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完全无暇留意周围是什么状况，但本能还是迅速地察觉针对自己的攻击，闪避，并反射性地以刺剑挡格砍上来的剑，然后伸出短剑胡乱挥砍，就像要在身边筑起一堵看不见的墙。
一阵落雷股的冲击。“鲁乌号”的撞角撞进了船尾。商船成了从三方被刺入鱼叉的巨鲸。
不意间，风势变强了。破碎的后桅碎片化成刀刃，割开了主桅的帆布。这时狂风一扑，帆布大大地鼓胀，瞬间被撕裂成片片，化成无数条细长的旗子，扭绞在一起狂舞，缠绕在索具装置上，与风一同拉扯帆索。帆桁吱呀惨叫，并且挠弯，最后终于断裂了。索具装置朝上甲板坠落而来。破帆布和木片在上甲板四处弹跳。
失控的索具不分敌我，袭击甲板上的人。
火星自头顶倾注而下，亚当缩起脖子回头仰望。
前桅瞭望台上的商船员将火绳枪的枪口瞄准了侵入者，扣下扳机，结果那一瞬间，迸出的火星点燃了帆布。帆布与索具为了防水，都涂满了焦油与油脂，因此火势一下子就延烧开来。
化成火球的帆布朝下坠落。
亚当被一把推开。
“混帐东西！所以才说你碍手碍脚！”
瘫软在地上的亚当转头一看，辛吉正在用脚努力踏熄帆布上的火。
“烧到火药库会爆炸的，快点灭火！”
用不着辛吉怒吼，注意到火势的人不分敌我，都拼命赶来灭火。
太阳开始升起了。
差点从帆布延烧到木材的火焰被熄灭，焦臭味与血腥味混合在潮香里。
亚当总算可以去认识到视野中的景物了。
他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道格拉斯捕获的帆船甲板上的情景，以更加骇人、更加血淋淋的模样重现在眼前。
“停止抵抗！”
船首传来惨叫般的声音，亚当转头望去，一个男人在船首被人从后方架住，脖子上抵着一把刀。
船长沦为人质，底下的船员丢下了武器。所有的人都被绑起来。
“咱们谈判一下吧。”杜达立的发稍淌着敌人的血，站在船长面前说。“这回船上的货物我们全要了。因为你们未经美第奇许可，就想擅入戈尔韦。下回如果先打声招呼，征收三成就让你们通过。”
这根本不是谈判，完全是单方面的命令。
亚当下了船舱，加入搬出货物的行列。
杜达立最后一个跳上毫发无伤的“费奥纳号”，向商船船长道别：“那么，祝你一帆风顺！”
美第奇的人当中，没有人受到必须截肢的重伤，但许多人被碎木头轫伤、受到刀伤或烧烫伤，有十几人接受米亚赫的包扎。洒了一地的沙子结果没派上用场，被迅速扫进大海。
到了这时，亚当才发现自己浑身是血，全身疼痛。但他连自己哪里受了伤都下清楚，不得不前往船尾楼接受检查。
他脱下皮革背心，强忍着皮肤要被撕下来般的痛楚，剥下被血浆黏贴在皮肤上的衬衫。
“擦干净。”米亚赫扔了一块用酒沾湿的布过来。
酒液渗入伤口之中。背部一阵剧痛，回头一看，是葛兰妮在用力擦拭伤处。“这太糟糕了。”米亚赫蹙眉，拿起刀子说。“得把受污染的肉挖掉，烧干净才行，否则会化脓。”
“挖掉、烧干净？”亚当的声音都哑了。
“得挖到见骨才行。”
亚当闭上眼睛，全身都僵住了。
葛兰妮爆出一阵笑声。
“小擦伤而已啦。”
货物以碉堡使用的武器弹药为主，美第奇夺得大量的火药、火绳枪和短枪等等。其余还有砂糖、金币、上等布料和衣服。
亚当一闭上眼睛，甲板的惨状便浮现眼前。
往后都会是这样的生活呐。他轻叹了一口气。
在英格兰，亨利八世驾崩，第三任王妃产下的儿子爱德华登基了。
隔年，一五四八年初秋。
已经成了二十二岁年轻小伙子的亚当，站在帆船“莫瑞甘号”的主桅瞭望台上。渺茫无边的大海洋以他为中心，画出一个整圆。一旁，十五岁的葛兰妮一头红发在风中飞扬。这场航海结束后，葛兰妮就要与德纳尔多结婚了。
他们要到葡萄牙里斯本将交易的船货载上船，然后回到爱尔兰，是一趟漫长的船旅。不只是海盗业，交易也是美第奇的生计之一。
杜达立每回出海，葛兰妮几乎都会同行，借此实地学习操船、攻击、战技、做生意的手法，还有如何掌控性情粗暴的船员。服侍葛兰妮的亚当，也不容分说地通晓了这些事务，赌博的本事也必然地受到磨链。
