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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林奕华: 时代不鼓励思考造就“剩男剩女”

林奕华,话剧导演,生于香港,14岁开始写作,读中学时就已为丽的电视(亚洲电视前身)及TVB担任编剧,毕业后与友人组成前卫剧团“进念·二十面体”,担任艺术统筹,并参与了共同创作的剧目数十余出。1989年至1995年在伦敦居住,期间组成“非常林奕华舞蹈剧场”。1994年凭《红玫瑰与白玫瑰》获台湾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奖。担任香港大学、香港浸会大学、香港演艺学院等校讲师。在内地出版有“等待香港”系列三部曲: 《永远的香港人》、《香港制造》和《我与无线的恩恩怨怨》。

淡定的相反是什么呢?淡定的相反应该就是焦虑吧?焦虑这个东西很好玩的,因为焦虑已经变成现代人生命中一个很重要的主题了,不然的话就不会有《绝望的主妇》啦。

焦虑到底是哪里来的呢?我个人的经验是,焦虑其实就是“不利感”,就是不管你做什么,其实你都不会达到目的。你老是觉得,自己在一个不对地方,跟不对的人发生关系;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那么,“不利感”又是怎么来的呢?我觉得,我们现在很多时候都是拿别人的“对”来当成是自己的“对”,而没有机会去看看别人的“对”是不是真的适合自己。我们活在一个穿别人的衣服、穿别人的鞋子、讲别人的话,然后,再用自己的躯壳和灵魂去扮演别人的时代。不过你知道,你心里还是有一个自己的,只是你没有办法很清楚地去跟他对话。

你心里的那个自己,也许就像一个小孩子吧。因为他总是活在别人的身体里,别人的价值观令他不舒服,所以,他一直捶地板、一直哭、一直呐喊。我相信,他的声音你是听得见的,你是感受得到的。但是,你的人还是活在所谓的“对”的别人身上。于是,就造成一个非常分裂、不安的状态。

我们要找一种方法去释放,让那个小孩子好好地成长,而不是把他越压越小。你知道他在哭,你不能把他的嘴巴封起来。他不会因为你封住他的嘴巴就停止生长。

所以,我觉得这些焦虑很大程度上来自: 我们太没有自己。

——林奕华

林奕华的淡定

如果只用一句话介绍林导,我通常会这么说:“他是我们这个时代流行语‘同志’的缔造者。”听者闻之,便好像日本人一样诧异地“哦——哦——”起来。

然后我继续说:“记得有一次他在凤凰卫视‘锵锵三人行’节目中如是说,‘我在80年代的时候来北京,有一个很大的冲击,就是有一天我看到有两个公安,冬天,穿着厚厚的那种绿色的军装大衣,戴着帽子,很帅气,非常的高大,然后两个人拖着手,一个衔着一根烟,然后就看风景,另外一个呢,在看橱窗,好像一个拖着另外一个人,等他看橱窗,看得不耐烦了就把他拉一拉,然后两个就拖着手往前走。’主持人窦文涛听了说,‘这很正常啊!’林导说,对香港人来说,男男牵手是非常不正常的,那时候他听内地人与人之间都喜欢互称‘同志’,好有趣,于是就把同性恋翻译为‘同志’了。从此,‘同志’一词,便在政治之外,多了一重娱乐的含义。光凭这一点,林导就应该在历史上留名。”听完这一大段介绍,听者又一定会好像美国人一样夸张地“哇——哇——”起来。

“同志”一词,仅仅是林导生平一个小小的创意而已。最难能可贵的是,林导从来不避讳谈起自己的性取向,他本人就是一名“同志”。林导从1989年在香港艺术中心策划了第一届“香港同志电影节”开始,便一直担任该影展的总监长达九年之久。

以上那种浓缩式的介绍一定不足以介绍林导。实际上,很多事情都与林导有关——

比如电视,林导读中学时就已为丽的电视(亚洲电视前身)及TVB担任编剧,写过《世界名剧选: 弥》、《职业女性》、《追族》、《强人》、《甜姐儿》、《孖生姊妹》……

比如电台,主持过《拖男带女 Love Actually之“非常林奕华”部分 》、《文字影院II》、《我爱你爱电视剧》……

比如电影,他执笔改编的电影剧本《红玫瑰与白玫瑰》(原着张爱玲,电影由关锦鹏导演)获得1994年台湾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奖。

比如文学,林导笔耕不辍,专栏遍布神州大地(虽然他跟我说,他写文章很慢,往往要花一个晚上才能构思出一篇千字文): 香港、北京、广州、上海……书一本接一本地出:“等待香港”系列(港版): 《青春篇》、《女人篇》、《文化篇》、《娱乐篇》;“娱乐大家”系列(港版): 《电影篇》、《明星篇》、《文化篇》、《电视篇》,汤祯兆赞他是“明星写作第一人”……

比如话剧,从20世纪80年代的《教我如何爱四个不爱我的男人》到90年代的《幸运曲奇之三国演义》、《爱的教育》再到新世纪的《包法利夫人们》……最近几年,他与张艾嘉合作,陆续推出“城市三部曲”: 《华丽上班族之生活与生存》、《男人与女人之战争与和平》和《命运建筑师之远大前程》……

