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身的一部分似乎是义大利制的，刻有多余的雕刻装饰。明知道会降低大炮的性能，然而不仅是炮身，连炮弹都非加以雕刻装饰不可，这就是义大利人。
所有的人都聚到海边看帆船。
“是你捕获她的，道格拉斯，你有命名权。”听到杜达立的话之后，道格拉斯朗声说道：“莫瑞甘【凯尔特神话中，司掌破坏、杀戮的女战神。亦是命运三女神之一。多以乌鸦形象现身战场。】！”
那是司掌战斗、杀戮与死亡的女神之名。
约半个月后，众人出海打猎。
美第奇人夜间视力都很好，不过在高地长大的亚当也不遑多让。穿上以煮硬的兽皮制作而成，可以反弹钝刀的坚韧背心，佩上刺剑与短剑，装备是不落人后，但这是亚蔺第一次出击。每个人都打赤脚。
倒映出满天星斗的夜间大海，水平线的彼方，黝黑的猎物正漂浮在海面。
最先发现的是桅杆上瞭望台的船员。
在靠近海面的位置，不管视力再怎么好，看得到的范围顶多也只有一公里半；但站在桅杆上瞭望，二十公里远方的水平线都能尽收眼底。
“是一艘克拉克帆船型的英格兰商船。好像正要进入戈尔韦湾。没有护卫船。”
“追上去。”杜达立接获报告命令说。“我们也挂上亨利的旗帜。安静地上。”
船上备有各种旗帜，可临机应变使用。
并行的“梅伊芙号”和“鲁乌号”也接到作战指令。夜间无法目视信号旗，都使用卡拉哈来传令。
“『费奥纳号』和『梅伊芙号』先行。
“『鲁乌号』维持在猎物船尾五、六百公尺位置。
“『费奥纳号』和『梅伊芙号』靠近猎物的两舷后，『鲁乌号』用船首炮射击猎物屁股。击碎船桅，破坏帆桁，剥夺她的航行能力。『鲁乌号』的炮长是莫尔库吗？大炮的射程是九百公尺，他敢在五百公尺距离给我射偏，就把他扔进海里。然后再拉近距离，用葡萄弹砸下去。”
在粗布袋里塞满小铁球而成的葡萄弹，填人大炮发射的时候，布袋会破裂，铁球朝四面八方射去，形同巨大的散弹。
“趁着猎物混乱的时候，『费奥纳号』和『梅伊芙号』撞上去杀上船。『鲁乌号』也靠近，一起上船。”
“莫瑞甘号”没有加入攻击，因为操帆技术的熟练度还不够。“贝尔号”留在克鲁湾负责守备。
道格拉斯为了“莫瑞甘号”的操船训练而留下。
爱尔兰岛的东南部虽然有适于耕作的富饶土壤，但香农河至西边是一片遍布沼泽与湿地的荒地，有成群的小丘陵，险峻的山地阻挡了行路。从都柏林到戈尔韦，循陆路得花上一个月之久，走海路更要便捷多了。
被“费奥纳号”盯上的英格兰商船，船壳上没有炮门，上甲板的两舷各有三门大型炮，舷墙之间露出炮口。
桨帆船“费奥纳号”上的大炮，船首船尾各有一门加农炮。
大炮旁边除了炮手长外，还有负责拿棒子填大炮的、点火的、运炮弹的人员在待机，他们的脚下备有附四爪钩的绳索。木桶与刷子是用来随时擦拭大炮周围，避免干燥的火药残留。这场攻击行动中，“费奥纳号”并不准备使用大炮，但这是为了预防万一。
亚当坐立难安，抽出已经彻底擦过的剑再次擦拭，辛吉对他说：
“去告诉米亚赫，准备攻击了。”
辛吉的武器是连枷，柄上以铁链连接附有尖刺的铁球，还有短剑。
“好。”亚当把剑收入鞘中，就要前往船尾楼，辛吉补了一句：“亚当，你负责顾好那匹悍马。”
“我才不要。”亚当难得反抗。“我要加入第一波冲锋队。”
“不熟练的家伙只会碍手碍脚。”
“要是说那种话，永远都不会熟练。”
辛吉有点语塞，但还是回嘴说：“你是葛兰妮的侍从吧？待在主人旁边。”
亚当去到船尾楼，通知米亚赫。
葛兰妮把堆在角落的旧帆布在地上铺开。这是为了避免伤患的血液渗入地板。运送战士集团和交易的时候姑且不论，但即使是杜达立，也禁止小女孩参加预期要进行战斗的航行，但葛兰妮说“这是美第奇最重要的工作”，坚持要在与德纳尔多成亲、嫁去欧弗拉赫提之前学会所有的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船舱里跟来了。
米亚赫摆出用来锯断手脚的刀子和锯子。葛兰妮在桌子底下放了木桶，以盛放切断的骨肉碎片。
