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这个等待着的女子心中有着多少焦灼,今年的第一场大雪还是如期而至。
一夜之间,天地就换了个模样,树梢檐上,都积起了厚厚的一层雪。
大清早,还没到衣竹叫她起床的时候,祈妙华就已清醒过来,拿起床边的大氅披上。
自梧族老将灵髓玉交给她后,她就感觉自己的嗜睡症状在一点点好转,如今一个多月过去,她的作息基本已与常人无异,甚至比衣笋那个怕冷的小丫头还要精神些。
走到窗边,刚一推开窗,就被室外冰冷的空气冻的打了个哆嗦,倒是让得她难得的轻松了些。
此时天色还早,负责扫洒的衣笋还未起,是以院子里的雪还未扫开,仍是雪白的颜色,就像是将过去一年的所有污秽全部掩埋了似的。
天还未完全亮起,祈妙华眼神涣散的看着还在时不时飘落的零星雪花,想着心事。
没过多久,隔壁两姐妹的房间就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不多时,便见衣竹衣着整齐的提着一盏油灯往厨房去,准备几人的早餐。
吹了会儿冷风,她便关了窗,点起灯,继续读着昨夜未读完的简牍。
……
“族老,祈常盛那小子的商船出了些事……或许需要您亲自过目。”商堂一个大管事急匆匆地去拜见自己的主子。
祈善言皱皱眉,放下手中的卷轴,抬起头来看向这个勉强算是心腹的手下,示意他继续说。
若是没什么特殊情况,族中小辈发生的些许小事,他是不会打扰自己的。
“禀族老,三个月前,那小子答应一位传道阁天字堂成员的邀请,出了一次海,而且这次船队的规模还挺大,足有三艘乙级大船,但是……
最后活着回来的人却仅有几个普通船员,仅剩的大船也损坏得多了,据那几人所说,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一座离大陆极远的岛屿,而祈常盛和那位成员都在那岛上不知所踪。”
大管事禀报完,便垂手立在一旁。
“既然族里准许出海,说明这个天才是已经外放出去了的,那他自己所做的任何决定,所造成的后果都要自己承担,就算是死了,也怪不了谁……以后这种事,不用再特意禀报给我。”
言族老听了一点,就重新看向案上的简牍,等属下说完,方才淡淡道。
“可是,关于这次出海的消息,是烈族老吩咐我们要关注的。”那管事小心地说道,“族老,我们可要将这消息交给烈族老。”
祈善言这才认真起来,起身走到窗边,思索了片刻,却是缓缓露出了些笑意,轻声吩咐:“无事,交给他吧……可以派个看不顺眼的手下去。”
“是。”
……
“你确定?”祈庭梧看着对面坐着的酒鬼,惊声问。
“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跟你开玩笑吗?我比谁都想这消息是假的。”祈烈灌了口酒,脸色平静,眼睛里却泛着血丝。
“此事先瞒着他妻子,待灵子出世后,我亲自去同她说。”祈庭梧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震惊和悲恸,理智地说道。
“我晓得。”祈烈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来,转身离开藏书阁。
直到现在,祈烈依旧不敢相信,他那天资卓越、温和孝顺的徒儿,真的会死在一次简简单单的出海中。
对,阿良已经突破到地阶,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失踪……他可能只是被什么困住了,身为师傅,不管怎样,他都必须去那岛上看看。
祈烈将葫芦往腰上一挂,就朝着山门狂奔而去,但刚到门口,他就不得不停住了。
“阁主,我一定要去。”
站在门口的老人转过身来,微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不用去了,他不可能活下来的。”
“为什么?”往日不修边幅却潇潇洒洒的烈族老急切地追问。
祈长风并未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可知,什么是婴果?”
不等他回答,就接着说:“婴果,乃是受阴阳二气孕养才会诞生的一种灵物,若那无名岛只是南海普通一小岛,如何能供养出这等灵物。”
这道理祈烈当然都懂,阴阳二气,也被称为先天之炁,只有在天地初开时,或者母胎内才会有,当然或许如今山海界内一些特殊之地也会有,但至少他是没听过。
而正是因为婴果内含有相当浓郁的先天炁,才会有生死人的奇效。原本他以为这无名岛就是一处拥有阴阳二气的奇地,难道还有隐情?