我简直数不过来要用多少个省略号,才足以概括林导的身份。

林导就是这么坦率,爱憎分明。你看他写的《我与无线的恩恩怨怨》,批评起TVB来六亲不认,毫无情面,一针见血,单枪匹马,直指死穴。他说TVB“毒害”香港市民,用山寨的电视剧糊弄观众: 美国有《仁心仁术》,香港有《妙手仁心》;美国有《洛城法网》,香港有《一号皇庭》;美国有《甜心俏佳人》,香港有《男亲女爱》;美国有《绝望主妇》,香港有《师奶兵团》……

他不仅骂TVB,同时也顺带揶揄观众。按照他的意思,TVB电视剧之所以受万众追捧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它拍得有多好,而是因为TVB电视台是个免费的电视台。——免费,正是香港人的死穴。凡事只要不收钱,香港人就趋之若鹜。TVB利用这个平台,三四十年来输出了无数“香港主旋律”的价值观。比如,告诉观众:“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能改变什么的。”又比如,一个劲地鼓吹“怀旧”(不断翻拍金庸)和“娱乐”(在香港被称为“烂gag”的低俗搞笑)。林导对这两种价值观的批评一针见血。

对于“怀旧”,他说:“(香港的电视观众)只能接受‘怀旧’是消费主义时代情感的唯一出路。……(电视剧)当年尚被允许的缓慢节奏让人物的情感和彼此关系有足够的篇幅发展成‘戏’。而在今日,‘戏’早已由情感的凝聚变成情绪的爆炸,观众再不欣赏编导如何引导观众进入人物心理与情感,却是追求一场比一场强劲的发泄,而不惜摒弃逻辑和情理。”人们“怀旧”的真正原因不是过去有多美好,而是审美观念被彻底改变成肤浅的了。

对于“娱乐”,他说:“电视可以用来娱乐,但娱乐不是电视的全部。”“娱乐真有可能只是娱乐?果真这样,则任何事皆可借娱乐之名畅通无阻,没有道德界线,没有社会禁忌。然而社会大众却最爱一边消费禁忌,另一边又道貌岸然,因为娱乐的重要功能之一,就是为需要权力、渴望权力的人充权。”说到底,“娱乐”乃是一种“意淫”。

实际上,林导本人就是颠覆TVB电视剧价值观的最好例证。他早年在香港坚持做小众话剧,就是不信“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能改变什么的”这一套。记得梁文道说,林导一开始做小众话剧,不仅观众稀缺(有时候根本就没有观众),甚至还要遭人耻笑“不实际”。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终变成现在这个可观的局面。

我不赞同说林导只是社会上的“个案”,没有代表性。社会是由独立的个体构成的,当每一个个体都成为突出的“个案”时,整个社会就会为之改变。

我的朋友李颖华(内地版“等待香港”系列的出版策划人)曾在文章中这样写林导:“网上见过一个媒体朋友写他: ‘相识还不到一小时,他就来不及把自己热腾腾地端上来了。’这大约是每一个不论集体或个人形式见过林奕华的人的共同印象。公众人物面对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时每每拿出的太极推手,他不知是从未学过一招半式,还是早到了无招胜有招的境地: 有问必答,不问的也答。别的有名的人士或无名的裘德在不相熟的人前避之唯恐不及的私人感情,他竟能在回应毫不相干的问题时积极主动抢答。他甚至毫不避讳地在《进入十六岁》开头就写: ‘我的第一次发生在廿四岁……’”(李颖华: 《危险人物》)

花了这么些笔墨,我想读者大体知道了林导是怎样一个人。

林导的状态就如一匹马,跑得很颠很快,他自己却怡然自得。挡在他前面,一定被他撞飞;站在他后面,只能望尘莫及;坐在他上面,容易被他甩下来;只有赶上他的速度,与他并驾齐驱,才是唯一的选择。

请林导来谈“剩男剩女”,当是不二人选。他一直关注都市男女的“生活”和“生存”问题,自然包括爱情和婚姻。而他观察事物之细致,又颇令我喜出望外。比如,采访伊始,他便拆解了“剩男剩女”这一组概念。他说:“在内地,我觉得‘剩男剩女’的话题,主要不是在讲‘剩男’,而是在讲‘剩女’,‘剩男’只起到一个烘托的作用,主角是‘剩女’。”缘由何在呢?因为,“如果把‘剩女’的问题拿出来作为一个‘消费商品’来看的话,它的商机是非常大的。报刊炒作这一概念,谁最愿意买这些报刊呢?当然是女生!”

