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啊,一个人要有几只耳朵
才听得到人们哭泣?
是啊,要多少人丧命,他才知道
已有太多人死去?
在风中飘荡
[美]鲍勃?迪伦
两个人轻车简从,拉着两个行李箱去了上海。
随然没有想过,在上海,她会经历一场腥风血雨。
上海,大都市。
苏周的安排恰到好处,不逾矩,也没有不过分的人情世故,一点不像是一个助理和秘书的格局。
市中心的住所,不大不小,三房两厅。
司机把车开到机场,询问是否需要留下,所有的安排都以随然意愿为主。
顾悦送走了司机,接到了顾九。
顾九很尊敬随然,显然顾二爷一定安排吩咐了。
顾九开车,顾悦陪着随然坐在后排。顾九开车先给随然递了份资料。
顾九边开车边说:“李舅爷为分公司选择的是一家叫做strictly enforce的会计师事务所作为合作方,这家事务所有个组别只为他服务。这个组别单独在分公司附近的商厦租用了办公室。会计师事务组的组长叫崔荣斌,在这行口碑很好,从来没有负面评价。”
“那事务所的主负责人呢?”随然问。
“事务所的主负责人叫邓峰,从事会计工作超过25年,在上海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和各个公司各行各业的关系都很好,老油子一个。”
“账目呢?”随然追问。
“家里有规定,私人账目也是要备查的。我翻看过近几年的李舅爷的银行清单,圣诞节后一般都没有特大额的现金支出。不过,他那段时间确实花费很大,零零散散的支出不少,因为他有假期会频繁出入古董行和参加拍卖会。这几年的拍品清单就厚厚的一本册子。”
随然没有再接话,却频频喃喃自语,嘀咕拍卖会,古董。
到了市中心的住所,房子在六楼,朝向很好,装修风格贴近自然,让人感觉到很舒服。
顾悦要出去采购,随然想去买点东西装饰房子。
顾悦去了附近最大的超市。
随然却让顾九带着去了上海比较有名的古董行。
随然在古董行特别显眼,年轻又看什么都懵懵懂懂,不问价也不主动挑东西。
但是,随然是个有钱人。
所以,她很自在的闲逛。不是随然穿着打扮怎样突出,是因为是顾家的车送她过来的,而且还是以前跟着顾二爷的顾九陪着来的。
老板犹豫了很久,还是上前搭话了。
随然没怎么说话,只是抬手顺了顺刘海。老板蒋劲就招呼随然坐下,泡了一杯六安瓜片。
随然喝了茶,表示自己是想买件古董送给舅舅李胜章。
蒋老板立马夸奖随然是个有礼貌的后辈。
北京城是个不缺古董的地方,古都就是古都。
蒋老板推荐了书法作品,古董花瓶以及玉器。一口地道的京腔,像是在背相声贯口,跟说书一样热闹。
随然挑了一个古董花瓶,不贵也不算便宜。她还说做生意的送书法作品意头不好,古玉认主不能随便佩戴。
于是絮絮叨叨,自己带了湖州杭州的特产,再配一个保健枕加上这个古董花瓶,算得上晚辈的礼节了。
蒋老板笑嘻嘻地送走了随然。
随然十分清楚,这不伦不类的礼品搭配,看着贴心,确是十足的笑话。不管蒋老板怎么想,一个相声人,自己这件事一定会是个故事。
自己的到来,这位舅舅该知道。
顾九一直没怎么说话,他知道二爷的戒指能戴在随小姐手上,预示着地位。
随小姐和二爷又是一个性子的人,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心里特别有主意。不大显摆,又是淡漠的性格。
顾九决定帮助随然,这不仅仅是工作,也是维护一段情谊。
随然一直很平静。
直到,她和顾九接到顾悦。
顾悦买了一个后备箱的东西,自己还抱着食材和生活用品。
