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眨眼间已四年多过去,当初连翻个身都办不到的小家伙,已长成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小童子,常带着笑的小脸,能看得人心都化了。
此时,可爱的小童子正趴在被褥上,与阵法外面的老头说话。
“师傅,是不是还有三个月,我就能每天都见到娘了?”
这几年来,祈妙华每月十五这天都回来看他,还会带上各种东西,像每月都有的小衣裳啊,每年换一次的小被子啊。
而自他能吃饭之后,他就越来越期待娘的到来了。
“是,还能每天都吃到你笋姑姑做的好吃的饭菜。”
祈长风坐在石头边上,光着脚伸进潭水里,右手拿着一卷帛书,左手边放着盘嫩笋,悠哉悠哉地吃着,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未尽之语。
“那还要好久啊……”小云川翻了个身,平躺着,掰着手指说。
“不久了,等你再看到一场大雪就能出去了。”
落灵潭地势低,每年的第一场雪都比山中要晚,祈云川刚到这儿的第三天就下了一场雪,而今年却还没到下雪的时候。
“好了,今天的课程该开始了。”
祈长风放下右手的帛书,从旁边一堆卷轴中随意扔抽出一卷扔到阵中,刚好落在书架旁的那张矮小的书案上。
基础的东西祈云川已经学完了,更高深的东西现在又不适合教给他,只能出些题让他稍微接触一下。
“哦。”小孩乖乖的答应一声,爬起来走到书案旁跪坐下来。
挺直背脊,摊开简牍,拿起案上放在砚台上的竹聿,蘸着今早调好的墨汁,开始回答卷上题目。
竹聿,也就是根一指宽的竹签或削尖的细竹,打磨光滑作为笔。
不知为何,祈云川总是很嫌弃这种笔,写几下就要蘸一蘸墨,老是打断他的思路。
他用这种笔用了好久才渐渐习惯,就像他曾经用过别的更方便的笔一样。
对着卷上对半大少年来说也很难的题,不时皱眉思索,不时从左手边文案上堆放的满满当当的卷轴中抽出一本,对照解题,大半个时辰便悄悄过去。
忽然,小云川放下手中竹聿,抬起头,看向半空中准时显现的奇景。
即使每天都能看到一次,也依旧为之震撼。
午时正刻,清澈的潭水上突然出现两个仿佛由琉璃所铸的壶,壶上有刻度,上为红,下为蓝,对应日月之色。
此时,两壶倒转,引动镇族大阵,两相应和,一滴灵液随之滴入潭中。
小云川目不转睛地看着天空中显现的无比庞大也无比复杂的阵图,即使他只能看到一小部分,也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就开心的卷起卷轴,到休息时间了!
‘噔噔噔’跑到第三个书架旁,踩着一摞写过的卷轴,从架上抽出一卷娘亲带来的闲书。
这么多年过去,每年师傅都会让影子爷爷拿来许多书,再加上娘亲带来的那些,一个书架早就不够了。
拿着卷轴跑回床上,往上一趴,舒舒坦坦的摊开来看。阵法内四季如春,还一尘不染,他连鞋都不用穿。
仔细一看,原来是诗歌啊,可惜他不会唱,只能读了。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小云川摇头晃脑的读着,突然停了下来,好奇地仰头问他师傅。
“师傅师傅,雨我见过,那风是什么样子的啊?”
“风啊……你看,师傅的衣袖就是被风吹起来的。”祈长风惬意的躺在灵石上,一边泡着脚,一边享受着谷底少有的阳光。
听见小徒儿突发奇想的问题,抬起一只手臂随意地回道。
“那……那风为什么不吹起我的衣袖啊?”