整个采访过程,林导最强调的一点是:“‘剩’这个字对我来讲是不成立的,因为它是个‘媒体语’。它是一个媒体策略造出来的标签,方便制造一种恐惧,然后可以消费、赚钱,它是一个很大的市场。”林导出身国际化大都市,从小在“消费主义”的环境下成长,自然看穿了这面“消费大旗”下的骗局。

林导对“婚姻”二字看得很透彻。他强调人要独立,不可寄生他者活着;而中国人恰恰是很难独立,所以才会特别依赖婚姻——“我猜想,会不会是因为我们的文化太匮乏了,还不足以提供给我们作为一个‘个体’独立成长的养分,所以我们还是非常依赖‘婚姻’来填补自我的不足。也正因此,中国人的婚姻背后有太多的‘不安全感’,这‘不安全感’如果得不到绝对的保证的话,谁也不敢贸然地去结婚。”

林导的思维非常活跃,和他谈话,稍不留神就被他抛在后面。这或许也是很多人觉得林导讲话“没有章法”的原因之一吧?不过,从对话中你也不难发现林导的“狡猾”。

香港作家迈克写林导,说他:“我更叹为观止的,是文字多么顺他意,他要你知道的,文字忙不迭传达,不要你知道的,文字义不容辞守口如瓶。例如他的作者简介,‘十四岁发表写作……十七岁投身电视台……十九岁掷笔……’,忽然之间转为‘一九八九年’怎样怎样,‘一九九一年’怎样怎样,以巧妙的掩眼法带过年龄这个敏感的课题。”某日见他在“锵锵三人行”中,被窦文涛问:“做小剧场话剧不容易,不赚钱,你这几年是靠什么活下来的?”林导不假思索道:“是靠吃少一点活下来的。”

有时候我觉得林导时而像个孩子,时而像个长者——就是不在中间驻足,你懂的。采访那天在“非常林奕华工作室”等他,见他蹦蹦跳跳地推门进来,像个大男孩;坐下后,一开口又神情凝重,好似大学教授。

■ “剩男剩女”是“标题时代”的产物 ■

许: 相亲节目《非诚勿扰》掀起收视狂潮,杭州万松书院“相亲大会”人山人海,关于“剩男剩女”的电视剧也出现了。你觉得内地是不是像一些媒体所说的,进入一个“剩男剩女”的时代了?

林: 我想,虽然时代进步得很快,但是我们中国人对婚姻的概念好像还是没什么改变。因为大家还是把婚姻当成是一个很大的“赌博”,或许说是一个很大的“投资”。我在想,如果我要结婚的话,我会在什么样的状况下结婚呢?也许是我跟对方在某个人生阶段,觉得我们很想生活在一起;同时,我们也感觉到我们对对方有一些想要“承担”的感觉,那我就会去结婚。但是,有可能在这段婚姻关系里面,出现了一些状况,比如说大家成长的步调不太一样,或许觉得好像缘分去到某一个阶段,它就走出了另外一种关系来的话,那也许就会结束这个婚姻了。然后我再往前走,她也往前走,各走各的。

我用这个例子是想说,婚姻其实是你成长过程当中经历的一种关系;而不是像我们中国人平常所认为的那样,强调对方能提供你什么、能保障你什么,诸如此类。这种要求,就好像你把自己的将来都押在对方身上,像买一份保险。当整个社会都抱着这样一种错误的观念的时候,婚姻就变成“打麻将”了——我拿着两张牌,你也拿着两张牌,我们就是要吃掉对方,我不放,你也不放;到最后,我们都摸清了,发现结果没有人和牌。我觉得,如果用这样的观念来看待婚姻的话,难怪会有那么多所谓的“剩男”跟“剩女”。抱着这种观念的人都把“输赢”看得太重。对我来讲,婚姻只是人成长当中的一个经验而已。这个经验,如果能够走地久天长的话,我想,两个人会觉得很欣慰吧;但是不幸在成长当中大家有分歧的话,这也是不可避免的。

许: 但是像你说的,如果婚姻是一种成长的经历,感觉两个人不合适就可以分开,那为什么还要结婚呢?为什么不同居就好?结婚跟同居有什么区别吗?

林: 结婚是结婚,同居是同居,因为你的问题是结婚,所以我回答你结婚。我觉得有些人还是觉得彼此之间的承诺是重要的,但是这个承诺的“有效期”,不见得一定要是一生一世。这个“有效期”是我们在当下的时候,看得到自己的能力、自己的需要;没必要说因为我们曾经彼此承诺,所以到了明明我们的脚,都已经长到穿不下那双鞋子的时候,我们还是硬要把脚塞进去。我们只要相信一件事情,就是真的希望彼此之间是对对方好的,这就是信任。所以,我觉得两个人可以结婚,但是到了不适合婚姻的时候,就应该转变关系,或许可以变成朋友。每个人都必须要接受这个现实。婚姻里有很多很多的东西需要我们面对的。第一是时间,因为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包括对自己的认识,都是要经历时间的考验的。什么意思呢?你跟一个人在某一个背景底下结合,假如换了背景,比如说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对对方没有欲望了,这个人跟你其实还是很亲密,只不过,你对他失去了欲望。这个时候,你怎么处理?欲望这个东西,不是说我硬要自己有就能有的。如果双方非常坦诚的话,那么这件事是不是可以拿出来谈呢?假如我们都隐瞒不说,那就只有两种选择: 要么委屈自己,忍耐下去;要么欺骗对方,有种种行为。这两个都是不好的选择,对不对?于是,我们就只能在做出这种坏的选择之前,正面地去面对这个问题,然后一起来看看,除了婚姻之外,我们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性,或者看看这段婚姻本身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性。理论上来讲,任何一段关系,包括婚姻,都是有多种可能性的。关键是,我们不要把别人的经验套在自己身上。在我们的传统观念里,离婚是负面的,是“失败”的。其实离婚不是一次失败,它只是一段经历。我的故事,你的故事,他的故事,都是不一样的故事。我觉得其实最重要的还是,社会上大多数人他们对婚姻的观念是从哪里来的?