“葛兰妮，命令我参加第一波冲锋队吧。”
“你想参加？”
亚当点点头。
“我允许。”葛兰妮神气地说。
“你要参加第一波？你想要钱吗？”米亚赫调侃说。
“钱？”
“第一波冲锋队在分配猎物时可以拿到最多。你不知道？”
亚当眼中看到的是德纳尔多烙印着三组四条横线与一条斜直线的背部。洛伊的背很快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吧。也许会更多。还有刻了四条横线的达默的背。他的疤痕也会增加吗？
船舱炊事区的火熄掉了。辛吉倾斜酒壶大口灌着，然后递给亚当。亚当把酒倒进干透了的口中，但上唇依然紧贴在牙龈上。他紧张得直发抖。牙齿打颤的声音传至耳底。
“要搬沙子了，去底下。”
一搬沙子？”亚当像个呆子般重复说。
“站起来。”
亚当不敢说他的脚哆嗦到站不直。
辛吉狠踹了亚当的屁股一脚，结果亚当的颤抖一下子停了。
从舱口通往下面船舱的梯子站满了船员，一个接着一个传递沉重的麻布袋。
亚当也加入队伍，一边传袋子，一边问旁边的人：“这是要做什么的？”得到的回答是“为了吸血”。
“不会让他们上来的，不过还是为了万一。”
“战斗这回事啊，”另一个人说。“一定得在敌人的地盘进行，千万不可以在自己的地盘上干。”
麻布袋被服上去后，里头的沙子从划座洒满船首、船尾每一个地方。
风势微弱，帆船的速度缓慢。船员操作风帆捕捉微风。
“费舆纳号一和“梅伊芙号”收起三角帆，将撞角又尖又长的船首斜斜地对准英格兰商船的两舷，以猎物的船尾灯为目标，来到大炮死角的位置，静静地划行前进。划桨声被波浪声掩盖了。
负责划桨的是第二波冲锋队，第一波已经手持武器，在船首楼高处的基台和撞角附近的船舷通道压低身子蓄势待发。
蹲在基台的亚当不知道是冷静还是亢奋，处在连自己都不明白的精神状态中。就好像意思无法传达到手脚，感觉很奇妙。
他身在一片静谧之中，无法相信下一瞬间就要跳入活地狱。
融入黎明前黑暗的大海与天空，就要被幽微的一丝白光所分离。一旦黎明驱离黑暗，桨帆船的身影将会曝光。必须抢在那之前发动攻击。
亚当觉得与商船的距离完全没有缩短，开始焦急。虽然他一个人急躁也无济于事。
亚当并不是个急性子。像是狩猎的时候，为了确实捕捉猎物，他总是耐性十足地守候着，但首次出击令他浮躁不安。
不，船确实在靠近猎物。
漆黑的船体逐渐占据了视野。
亚当又开始紧张得发抖，辛吉朝他的背狠推了一把。
仿佛那一推是某种信号，一道轰声响了起来。大浪猛烈地摇晃桨帆船。
是“鲁乌号”发射的炮弹击碎了商船船尾。
“上啊！刺上去！”
杜达立的声音响起，划桨手更起劲地飞快往前划。
商船的甲板上，灯光仓皇地四处奔窜。
第二发炮弹击碎了后桅。
“费奥纳号”与“梅伊芙号”勇往直前。
第三次炮击。碎裂四散的木片残骸在灯光中宛如金属片般闪闪发亮。
“划啊！上！”
随着一阵剧烈的冲击，“费奥纳号”的撞角斜斜地陷入了商船的船舷。亚当的身体被震开，差点掉进海里，被辛吉粗壮的手臂搂住了。亚当忍不住望向船尾楼。葛兰妮平安无事吗？
“冲啊！”
钩绳接连抛掷出去，牢牢地咬住舷墙。男人顺着绳索攀爬而上。留在桨帆船的第二波冲锋队敲打船缘大声吼叫，壮大声势。
“跟在我后面。”身形庞大的辛吉顺着钩绳轻巧地前进，抓住船缘，翻上船去。亚当跟了上去。他已经累积了足够的训练，因此上船的时候没有失败，但脑袋已经失去了理解眼前景象的冷静。他胡乱挥舞手中的剑，或砍或刺地驱离自四面八方袭击而来的狼群。虽然对商船水手而言，亚当他们才是恶狼。
“梅伊芙号”的伙伴从另一侧上船了。
船体猛烈地摇晃着，亚当动辄踩到甲板上的血泊滑倒。这边才需要沙子啊。他抓住帆素，支蠓身体。
破碎的帆桅与船尾楼的木片散落在甲板上，还有帆布覆盖其上，令地面危机四伏。被炮弹击中而飞散的时候，帆桅与帆桁都具有等同于子弹的杀伤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