽,说话的语速也跟着有一拍,没一拍了。
青花是个急性子,就算不是急性子,面对李素这个恬不知耻的臭流氓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她蹙着眉,凤眼微眯,嗔道:“李素,你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
李素摇了摇头。
老者跟着劝说道:“李大侠……”
话到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就给李素打断了,李素挥了挥手,慵懒又惬意的靠在藤椅上,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放了多少次筷子,又多少次拿起筷子了,南方人就这习惯,吃起火锅来,要侃大山,还要喝点酒助兴,汤不煮干,谁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饱没饱。瞅了眼急不可耐却还强装从容的老者,李素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正色道:“天启两百年间的大事小事皆有迹可循,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说清楚的。再说,总要给人吃个饱,才有力气陪你去翻这些老黄历,你以为就你一个人着急啊,怎么也是修了几百年道法的老王八了,咋还跟个妇人一样眼界短浅?”
指桑骂槐,李素有一手的,可这些话,却不无道理,至少,青花想发火,不管不顾砍死这王八蛋还得先收敛着脾气。
老者给李素这一说,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几百年修行,难不成老子天天琢磨着怎么讨好你李素大爷不成?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是可忍孰不可忍,老者默念一声道法,两手交叠,道:“李大侠,那您先休息着,休息好了,再继续。”
李素摆了摆手,“罢了,罢了,都是自己人就别整虚情假意这套了,看看,脸都憋成个紫青色了,跟个猪肝一样。白老儿,你这修心就不够,要多向我兄长学习学习。”
老者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反复告诫自己比起砍死眼前这王八蛋,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罢了,由着你这泼皮调侃几句,难不成我还能掉块肉不成。
大胖小子身为道门领袖人物,这时候就做了个榜样,不管你李素如何叽叽喳喳,我心如止水,静不露机。
年轻僧人坐定忘我,富家公子逃之夭夭,灰袍身在此处,却又处在另外一方天地,只有高大男人神色自若,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等着李素的下文。
“请。”
李大爷叹息一声,那就请吧。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至少不是亲身经历者,根本无法将故事里的那些大小细节悉数还原,而他作为唯一知道张秉烛死因真相和许应白头号追随者,如果要他去叙述,那么,至少得有一个方向。是和一袭白袍少年兵仙的许应白一起去看这个乱世,还是和无意卷进纷争的张家公子历经磨难沧桑,挺难选的,但也不难选。
许应白在天启纪年留下的痕迹,无人能够抹去。
可张秉烛虽然出身不差,却注定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要被历史的洪流淹没。
好吧,那就给张公子一个不太一样的人生。
叶玉安不是草包,至少和张秉烛相比起来不是草包,不会一时冲动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要他看,这群地痞流氓眼下没有异心,可您张大公子穿得体面又金贵,在这穷乡僻壤招摇过市,恨不得告诉所有人您是个有钱主,想息事宁人,哪有那么简单,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不得不说,这个打小就甩刀舞枪的小伙,眼力还是不差的。
一脚踢在了壮汉后背上,壮汉直接屁股离开了椅子,整个人飞了出去,将身前的桌子给撞了翻,似乎没有想到这愣头青少年这么刚猛,胆子不小力气也不小,壮汉骂了声娘,从地上爬了起来,操起把椅子就干。
壮汉旁边的几个手下见老大受袭,也不管壮汉死活,一个个拿起自己的武器就朝叶玉安杀来,张牙舞爪,气势汹汹。
张秉烛屁股一擦,脚下生风,逃到楼梯口停了下来。
被几人包围,叶玉安不慌不忙,虽然年纪不大,但他的战斗经验却很丰富,加上自小给那叔叔操练,拳脚功夫,刀枪棍棒样样了得,比起这些为祸乡邻的酒囊饭袋他有足够信心打得他们哭爹喊娘。
上身赤裸,闻着头下山猛虎的青年率先出击,一记横棒甩向叶玉安,只不过除了蛮横之外,简直是破绽百出,叶玉安微微屈膝,刀尖点地,一记横空鞭腿直接踹在了青年脸上,青年惨叫一声,口吐鲜血,不知道掉了多少颗牙。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接下来,战斗就成了单方面碾压,一刀劈开了矮小汉子手中的桌子,在矮小汉子颤颤巍巍双腿直哆嗦时,叶玉安扭转刀身,刀背直接将矮小汉子拍晕了过去,不过真晕假晕就无从得知了,三下五除二,这些成天在集市里聚众闹事,为非作歹的老流氓们在叶玉安手上毫无招架之力,叫苦连天。
叶玉安动手后,不止张公子跑得老远,酒楼里的客人们账都来不及结,就四散逃开,唯恐殃及池鱼。楼下掌柜的哭诉着:“别打了,别打了,打坏了你们谁来赔啊!”伙计站在一旁瑟瑟发抖,又想大喊一声打得好,他早看不惯这些好吃霸王餐的痞子们了。
张公子闻言,扶着楼梯,正气凛然道:“我来。”
随后,又朝大发神威的叶玉安喊道:“玉安,好好给本公子打,出了事本公子给你兜着。”
不得不说张公子审时度势,狐假虎威的本事还是有一手的,看到叶玉安碾压之势,唯恐掌柜的消了士气,竟然仗义执言了。
不过张公子这不开口不要紧,一开口倒给自己招来了麻烦。叶玉安生猛,可架不住只有一个人,而且下手狠归狠,却没动杀心,打了这么久这些伙计除了挂了点彩之外,也没缺胳膊少腿。听到张公子的声音,大胡子壮汉本就窝了一肚子火,现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都忘了这小子还有个窝囊的同伙了!