许: 你觉得是从哪里来的呢?

林: 当然是从家庭来的。有趣的是,从我接触过的很多亲戚啊、朋友啊看,真正觉得爸爸妈妈是因为爱情而在一起的,这个比例蛮少的。所以,这造成了一个很有趣的吊诡,就是,明明看得到自己的家庭,上一代的婚姻并不是很幸福或者并不是很完美,但是大家仍然不会去思考婚姻的本质。相反,更多人会说:“我要避免像我的上一代那样子!如果我爸爸妈妈是因为穷产生了问题,那我就跟有钱人结婚;如果我的爸爸妈妈是因为太花心或脾气太古怪而产生了问题,那我就要找一个不花心或脾气不古怪的人。”大家永远把问题归结为外部的,而没有从根本去解开这个问题。你刚才问我,这些观念是从哪里来的,我觉得,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们的社会并不太鼓励人去独立思考,大家都是把一些现成的,甚至是一些广告、童话、电影之类的东西拿来作为我们的参考,或者是憧憬一种虚幻的“目标”。假如你说,是不是如果大家都不那么把结婚当成是一个投资,那么就会少一些“剩男剩女”?我先不说这样做有没有效,但是起码我觉得,要思考多一些,大家会明白多一点,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许: 香港是不是很早就已经进入一个所谓的“剩男剩女”的时代了?很多人都不结婚,大家也不会对他们有非议,在香港是这样吗?

林: 我没有数据来支持香港是不是已经进入“剩男剩女”时代这个说法,我只是觉得香港没有像内地那样子去把“剩男剩女”当成是一个可以消费的话题。我觉得现在内地跟日本有一些相似,对于社会上的文化现象,或者是由现象所潜生出来的流行字眼,或者是所谓的“关键词”都比较敏锐。相对来讲,香港并不是这样的。你想想看,香港的周刊封面,大部分都是用这个礼拜谁有丑闻、谁又吐槽、谁又破产等来当封面的;我们没有像《新周刊》那样,每个礼拜都要提出一个有趣的标题,来提醒大家: 我们生活在一个怎么样的时代里。内地媒体一直都在找一种“时代精神的符号”,这个“时代精神的符号”可以让大家觉得我们有共同的话题,让我们好像都能在“符号”当中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香港人感知自己存在的方式跟内地人不一样,香港人是用实际的例子来感知的。简单来说,比如八卦,谁发生了什么事,很具体。但是内地同胞呢,以我现在的理解,对他们来讲八卦不是不重要,可是他们不会满足于一件事的八卦,他们还希望在这件八卦当中挖掘到更多的、内部的、深层的东西,因为他们喜欢用论述的方式讨论事情。谈话类节目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据。香港人不喜欢大家在交流的时候把想法讲出来,香港人喜欢口口相传的是一些故事。所以今天你随便去买一本香港的杂志,从里面图片跟文字的比例来看,绝对是图片先行,1000字其实只有200字的内容,其他都是标题,用来配合图片。所以回过头来讲,“剩男剩女”在香港不是不存在,但是它在香港不会成为这么大的一个现象的一个原因是,我们的媒体并没有像内地那样,有那么多的卫视、网站、周刊都需要“标题”。从某一个角度来讲,媒体决定了一些议题可以被放到多大。

■ 时代不鼓励思考,造就“剩男剩女” ■

许: 可能“剩男剩女”的问题并没有那么严重,只是被媒体放大了。

林: 我不会说严不严重,因为今天我没有数据,所以我很难去说严不严重。只是说,不管是真的严重还是没有那么严重,媒体在扮演一个“推手”的角色,这一点我们是可以看见的。每一本女性杂志,或者每一本消闲杂志,都在暗示女生说:“你可以通过消费去令自己更有吸引力。”但是,当你更有吸引力的时候,它并不只是告诉你可以多交几个男朋友那么简单,而是告诉你如何把自己嫁得更好,告诉你可以通过“卖相”去吸引一些条件更好的男士,诸如此类。所以我觉得,现在“消费主义”这么横行霸道,大家考虑婚姻的时候,总是先想自己的好处,不会太想别的;当大家都在想自己而不想别的的时候,就会很容易忘记了婚姻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许: 你觉得网上总结出“剩男剩女”产生的原因有道理吗?