“百年前,我为救阿影,耗费了一张阴阳符,寻找阴阳二气汇聚之地,希冀可以找到救命的灵物,也是阿影运气好,还真被我找到了,但同时,也被我找到了另一样东西。”
祈长风至今都还记得当时的惊骇,缓缓说道:“我发现了……一颗九婴蛋。而那灵物就长在放着蛋的树巢上,我便称之为婴果。
辛亏这蛋还远未到破壳而出的时候……按我推算,这蛋至少还要近千年才会孵化,所以才将那卷宗,随意放在了藏书阁中。
却不知为何,九婴幼兽竟提前出世……面对这等存在,即便只是幼生期,区区地阶前期的小家伙,也根本不可能逃掉。”
“回去吧,那九婴应该会找个地方静静成长,除非你能达到随时可以引动天劫的层次,否则,就当他是死于海难的吧。”
祈烈默默站在原地,又一次感受到了实力不够的无力。
……
许多人都知晓了祈纪良的死讯,但都默契的没有告诉祈妙华。
是以她虽然担心,却还能安慰着自己。就这样相安无事到了生产这天。
很普通的一天早晨,祈妙华正被两个小丫头扶着在院子里散步,忽然肚子就开始疼了起来,她也没有惊慌,很快就回到了早已备好的产房中。
祈云川也被因羊水不断流出产生的不适感醒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想要挣扎,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应该要出生了,他不由自主的泛起些期待。
毕竟不管用元神之力观察过多少次,都比不上自己亲眼去看看。
他轻轻蠕动着,按照自己脑子里的一些关于生产的知识,将自己摆成头朝下的姿势,静静地等待着。
外面好像来了很多人,像那个每过几天就会来一次的长得很好看的小叔公,像父亲那个很邋遢的师傅,还有好几个他觉得很厉害但不认识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祈云川只感到全身都在受到挤压,他顺着那力道努力地缩着身体。
随着那挤压的力道越来越重,他开始听到母亲压抑的、痛苦的闷哼声。
祈妙华躺在偏房的床上,嘴里咬着根木棍,浑身大汗淋漓。
床边几个中年妇人围在她身边,不断鼓励她用力。但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她心头的绝望也越来越重。
她知道,自己还是无可避免的遭遇了最糟糕的情况。她难产了。
疼痛在一点点加剧,贵重至极的参片早已被她含在嘴里,参汤也已喝了许多,作用却微乎其微。
往日温柔似水的女子终于忍不住嘶喊出声:“祈纪良,你……你个混蛋,说好……说好要一直陪着我的。”委屈的泪水滚滚而下,混着汗水一起,消失在乌黑的鬓发间。
当祈云川感觉自己的力气也要耗尽的时候,他终于感觉到外界的光亮。只听母亲使尽最后一点力气的一声尖叫,其实也没有多大声音,之后便再无声息。
难产太久,祈云川一时间有些适应了窒息的感觉,无声地恢复着力气,却吓坏了屋内一圈人。
几个妇人忙拍打着小婴儿的脊背,祈云川被拍打的不断咳嗽,不可抑制地嚎哭了几声。
几声稚嫩的哭声传出去,屋外众人纷纷松了口气,然后接连悄无声息地离去。
只剩等着抱徒孙的祈烈,和医术出众、自忖有些用处的祈庭梧还留在前厅。
不多时,就见一个妇人抱着婴儿走了出来,婴儿被一块旧细布包着,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四处看着。
祈烈把葫芦往桌上一扔,将手往身上擦了擦,就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抱了过去。
抱孩子的妇人看他动作不太标准,但张了张嘴,不敢说……
“这孩子好模样,长大了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小姑娘。”
往日醉醺醺的酒鬼此时脸上一派欣慰,笑得见牙不见眼。
刚出生的婴儿眼里只有黑白之分,普通婴儿甚至只能看到一尺之内的东西。
祈云川虽然能看得更清晰,但依旧是黑白的颜色。
所以此时在他眼里,这个笑得傻兮兮的老头,就像一只先天失智,死后只会傻笑的野鬼,不仅嗓门大,而且……丑。
睁着大眼睛的小婴儿默默地转过了脸,正对上另一张放大的面孔。
这人就好看多了,但或许是他皮肤白皙,在祈云川眼里这人的五官都被淡化了,只剩头发眉毛眼珠子,就像一幅只有这些的人像,看着怪瘆人的。
小婴儿发红的脸更严肃了,眼中透着防备,嘴唇抿得紧紧的。
即使他用元神之力看过所有来过他家的人的相貌,也硬是没认出他们来。
祈庭梧好奇的凑上前,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小的婴儿呢。
他看着这个浑身发红、皮肤发皱的小老头一样的婴儿,然后眼中略带深意地看向那个还在冒着傻气的大老头。
这也能说是未来美男子,烈族老莫不是真的年龄大了……
祈云川到底累坏了,不一会儿就在这不甚舒服的怀抱中睡了过去。
然后就被两个不良长辈,这儿戳戳,那儿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