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其乐融融,另一边却已到了生死边缘。
祈妙华平安产下一子后,就已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昏睡过去。
那些年长妇人领了衣竹发的赏钱,都准备离开了。
一圆脸妇人走之前打了温水,打算为生完孩子的产妇擦擦身子,换一床干净的被子后再走。
却没想到,她就是将脏被子拿出去这么一会儿的的功夫,竟看到那还没来得及盖上被子的女子身下晕出了一大片血迹,猩红的颜色在淡黄的床单上分外显眼。
那妇人骇得手中簇新的丝绵被一下子掉到了地上,顾不得捡起来,就忙上前检查女子状况。
只查看了一眼,妇人面色就惨白下来,忙鼓足力气朝外面大喊。
“不好了,夫人血崩了。”
几个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妇人皆脸色一变,忙回了产房,面色凝重地看着血迹范围越来越大,渐渐将一整张床都晕染了大半。
这种场面,不管是什么人,无论见过多少次,都没办法习惯。
而坐外面的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孩子早便抱下去躺着睡了。
就在他们准备告辞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喊声。
祈庭梧犹豫了一下,还是当机立断走了进去,忽视那几个婆子欲言又止的眼神,抓起了床上躺着的女子的手,屈起三指覆上了她的手腕。
祈烈站在外面没进去,毕竟他又没有一手好医术,进去也没用。
他皱眉挠着乱稻草一样的头发,闻着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儿,腾地站了起来往外走。
阿良已经不在了,他总得护住他媳妇儿。
产房内,祈庭梧已皱紧了眉,心中挣扎着,良久还是叹了口气。
“去把孩子抱来吧,稍后我会用灌灵之法让她清醒片刻……好歹让这对母子见上一面。”
屋内众人皆是面色黯然地沉默着,一妇人转身去了邻屋抱孩子。
祈云川被人从睡梦中唤醒时还有点懵,小老头一样的脸上还带着困倦,他伸出小手吃力的移到嘴上,小小的打了一个哈欠。
那妇人见孩子醒了,忙抱起了孩子就向产房去。
祈庭梧此时已布好了阵。
七七四十九枚雕刻着精致花纹的竹算筹悬浮在空中,缓慢移动着,隐隐可见玄奥阵图闪现。
他看了眼孩子,手印一变,那阵图便猛然亮起,似有大量灵气被吸纳汇入阵法,再聚集于一点向着下方的女子灌注。
……
远处一位老人盘膝坐在崖边,遥遥看着菁华苑的方向,与身后一道似有若无的影子说着话。
“这小子在阵法上又增进了,年轻就是好啊,不像我这老头子,都快八十年没感觉有一点进步了……”
老人看着悠闲自在,嘴中叨叨着,好似亲眼看见了那场面。然而影子并不理他。
祈长风絮叨了半天也没人接个茬,终于感到了些无趣,果然不能指望这锯嘴葫芦能跟人聊天。
“主子,你今天好吵。”
趁着他歇口气的功夫,影子凉凉地说道。
祈长风顿时被噎住了,他不就是想找找个人聊聊天嘛。
……
祈云川一头雾水的被抱来产房,看着眼前的架势,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逼得他眼前也愈发模糊,不自觉得瘪起了嘴。
他看着灵气束被强行灌进母亲体内,女子单薄的身体就像一个脆弱的玻璃瓶,被水柱猛地灌入,顷刻间便布满裂痕。
床上秀丽的女子疲倦而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或许是母子天性,她第一眼就看到了被放在床头的丑丑的婴儿。
祈妙华一恢复意识,便感觉到了自己的糟糕状况,但她什么都不想管,也什么都不在乎。
毕竟,良哥不在了,眼前这个小东西就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了。
看了好一会儿,祈妙华转过头,看向维持着阵法的祈庭梧,轻声问:“梧族老,良哥……是先走了吗?”
灵气不断从她的身体里逸散出来,不只是后来注入的灵气,还包括她的……生命灵气。
但她却好似全无所觉,安静地、悲伤地看着他。
祈庭梧很想像往常一样安慰他,但看着女子已经了无生气的双眸,嗓子眼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似的,最后只能艰涩地点了点头。
即使虚弱,也依旧美如洛神的女子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笑,缓缓闭上了双眼。
她的儿子未来无忧,不用她担心,那她就可以任性一次了。
祈云川茫然地看着这一幕,一向好使地脑子仿佛锈住了似的,怎么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明明他已经很努力地蜷缩起来了,但他还是害死了母亲。
忍了又忍,小小婴儿终于忍不住了。
稚嫩却高昂的哭声响彻,伤心的不行,却只是让已经很疲惫了的母亲动了动眼皮。
阵法还在运转,祈庭梧不知道他还在期待什么,大概是刚刚祈烈的离去给了他一些微末的希望吧。
但区区灵气又如何救一个心存死志的人,就像无论如何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一样。
……
崖边的老人已经站了起来,沉沉叹了口气,终是对着某个现在还在阁内乱窜的烈族老传音道:“到月落峰来。”
祈烈心中愈演愈烈的焦急仿佛是被人泼了盆凉水,一下就冷静了下来,忙窜到月落峰上。
“给那孩子母亲服下。”祈长风取出一个玉匣,递给祈烈。
看都不想看一眼,心疼!