林: 我觉得这些“原因”,如果作为一种人性或者性格的话,一直以来都有啊。对我来说,我没有结论,但是我观察到一些很好玩的现象,就是中国的男生和女生,他们从小在家里的时候,他们到底在爸爸妈妈的身上学到了一些什么,关于作为男人和作为女人的。我觉得,中国文化和外国文化在两性关系上有几个不同的地方,很重要的一个就是我们到现在还是用各种方法去告诉我们的年轻人“性是不好的”。其实我们每个人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从被妈妈抱着吃奶的时候就已经有性的需要了,这很正常。但是,我们的文化里还把性当成是一种羞耻的东西。要不然呢,就是把性当成是一种“技术性”的东西。

许: 对,生育的时候才会用到的东西。

林: 一个人从小孩到大人的成长,都没有机会用一个相对开放的态度去接触性;而我们在社会上每天看见的,是卖冰淇淋的广告都在性挑逗,什么都是用性去表达的。这时候,我们就会让年轻人内心产生一种“不平衡”——明明来刺激我的东西都是跟性有关的,但是却不让我去接触性。稍一接触,自己便沦为别人的笑柄,遭到各种指责: 做了蠢事啊,自己负责啊,诸如此类。

许: 那么说回“剩男剩女”的问题,等于是社会舆论要求你必须要把你的“性”给你的“终身伴侣”。所以,你要很慎重地去选择你的“终身伴侣”,但这很难。于是反过来,大家越是找不到,就越是不愿意把自己暴露在对方面前,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林: 部分原因是这样子,但是我觉得更深层去看这个问题: 性不止是一种行为,更是可以帮助你认识自己的工具。以我自己为例,因为我在一个特定的环境里被培养长大,比如爸爸妈妈、社会文化,所以让我对男性有一些非常既定的标准,假如我达不到那些既定标准的话,我会非常害怕。比如,我不打篮球、不开车、不喝酒、不抽烟……我对这些东西都没有兴趣,难道我就不是男的吗?社会上对“男的”的定义都是这样的啊。好了,有了这些“定义”以后,我慢慢开始觉得自己可能并不是那么的男性化。

我们的社会不让我们觉得男性可以有很多种类。假如我们鼓吹有很多种类的话,那社会就会形成一个所谓“分众化”的局面。有的人会觉得“分众化”不利于社会发展,因为他觉得这样没有权威,所有人都用自己的方式思考、行事,那么社会就会乱掉。其实,“分众化”以后每个人都可以是自己的主人。但是我们的社会文化不是这样子的,我们还是鼓吹权威、鼓吹竞争、鼓吹所有人走同一条道……然后呢,在赛跑的时候把别人淘汰,这样子他们认为从管制、消费、生产……都是最好的,这叫“汰弱留强”。大家如果都用自己的标准来活出自己的生命的话,这当中就会出现太多太多的选择,那么,无论是在政治层面也好,在生活层面也好,在经济层面也好,情况就复杂了。这就好比,本来我们只要做一种款式的衣服,所有人通通要来买,但是突然每个人都说我自己要做衣服,那请问,工厂和商人,他们拿什么赚钱?所以,有些人不喜欢每个人都有个性,我们的教育也告诉我们不要有个性。

许: 这和“剩男剩女”的产生有什么关系?

林: 因为当我们都那么“单一标准”的时候,大家都用同一标准去选择对象,女生觉得理想的男生就只有一种,男生也觉得我要的女生就是一种。然后他们都把选择对象当做一种“购物”,好像走进“超级市场”,只要看那个包装能否抢到他的眼球就好了。因为这些人是不会看里面的内容的,所以都在经营“封面”,他们卖的不是书,只是封面。问题是,封面不能只作为封面而存在。封面可以五彩斑斓,但是翻开封面一看,里面什么也没有。“剩男剩女”的其中一个吊诡是,表面上看我们可选择的另一半好像很多,但其实并没有,因为所有人的实质都是一样的。大家在互相挑选的过程当中很容易迷失在表面,只要一翻开“封面”就知道里面什么都没有,然后说:“哦,上当了。”所以“剩男剩女”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对我来讲,并不是性格怎么样,而是这个时代不鼓励每个人去活出自己的性格,所以到最后,外表的不一样只能骗人三时两刻。

■ 结婚买房,把未来当赌注 ■

许: 那香港人的婚恋观是什么样的?跟内地人有区别吗?

林: 跟内地接近的先讲吧。现在香港的女生中,越来越多人可以不用“被挑选”,也可以去挑选她想要的人。因为现在女性的学历高了,能力也强了。另外,现在也有越来越多的女生可以不跟家里人住,因为她自己赚钱,所以就自己住。当你自己住的时候,就等于说不急着一定要靠结婚才可以离家,没有这回事了。结婚对于她的意义,其实就只剩下一点: 生育。我觉得,香港的女生没有内地的女生那么在意别人看她的眼神,不太在意多少岁还没有结婚这回事。其次,我觉得香港人对于离婚,也没有觉得是那么不体面的事情。

许: 现在内地离婚率也很高,所以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特别不正常的。

林: 但是香港跟内地到底有一点,起码目前是不太一样的,那就是因为内地地方很大,所以假如今天一个一线城市的人找另一个也是一线城市的人结婚的话,那相对还比较简单;但是如果一线城市的人碰到二线城市的人,那么他们到底要在哪里落脚?所以,我觉得内地的问题比较复杂,香港在这方面就单纯很多。