随然忽然很庆幸,身边有一个张牙舞爪地生活的人,生活是色彩斑斓的。
随然小憩了一会儿,推开房门出去简直跟换了所房子一样。
窗帘全部换成了融和的蓝色,阳台盎然生机的盆栽,随处可见的鲜花,客厅的格局变了,沙发上的懒人靠枕。
饭厅里色彩鲜艳的桌布,茶几上的杯垫,还有开放式的厨房里瓷器碗筷,照射下来柔和的黄色灯光。
书房的台灯换成古董风格,更夸张的是,书房的墙纸都换掉了,书桌上的绿植很是夺目。
顾九正忙着把室内所有尖锐的角角落落都用小棉球包裹起来,还有一整堆的小夜灯。大概是防止起夜的时候,太黑会跌倒。
因为随然喜欢荡秋千,所以在客厅还安装了一套摇椅。
这房子甚至比四合院都要有家的样子。
晚饭,炒生菜,龙虾罗宋汤,外卖的酸汤鱼,烤箱鸡翅和面条。
随然并不算挑食,但是顾悦做的菜太像快餐店出品,配上家的氛围。随然没有食欲,浅尝即止。
随然只是把面条吃完了,没怎么夹菜。顾九倒是真的饿了,没有剩饭剩菜。
顾悦给随然切了块买来做早餐的蛋糕,倒了柠檬汁。她催促随然吃多点东西,又叮嘱她吃药。
顾悦边洗碗边叹气,顾九很奇怪。
顾悦说:“小姐都没有什么胃口,之前陆姐做的家常菜她一直吃两碗饭的。现在,我都担心她饿着。”
顾九安慰顾悦,随然只是一时不习惯而已,很快就能适应。
顾悦还是不放心,打电话去家政公司预约上门的本地厨工家政,又雇佣了一个钟点工打扫卫生。
第二天,顾九载着随然和顾悦去李胜章的别墅。顾悦递上礼物。
这位李舅爷很感动,连连夸赞随然是个贴心懂事的后辈,送的东西适用又暖心。
午餐是地道的上海菜。
随然又跟着去看了李胜章收藏的古董,琳琅满目。
随然称赞李家的藏品很有特色,还拍了几张照片。
李胜章表示这些藏品虽然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但是各具特色,满满的历史印记,借出去参加过很多展览,自己按照年限一直陈列在家里,外借展览也是一组一组的。
回住所的路上,顾九问:“小姐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随然拉下遮光的竹窗帘,回答:“嗯。李舅爷很多重大节日后去买的古董藏品都不在陈列室,例如去年圣诞节拍的宋朝白瓷,定窑的价格几百万,旁边同等价格的檀香玉佛却在。他的支出有问题。这么多藏品,不明收入估计也是巨额。”
“可是李舅爷不可能直接从公司挪钱出来,这么大的现金流,他的资金来源呢?公司没有多少盈利啊,能值得这样花大钱除非他能得到更多的利润。”顾九边开车边说。
随然拍了拍额头,“公司出了什么问题先放一边,有问题是肯定的。重要的是查到资金来源。”
随然让顾九调查清楚这五年节庆日期间李胜章所有拍得拍品的持有人。
顾悦从来不插话这些事,只是盘算着午饭,还有记挂着随然吃药。
随然和顾悦回到住所,顾悦招呼家政阿姨工作,随然在书房看书。
顾九出去忙了。
晚饭的时候,两个家政已经离开了。
晚饭,冬菇拌上海青,鲜虾丸菠菜汤,百叶包肉和蜜饯南瓜,大白米饭。
菜很家常,甜口的上海菜。
随然和顾悦都没有多少食欲,只有顾九回来例行光盘行动。
没有办法,顾悦煮了碗鸡蛋面哄着随然吃下。
顾悦于是很不痛快。
顾悦不痛快,打了一个电话给苏周。
苏周那个时候,正在总公司陪顾屿筹还有财务文林文总开会,一不小心按了免提。
顾悦责怪苏周轻视随然,清楚知道自己没有上海的生活经验,也不安排好厨师杂工。唠唠叨叨,叨叨不停,二爷吩咐过随小姐大病初愈,饮食要分外注意。随小姐这几天都没有食欲。大爷那边都不关心随小姐的健康。
然后,顾悦痛快地挂断了电话。