船上形同没有隐私。这个年龄的少女自然要学会的羞耻心，对葛兰妮而言是多余的长物。如果不是杜达立担心会刺激男人而教导她，就算要她在众人面前赤身裸体，她也不会有半分犹豫吧。对于胆敔对葛兰妮动手的男人，杜达立毫不留情地处以极刑。也因为如此，对美第奇的男人来说，葛兰妮成了不可侵犯的存在。
这五年之间，杜达立的船队又增加了两艘桨帆船。是掠夺来的。那两艘留在克鲁湾守肴，帆船“莫瑞甘号”在桨帆船“梅伊芙号”与“费奥纳号”护卫下前进。以小氏族的族长而言，这是支威武壮观的船队。“鲁乌号”与“贝尔号”则在戈尔韦近海强制征收通行费。
夏季，克莱尔岛与阿基尔岛的周边海域可以捕到大量的鲱鱼。塞进桶子里用盐腌渍的鲱鱼、貂皮、狐狸皮与兔皮等兽皮、牛奶、蜡烛用的兽脂等等，是美第奇的船队运输到他国的出口物。这些在里斯本卖掉，然后再将买来的葡萄酒、盐巴、铁、武器、染布用的明矾、高级薄亚麻、大马士革绸缎等布料、西班牙风格的服饰与家具等等堆进鲱鱼腥臭仍未散去的船舱里。西班牙、葡萄牙等国的港湾都市，即使对象是盖尔人，也不会像英格兰支配下的戈尔韦那样暴敛关税。美第奇的船队将购得的商品运送到戈尔韦湾的岛屿后方，透过巴拉进行地下交易。最近也有愈来愈多人想要跳过巴拉，直接与美第奇交易。
葛兰妮的结婚礼服也在里斯本买到了。葛兰妮表示兴趣，央求杜达立买给她的，是一把土耳其风格的弯刀。
杜达立是船长，而道格拉斯以副船长身分乘坐在“莫瑞甘号”上。米亚赫也在这艘船。辛吉与舵手狄恩则在“费奥纳号”上。“莫瑞甘号”交由哈克博掌舵。
道格拉斯在两年前结婚，生下一个男孩。他的妻子是凯尔队长的女儿，这是海陆军事力紧密的结合。
三艘船行经布列塔尼半岛西侧的海面北上。
“那两艘桨帆船，航路一直跟我们一样。”
葛兰妮指着开始罩上暮霭的南方水平线说。
“我也正觉得介意。会是巴巴利吗？”
北非处在回教徒的支配之下，基督教徒称那块土地与居民为巴巴利。
巴巴利海盗以地中海为主要活动领域，但亦频繁地出没于伊比利亚半岛沿岸至不列颠群岛周边，美第奇的船队也遭遇过他们几次。巴巴利海盗以奴隶做为划桨手，因此战斗员不会疲劳。不过一旦发现对方是美第奇，他们不会发动攻击。因为他们清楚这必须付出惨重的死伤代价。海盗会尽量挑选弱小的猎物。弱小，而且船上载有大量贵重物品的话，那就是再完美不过的猎物了。
“是没见识过美第奇可怕的家伙吧。通知杜达立。”葛兰妮轻巧地滑下索具。
等待杜达立的指令期间，船影亦步步近逼。
“我来轮流监视。”一名船员爬上来对亚当说。“你去加入炮击准备。”
攻击商船的时候，目的是掠夺船货，因此必须小心不能把船打沉，但对象是巴巴利海盗的话，就可以毫不留情地直接轰沉。对方的目的是他们的船货。他们知道巴巴利海盗会采取美第奇攻击商船的相同手法。也就是悄悄靠近，突然炮轰船尾或船桅，令对方丧胆，然后逼近，杀上船。
“就战斗位置”的信号钟声响起，鼓声隆隆。
熄掉炊事区的火。被缠紧的吊床在船舷相互绑成网状，上头再松松地罩上一张网子。为了防止掉落，帆桁用铁链加以固定。
信号旗扬起，传令两艘桨帆船转换方向，进行战斗准备。
幸而我方在敌人的上风处。“莫瑞甘号”转向下风处，船腹曝露在敌方的船首方向。如果双方距离接近，这是最糟糕的位置，但现在还在敌方的射程外。
巴巴利的船上应该也有大炮，但桨帆船由于构造上的关系，无法设置太多重炮。应该就和美第奇的桨帆船一样，船首船尾各一门吧。
但帆船“莫瑞甘号”的两舷各有六门大炮，而且射程相当速。
异于吃水浅的桨帆船，“莫瑞甘号”有三层甲板。孺亚赫用来包扎伤患的地方，是以夹楼的形态与船舱重叠的最下层甲板。那里位于吃水线下，因此没有窗户，是一片漆黑。他吩咐把提灯与蜡烛等照明集中到充当手术台的桌子上，并铺上旧帆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