许: 同是香港人,大家的价值观、理念会比较近似,但是在内地,如果两个地方的人,他们想问题的思路都不太一样。

林: 对。不过我想,假如他们已经能够发展到要结婚,观念上应该还不至于南辕北辙。只不过,你真的要把婚姻落实到你的财产、你的未来、你的家人上面,来规划两个人共同的未来的时候,我想,这个情况是比香港复杂很多的。包括将来你们的小孩在哪里,你们要在哪里买房子,过年回哪一个家比较近,诸如此类。

许: 我还听说香港有的人不结婚的原因是“经济压力”,比如说大家要存钱买房子、办酒宴,这些都是很大的开销,很多人是负担不起的,真的吗?

林: 还好吧?酒宴不是他请了别人就来白吃的,其实在摆酒宴的时候,都把成本算回来了。香港人在这方面我想还是蛮精明的吧,因为它其实是一个活动,理论上你可以排场一点,但是不见得是亏本的,或者是亏大本,我想这不可能。

许: 在内地,摆喜酒宴是能赚钱的。

林: 一定能,中国人不会做亏本生意。但另外一个事情——买房子,的确在香港其实一般人不太可能买到湾仔的房子,因为这里交通太方便了。但是,我想如果一个人已经超过30岁,或者接近40岁才结婚的话,那也出来工作了10到15年了,存下一些钱来,就比较有可能买房子。你知道,香港从某一个层面来讲,它其实是个“中产社会”。中产社会之所以是中产社会,就是这个社会里的人,在意识形态上面都是很“保险”的,他们不会太冒险。而且,我们的年轻人从念小学开始,就已经接受到这个社会文化的熏陶: 你将来读完书就是要赚钱,你之所以要读大学,是因为你读完之后可以有安定的生活。香港人不会想着要去见一些什么世面,或者我要拿自己来冒一些险,都不会,就是为了安定而安定的。

许: 那香港人会有“结婚一定要有房子”的观念吗?在内地,这个观念很重。

林: 是,我听说了。台湾这个观念也很重。我在台湾的计程车上,那个司机就跟我说:“台湾人没有希望了。”我说:“为什么?”他说:“你想想看,买个房子要花多少钱,一个男生想跟一个女生结婚,女生要求也不是很高,只是要一套房子,但是去看一看,随便一套房子都要8000万台币……”可见,这是一个很热的话题。我个人觉得,如果我是个女的,我要结婚,我不认为一定要买房子。为什么我不认为一定要买房子呢?因为我认为租房子也可以的。很多人都说:“你交租交了那么多钱,都够买房子了!”对我来讲,你租的时候,你就是交租金,我今天能够负担租金我就住,负担不起我另想办法;但你买房子的时候,其实你是把你的未来押了下去,没有自由了。而且我经常批评的是: 为什么香港的地产行业会这么蓬勃,主要因为对大部分香港人来说,房子不是买来住的,而是买来投资的。所以我常常说:“香港人自己玩死自己。”香港人很会玩死自己,香港人拍的电影是玩死自己的电影,香港人做的电视节目是玩死自己的电视节目,香港人赚的钱是玩死下一代的钱……当我把房子当成投资的时候,我常常会去看这个地方是不是已经可以丢出去,然后就升值了,我又再买一层。我们的生存就是要随着这个天天不一样的市价,来决定我们的价值。

许: 在房价这么高的情况之下,慢慢地,香港人是不是会接受没有房子结婚也可以呢?

林: 应该不会吧。你觉得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买名牌包包呢?真的需要,真的会用吗?其实不见得,这个包包对他的意义,并不是真的想用,而是“安全感”。

许: 怕跟别人不一样,所以别人有,我也要有。

林: 这是其一。还有,如果没有这个房子的话,他会不太知道他的未来到底会变成怎样。

许: 你之前说过有的人是以“生育”为目的结婚的,“生育”的目的就是为家族传宗接代。那么,香港人亲戚之间相互问候会不会说“你孩子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在内地,这是很正常的,结婚仿佛不仅是自己的事,不仅是父母的事,而是整个家庭的事。

林: 不止是家族的事吧?甚至包括邻里什么的。

许: 香港也这样?

林: 香港好一些。我觉得香港现在的人际关系是越来越冷漠,像我住在我这个房子里面已经七八年了,但我从来不知道我的邻居姓什么、叫什么、家里有几个人,我永远只看得到他们的菲律宾工人,香港是非常“各家自扫门前雪”的,亲戚之间都不太往来。

许: 大家彼此之间的冷漠,是不是反而会使结婚的压力小一点?

林: 对。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八卦上去了——“杨千嬅结婚了没有”、“郑秀文结婚了没有”,所以就相对不太会关心身边的人。

■ 中国人的婚姻是政治 ■

许: 就你观察,香港人结婚的平均年龄大概是多少岁?