随然听见了,躺在床上裹着被子偷笑。顾悦这个脾气确实是痛快。她很需要这通电话。本来,随然准备直接让李胜章推荐的。
这样过于直白或许会出问题。
随然知道,顾屿筹不会放任不管。苏周也没办法从北京派人过来,在上海找厨师没有熟悉的关系,最有可能就是苏周找李胜章帮忙。
随然甚至觉得自己很有把握,因为她感觉得到苏周不经意间的帮助。
顾悦很痛快,随然很舒服。
文总觉得会议让这通电话一闹,特别有意思,也没那么疲惫。
顾屿筹却有点生气,苏周特别无奈。
会议后,顾屿筹吩咐苏周特别打点好随然在上海的衣食住行,一切开销由自己私人账户支出。
苏周不痛快。于是,他打给了送车去的那个司机,咆哮着训斥了一顿。司机半夜起来,拍着圆滚滚的脑袋叹气。
苏周没有办法,只能第二天早上打电话去求助李胜章。两人说长道短,舅爷前,特助后,工作绕到了生活。
其实,都是千年的狐狸,聊什么聊斋。
苏周特别客气,李胜章也顺水推舟。于是,李胜章推荐了一个自家厨工的同乡。
苏周又像拜祖宗一样向顾悦汇报。
因为是住家阿姨,顾悦让顾九在书房里按了个床铺,又在主卧阳台外加了一张书桌,配置了太阳伞,装了一个小风扇。
饭厅又添了一张小饭桌。
顾悦虽然不在乎别的,但是她对待家里的来的新人特别注意。
这个吴英阿姨一过来,顾悦就安排好了工作,主要负责买菜做饭洗碗。家里打扫自有钟点工负责,实习期两个月,要学会家里的规矩。循常例,每个星期一天假。
家里有各种调料要用指定牌子,水果蔬菜各种食物的禁忌。每个星期一顾悦会把菜钱放在厨房冰箱外面的挂的布袋里,吴英自己记帐。零碎账不用记,每个星期不能有超过200块出入的账目。
家里的琐事,有顾悦在。随然一直都没有过问,顾悦一直记有详细账目。随然偶尔翻翻账簿。
李胜章的人过来了,家里很多事情不方便。
市中心的好处就是,附近商厦林立,一应配套设施齐全。
随然于是报了一个瑜伽班,每天下午两点半到四点半,两个四十五分钟的课程,中间休息半个小时。
顾九的调查却不顺利,李胜章特别低调。
而那些古董的持有人大多不是上海本地人,因为正规的拍卖行都是周边各地收古董的,账户转账拍卖行转出实属正常。
那些持有人的账户调查需要时间。
最重要的是,李胜章的不明收入来源也还是一个谜。
随然开始还有些急切,但是瑜伽这项运动真的很有魔力,调节了情绪。
随然想,自己得沉得住气,突破是需要时间的。
顾九特别着急。
随然无奈。
随然说:“这才刚刚开始呢?如果真的着急,就别查别的,直截了当,你去查清楚那个定窑白瓷。”
顾九于是开始早出晚归。
顾九忙碌了整整一个星期。
2017年7月23日
顾九来向随然汇报。
随然看着顾九大汗淋漓,气喘着喝水,“我查清楚了。那个定窑白瓷是苏州一位姓林的先生的藏品,据说是林老先生留下来的遗物。后辈败家,才出售藏品的。林先生这几年生意不好,经常这样出售林老遗物。奇怪的是,林老是留下来一批老物件,可是林先生还是难以维持公司营运。”
“我让人假扮投资商去看过林先生的公司报表。拍卖行几次打款给林先生后,他的公司都会有新的资金投入,只是除了白瓷价值都不大,所以公司新的资金投入不多。不过,价值最高的白瓷资金出入很大,,定窑白瓷的拍卖最终成交价格是358万,佣金是10%,其余杂项支出不超过15万。林先生的公司流入的资金却不到20万。我查到那个时候,林先生两个频繁往来的账户确实有大宗支出。不过,线索到林先生这里算是断了。我开始调查林先生后,被另外的人盯上了。所以,磨磨蹭蹭,进展不大。我也不知道该往哪一个方向继续查。”顾九苦恼道。
随然静静地听完。
五个问题,随然问顾九答。
“这个白瓷真的是林老先生持有的,林先生得到的遗产?有证据明确支持吗?”