“你们几个撑住,我去把那小子给抓来!”
叶玉安有些服了张公子,窝囊就窝囊到底呗,先前倒是机灵,说把自己给卖了就卖了,现在好,又跑出来凑热闹,真当他是永不力竭的战神啊。不过,叶玉安认定一身伤势的壮汉抓不到站在楼梯口随时可以跑的张公子,就像之前他认定这些人一定会打劫他们一样,他对自己的判断也很有信心。
可惜,张公子让他失望了。
大胡子壮汉在后边追,张公子在前边跑,两人在酒楼一楼你追我赶,张公子边跑边求饶,壮汉边追边骂,又劝张公子停下来他可以放张公子一马。他本只是看这年轻公子穿得不错,锦衣玉带的,动了些歪心思,却没想到那愣头小子猛得不像话,这下好,抓了这人就行了,上边那小子投鼠忌器,也只能束手就擒。
只可惜张公子嘴上求饶,脚却没停下来过,按张公子沉迷酒色多年早被掏空了的身体素质来说应该是经不起这么一顿折腾的,可不知道是生死关头激发了潜力还是如何,一时半会鼻青脸肿的大胡子壮汉都气喘吁吁了,也没能抓住张公子,只能无奈作罢,蹲在原地歇息。
他没想到的是,如果再追上小会,或者再出言安抚几句,张公子真就要信了他的鬼话停下来,乖乖任他宰割了。
楼上的打斗还在继续,几个流氓也发挥了自己的流氓本色,见叶玉安不下死手,他们也不退,就不信你这小子是神仙,反正咱哥几个倒了一个还有下一个,磨都磨死你。
叶玉安的确败在了自己的这个弱点上,败给了优柔寡断,以他的身份杀了这几个惹是生非的地痞,随便给他们安几个罪名,说不定不仅没罪,还能捞个除暴安良的名头。只是,他虽顽劣,但也不是杀人不眨眼,草芥人命的魔头,说到底,他还只是个十四岁不到的少年,他认为这些人,该由燕国律法来处置。
他不是为乱世而生的许应白。
壮汉见楼上少年体力渐渐不支,招数也不如以往那般凌厉,拿刀的手都开始有些颤抖,他偷偷摸摸爬上了楼,趁着叶玉安不注意,准备来一记阴手。
叶玉安虽然没弱下风,但气力却消耗得差不多了,拄着刀,他半跪着,身上也落了不少伤痕,冷冷地扫视着这群不知好歹的痞子,他咬咬牙坚持着,不能倒。
一声怒喝,壮汉操起大棒从叶玉安后方杀出,直朝叶玉安后脑勺砸去,这一下,是下了死手的,反正看少年的穿着,也不像个有背景的,最多也就是那公子哥的仆从,这么能打,兴许是个护卫。
千钧一发之际,跟着壮汉偷偷摸上楼的张公子挺身而出,撞在了壮汉身上,壮汉攻势一顿,人也侧飞了过去,张公子后背挨了一记闷棍,火辣辣的疼,像一只断线的风筝,摔倒在地,不知死活。
叶玉安睁大双眼,大喊道:“张公子,张公子!”
张秉烛昏了过去。
叶玉安握住刀,明白要想脱困只有一个法子了,他解下衣带将佩刀和手紧紧绑在一起,楼下站着许多冷眼旁观,见死不救的看客,他张嘴咬住衣带慢慢系了个死死的结,然后起身,横刀在前,刀身映照着的,是一张冷冽还有些决然的脸。
张公子和叶家小将的故事也因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