林: 两极分化,大的越来越大,年轻的越来越年轻。中间隐约有一条线,可能在24、25岁结婚的人有不少,但是一过了30、31岁,很多人就很难结婚了。

许: 内地现在对“剩男剩女”的定义,像天津网说,26岁没嫁就叫“剩女”,27岁没娶就叫“剩男”。假如香港也有“剩男剩女”的概念的话,会不会是这个年龄?

林: 应该不会,通常起码都会超过30岁吧,过30岁才结婚很正常。

许: 香港历史上有没有出现过对“剩男剩女”的集体讨论、集体焦虑?

林: 这种焦虑每个人都会有,但是在香港不会形成“思潮”。比如说对香港人来讲,每年如果圣诞节要自己过、情人节要自己过,他就会觉得: 为什么我没有一个欣赏我、喜欢我的人?这个“剩”的感觉,不是年龄上的,而是心情上的,或者说是自我价值上的。你刚才说天津网把“剩”的年龄定得这么低,在我看来其中的一个原因是,他们完全不认为一个人的价值,是通过他的成长得来的。他们定这个年纪,就等于给你一个“截止日期”。假如过了这个日期你还没结婚,那你就没有价值了。人不是货物,人生不是超级市场。给“剩男剩女”定期限的做法,就是把人当成商品,保质期过了就作废。其实坦白说,你可以从这种新闻或者是媒体的手段,看到现代人是多么地没有安全感,现代人对自己是多么地缺乏认识——因为他连自己要什么都不知道。

许: 你觉得华人社会为什么会这么看重婚姻呢?这跟我们历史上是一个“伦理社会”有关系吗?很注重伦理关系、家族关系。

林: 你从哪里看得到中国人很重视婚姻啊?

许: 你看,亲戚之间会把“有没有结婚”当成一句问候语。这难道不说明中国人很看重婚姻吗?我觉得,这背后是跟中国人很注重“伦理”有关系的。中国人讲究家族成员之间的关系,讲究家族要繁衍下去。

林: 那不叫伦理关系,叫权力关系。伦理关系在我看来不只是在算人头。伦理关系是在问: 他跟她相处得好吗?不是在试探、算计对方的底细、动机。这些东西在我看来,都是政治。所以,我反而觉得“重视伦理关系”可能是一个外观,但实际上讲的是比较和竞争。假如真的“重视伦理关系”的话,更应该关注的是两个人为什么要结婚,但中国人并不喜欢谈为什么要结婚,只问你有没有结婚,结婚之后得到什么,失去什么。所以,大家关注别人的筹码,多于关心别人的生存状况。对我来讲,“关心”是什么?就是你要问好多问题——一个人是不是到了适合结婚的心理年龄呢?有没有遇到好的对象呢?什么叫好的对象呢?等等。为什么我刚才说中国人的婚姻是政治、是权力?因为对中国人来讲,以上每一个问题都牵涉到一些利害关系。当你听说一个人没结婚的时候,马上就把一个比较同情的态度放进去,觉得这个人现在处在一个“不利”的状态;你不会说:“对,这个人就是不适合结婚,他现在一个人过得很好。” 如果我定下二十六七岁这个期限,唯一的解释是从生理的角度说,他的精子和她的卵子在那个时候是最好的,最佳生育年龄,能生出最好的孩子。这个东西,到最后难道不是非常政治的吗?我为什么要生那么好的孩子?原因就是要保证你自己留下来的“东西”是最好的。那为什么要是最好的?“赢”嘛!你要在最“对”的时间做最“对”的事情,就是为了不要“输”。但是,人跟人之间的关系永远都在谈“赢”跟“输”吗?

许: 所以人们不关注两个人结婚了以后是不是幸福,只问你有没有结婚。人们觉得你嫁了一个富豪、“富二代”,他们就觉得:“哎呀,你很幸福!”他们只从物质的角度来考虑。

■ 中国男人从来没有长大 ■

许: 你上半年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女强人想要不被“剩下”就去“姐弟恋”吧,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

林: 我的意思是说,“姐弟恋”是非常合适现在这个时代的一种男女关系模式。因为中国的男人一直以来都没有机会成熟跟长大。中国的男人从他爸爸生他出来之后,他就是要做他爸爸的一个复制品。中国的男人很有趣,他们基本上没有时间做男孩,很快就要变成一个“小男人”了。他妈妈强迫他做“小男人”。他妈妈为什么要强迫他做“小男人”呢?因为很多妈妈对待儿子的感觉,其实跟很多爸爸对待女儿的感觉很接近,就是他们都把理想的那个爱情对象投影到他们的下一代身上。可能他/她结婚以后,那个理想的他/她已经离开他/她的躯壳了。所以,下一代就是当初对方给他的一个希望的延续。

我常常觉得,中国的男性当中,恋母的特别多,因为中国的男孩子大多数跟妈妈沟通多于跟爸爸沟通。所以,很多时候妈妈影响他的意识形态跟观念是更深层的。爸爸给他的影响,很多时候对我来讲只是在地位啊、行为啊,而不是在思想上的。因此,我常常觉得,中国的男人很容易让女人失望。表面上,他可以让女人觉得可靠,但是跟他久了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她是跟他妈妈结婚了。男孩没有机会成长为男人,就立刻变成“小男人”,然后等结婚了之后,这个“小男人”才暴露出来。这时,他的妻子不得不当个“大女人”——什么事情都要我来做主,什么事情都要我来摆平。但是很多女人是不想当“大女人”的,于是便感到失落,只好把希望寄托到她的下一代身上,她的下一代又从“小男人”开始,不断轮回跟重复。

许:“姐弟恋”有助于中国男人长大吗?