祈烈心中一下就欢呼雀跃起来,面上却不敢造次,恭恭敬敬接过,便朝菁华苑飞奔而去。
“你说我给这么珍贵的要是不是亏了,你说这女子生产怎么就这么难办呢?”祈长风唉声叹气,肉疼啊!
影子依然一言不发。
“唉,就当是提前还的债……的利息吧。”
……
祈烈一路飞奔回小院,一脚就踹开了产房。
屋内众人一惊,连正哭得伤心的祈云川都被这巨响吓得哭声一停,睁着朦胧的双眼,不受控制地抽噎着。
他看着烈师祖从手中的玉匣中取出一枚丹药,然后强行让连呼吸都几不可闻的母亲服下。
那丹药用肉眼看或许与寻常丹药没什么不同,但他用元神之力一扫便知它的珍贵。
丹药内澎湃的先天之炁几乎比他在母亲腹中吸收到的还要多,浓郁的紫色气流使得整颗丹药都呈现出暗紫色。
神奇的是,这些先天炁逸散的速度竟然极其缓慢。
但不知这丹丸被装在匣子中多久了,玉匣一打开,飘出来的先天之炁竟让的在场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
祈云川看着母亲咽下丹药,紧张地盯着一丝一毫可能出现的变化。
他的元神之力也牢牢笼罩着母亲,所以虽然眼睛看不出什么变化,但在他的感应中,母亲确实在缓缓好转。
就像满是裂痕,已经装不住水的玻璃瓶被粘合了起来,重新拥有了装水的能力。
母亲怎么还不醒?母亲是不要他了吗?
祈云川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就瘪着嘴哭了起来。
小小婴儿细弱的声音回荡在室内,让人听了心中一酸。
一个年长妇人想要抱起孩子哄一哄,却让祈烈拦了下来。
“别动,让他哭。”
“小孩子哭多了不好……”这妇人犹豫地说。
“可这是唯一有可能让他母亲醒过来的方法了。”
祈庭梧皱眉站在一旁,收起了阵法,一枚枚竹算筹化作一道道淡青色的光华被他收入袖中。
听到烈族老的话,他默默地摸出一个手镯一样的木质圆环,放在了婴儿嘴上。
顿时,哭声一下子大了好几倍,将几人都震了一下,不约而同用异样的眼神看向光风霁月的梧族老。
祈庭梧右手握拳抵在嘴边,清咳了一声,不理会她们,转头盯着床上渐渐皱起眉头的女子。
好黑……
祈妙华意识模糊,只觉周围一片黑暗。
她找不到一点光亮,身体轻飘飘的,好像有什么东西不断从身体里流逝。
意识越来越模糊了,突然,她听到了婴儿的哭泣声。
孩子,她的孩子……
她怎么能让他一生下来就变成孤儿?
……
月落崖。
祈长风看着昏睡的女子睁开眼睛,将哭泣不止的婴儿抱在怀里轻声哄着,眼神复杂。
“影子,你说我出生时怎么没有一颗天灵丹能让我娘服下呢……”
头发已花白的老人坐了下来,双手撑着悬崖边,像小孩一样晃悠着腿。
“不过要是我娘活着,大概我也不可能到天阶了。”
老人淡淡笑着,神色分明遗憾。
可如果母亲能不难产而亡,不入天阶又何妨……
产房内,虚弱的母亲抱着哭累了睡着的婴儿,心中万般滋味。
“师傅,救命之恩,我……”鬼门关里走了一圈,祈妙华对烈族老感激不已。
祈烈摆摆手,没等她说完,便道:“不是我的功劳,我可没这本事……至于是谁,你之后会知道的。”
祈妙华一愣,识趣地没再细问。
“这些之后再聊吧,眼下不如先给孩子取个名字。”祈庭梧已搬了个椅子坐下了,悠闲道。
初为人母的祈妙华闻言看向孩子,目光温柔而悲伤。
“我与良哥在云川定下誓约,这孩子,便叫——祈云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