“有的,林老先生当初买下这个白瓷器周边的人都知道的,而且当初林老去鉴宝中心鉴定过。后来,拍卖行也鉴证过。年份,色泽,花纹以及底款都是一致的。”
“那问题很复杂了,中间我们肯定有不清楚的因果关系。林先生拍卖了自己的白瓷,300多万只有不到20万到账。这肯定不是卖瓷器的钱,那瓷器的买卖款项是什么时候到付的?”
“不可能是在之后,那之后林先生都没有,别说之后,就是拍卖以前,林先生的公司都没有大笔进项。这笔款好像凭空消失了。”
“如果不是现金,那最有可能的就是支付了某种等价的东西。遮掩某个真相,拯救公司的合同,亲人的某种诉求或者名利得失等等不一。你觉得是什么?”
“林先生没有救回公司,公司还在不断亏损。至于亲人,他父母都离世了。前妻和女儿都在澳大利亚,收入比林先生稳定,而且林先生给女儿买了一份保额不低的保险。至于,名利他没有多迫切。最有可能,就是遮掩什么。”
“遮掩真相。我们继续分析一下,会是与什么相关的,以致于他都放弃救公司,并且他在没有明确的既得利益情况下,还是在这个链条上配合行动。丑闻,命案,亲人生命安全还是公司的不干净历史?”
“林先生不是政客,公司又没有上市,丑闻可能性很小。亲人生命,前妻和女儿远在国外,也不算无名之辈可能性也不大。公司不干净的历史,可能性50%,毕竟他都卖掉老爸遗物保公司。命案的可能性也很大,因为林先生的配合程度很高。”
“既然目标是二选一的选择题,你去解答即可。最后一个问题,盯上你的人最有可能出于什么目的?你自己感觉一下。”
“虽然这个白瓷有差不多200万的差额。可是,如果是单笔利益吸引力不够,肯定是利益链条上一个很小很小的点。还有人盯着林先生,证明林先生可能知道这条利益链上下比较关键的部分。甚至,这个背后的人除了威逼还有利诱,他被人画了个饼。所以,他知道这条利益链很多相关的事情。”
顾九渐渐地明确方向。
随然却没有让顾九继续查,只是吩咐顾九守着。
随然有种很强烈的预感,这个林先生既救不了自己的公司也遮掩不了那个真相,或者是真相的全部比较准确。
而且,林先生这样的高度配合,证明了他的懦弱,绝对不敢鱼死网破。
这件事的发酵只是欠缺一个时机,这个林先生也算是幸运。他必然不会被直接控诉,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会就着低低的台阶顺势而下。
明确的控诉,公司破产,利益链上的关键信息抹掉。至于林先生,应该是一场意外的主角。
为了顺理成章,时间可能长一点,但是这样事情会比较不突兀。
人都本能地忽略很多自我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然后不让它随便激起人生的浪花。
果然,顾九前段时间的试探让事件迅速发酵。
林先生被控,以不合法的手段谋取公司利益,损害了员工的利益。员工集体将林先生告上法庭。
林先生没有办法接受公司的资金透明化的调查,选择了庭外和解。而且,他是在背后的人和公司员工双重压力下,迅速结业公司,赔偿了员工应得利益。
因为林先生不可能帮助司法机关将自己定罪,接受调查等于玩火自焚。
林先生半梦半醒地度过了那并不漫长的一个月!
一切都特别急!时间流逝的特别快!
九月的尾声将至,随然逃掉了一节瑜伽课。
下午茶时光,茶餐厅。顾九的小食全餐,冰可乐。顾悦的小份三明治加上柠檬茶。随然的温奶茶和小蛋糕。
在茶餐厅的角落里,顾九特意压低的声音,说评书一样讲了林先生的一个月。
随然很是感概!
随然只是希望那场意外能不如期到来。
可是,那只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