林: 没用。“姐弟恋”不会帮助中国男人长大,只是说它就是某一种中国男女关系的现实: 女的一定比那个男的成熟。

许: 即便是生理年龄上不“姐弟恋”,心理年龄上也是“姐弟恋”?

林: 对。

许: 那你说这个能解决“剩男剩女”问题吗?

林: 接受了这一点之后,女人就不会想着一定要遇到一个可以“保护自己”跟“照顾自己”的男人了。你要接受其实你妈妈已经照顾你爸爸很久了,这个东西根本从来没有变过。只不过这个现实,一直被我们社会的“父权文化”藏着,因为男人要面子。但是真的,我认识的很多家庭当中,表面上是爸爸做主,实际上什么事情都是妈妈在做。所以我一直都说: 一,母系时代并没有过去;二,母系时代很快就会回来了。

许: 这一点我也认同,很快就要回来。特别是像现在这个时代,不需要武力对抗,不需要雄性激素,可能女性会在这个社会上起到越来越大的作用。

林: 最重要的是,时代的消费机制其实都是针对女性的,女性的市场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你看,过去五年、十年,一个很大的变化就是男生的“阴性化”。大家讲话嗲声嗲气,用洗面奶,包包上挂个毛绒公仔……这些都在提醒我们,一个趋势来到了。

许: 你怎么看待现在渐渐流行起来的“不婚主义”?

林: 我不太觉得一个人一辈子应该被一个“主义”牵着鼻子走,这不应该成为一个标签。你没见过一个人介绍自己的时候说:“嘿,我叫×××,我××岁,我家住×××,我是个不婚主义者。”我觉得,如果人可以说“我是一个素食主义者”,那么,人就可以选择不结婚。而且,现在地球人口已经过分膨胀,少生一个,其实也是非常环保的。

许: 社会为什么会对不结婚的人不宽容?

林: 我觉得这个“不宽容”是只针对女性,不针对男性的。比如在香港,我们都能从媒体上面看到,一个女明星结婚的时候,媒体都会把她写成好像“赚到了”;如果一个女明星不结婚,就把她写成除了是没有履行一个女性的“天职”之外,更重要的是好像本来属于她的一份都被别人占去了。男人从来都不会有这个压力,他就是“钻石王老五”。我前面说过,现代市场消费的主力是女性;所以,对不结婚的不宽容,实际上是一种“恐吓”,恐吓更多本来想有自由选择的人加入消费大军,去让所有有关婚姻的产业更加蓬勃,我想这主要还是跟经济有关系的。

许: 现在的“剩女”究竟是被什么东西给“剩”下来的?

林: 我觉得一讲到“剩女”,人们马上就会联想到: 一定是样子长得不怎么样,或者学历特高,或者是横行霸道的野蛮女友,诸如此类的样子。因为我眼前没有这样子的一批人给我作为一个参考,所以我没办法回答她们是被什么“剩”下来的。我可以谈的是,像这种字眼是怎么来的。在五年前或者三年前,大家不会用这个词。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我们都活在网络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带着手机,我们随时都在微博,我们看到一个新鲜的东西,马上就要让所有人都对这个东西产生共鸣。于是,全世界都出现一个现象就是: 女生可以越来越主动地去挑选人生,她们也不用像以前那样以成为一个“良家主妇”为人生的最高目标。她们就像美国的那本小说Eat, Pray,Love一样,出去看看世界,等到她觉得她可以停下来的时候,才安定下来。不过我想,社会就是这么矛盾: 一方面她们很想赚钱去Eat、Pray、Love,但是同时我们的社会又会对这样的女生有一种“不安全感”,觉得她们的自由度、实力、权力越来越膨胀。因此,婚姻变成五指山,女人就是孙悟空,到最后,我们还是会怕这个孙悟空翻出了如来佛祖的手掌心——我们要用婚姻这个东西来把她们收在里面。

问题是,女人自己是希望还是不希望当孙悟空呢?这里就牵涉到一个自我的问题了。如果她足够了解自己的需要的话,那么不管别人怎么说,她都不会觉得自己是被“剩”下来的;但是如果她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么这个“剩”字就会很大,每天晚上都跑到她的梦里面去,给她捣鬼。所以我是觉得,我们身为现代人,不可能不知道媒体是怎么一回事。媒体不止是我们说的报纸、杂志、电脑或者网站,媒体更是一种空气,它是来设计我们的生活模式和思维模式的。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说,我们既不要被“剩”,也不要被“被”,你要懂得去认识自己,然后在认识自己的过程中你会得到一种力量。

【采访时间】2010年11月12日

【采访地点】香港湾仔互信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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