“因为风被阵法挡住了,等你出去了就能吹起来了。”
“哦……”
下午,天空突然阴沉下来,不一会儿就暗得练案上的字都看不清了。
祈云川打开右手边书架最下层的一个小盒子,拿出来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置于案上,顿时满室通明。
“师傅,是不是要下雨了?”小孩小声问,声音里有点兴奋。
“是啊。”祈长风靠着阵法形成的屏罩,运起体内灵力,撑起一个光罩,照亮手中绢帛,也挡住了渐渐飘起的细雨。
“那……那我们……”小孩更高兴了。
“好。但你要先将今天的功课完成。”老人笑着说,让小孩就像打了鸡血似的。
天彻底黑了下来,微风细雨也成了大雨滂沱,黄豆大小的雨滴打在祈长风的光罩上,汇成水流进入潭中。
奇特的是,这雨水与潭水竟并不相融,二者泾渭分明。但普通的雨水明显更重,渐渐沉入潭底。
祈长风面对着小徒弟,盘膝坐在地上,摄来一些雨水,汇聚成水流在指尖玩耍着。
小云川还跪坐在案旁奋笔疾书,小脸绷得紧紧的。
突然,小孩把笔一扔,“哒哒哒”地朝着师傅跑过去。
“师傅,我写完了!”小孩一脸的求表扬,扬着一张大大的笑脸,软乎乎的说:“今天我提前了足足半个时辰哦。”
老人散了指尖水流,笑骂道:“一下雨你就写的快了,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厉害。”
“去把你今天写的拿来给我瞧瞧。”
“好。”小孩脆生生地应道。
然后又“哒哒哒”地跑回案前,将卷轴给师傅。祈长风看着小徒弟答的题,心中有些惊讶。
今天速度快了这么多,竟然还大多都是对的,便检查得仔细了些。
小孩却等不及了,小手背在背后,两脚一踮一踮地,偷瞄着师傅手中的卷轴。
是不是他错太多了,师傅怎么那么慢,早知道就跟往常一样检查一下了。
在小徒弟殷切的目光下,老人笑着点了头,甩手将合上的卷轴扔到文案上。
“准备好了!”老人站起身来,拿出十枚算筹悬浮在周身。
“嗯。”小云川热切又严肃地点头,也拿出了自己的竹算筹,运起体内不多的灵力注入竹片,点亮上面的纹路。
这可是他的宝贝,是师傅用最靠近潭水的竹子做的,还亲手刻上阵纹,送给他做四岁生辰的礼物,足有一百零八枚呢,可惜他现在还只能灵活操纵十枚。
然后老人退后了几步,操纵阵法将小孩与阵内物品隔离开来,心念一动,那十枚算筹就将十滴雨水狠狠打进阵中。
小云川紧盯着师傅的动作,忙控制着算筹将雨水都打出去,见第一次全都成功了,振奋了精神,大声喊道:“再来。”
“好,小心了。”老人依旧淡笑着,却逐渐加快了打进雨水的速度。
一开始,小云川还能游刃有余,可当同时进来的雨水达到三十七滴时,就开始手忙脚乱了。
“嗯?小川儿对神识和灵力的操纵力又提高了。”当同时进入的雨水增加到四十五滴的时候,老人发出一声惊咦。
“这都比得上我十二岁时的水平了,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这么密集的雨滴攻势,祈云川不过坚持了一瞬就不慎漏了滴雨,沾在了他的衣襟上。
一下子,雨水就都停了下来,然后飞回了阵外。
小云川集中注意力太久,有些回不过神来,一枚算筹险些就随着滴雨飞出了阵外。
“师傅,你怎么停下了,再来呀,再来呀!”小孩还想在玩会儿,耍赖似得冲老人装傻充愣。
老人板起了脸:“我们开始是怎么说得?”
“没挡住就不能玩了……”小孩泄气了,小声说,“可我……我还想再玩一会儿。”
老人气乐了:“别人躲都来不及的控制力训练,你倒是乐在其中,想当初……”他可是被这玩意儿虐得不轻,差点连水都不想喝了。
想到这,他坏心眼的一挥手,顿时几百滴雨水呼啸而去。
一脸可怜相的小孩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去挡,结果反而没挡住几滴,全落在了他身上,干干净净的童子一下就变成了落汤鸡。
落汤鸡的无良师傅反而在外面笑得开怀,小孩气得鼓了鼓脸颊,悄悄地让自己沾满水的算筹飞出阵外,啪的印在师傅洁白的衣袍上。
老人注意到徒儿的动作,但纵容的任由衣服被弄出水痕,还作出一副大惊失色色样子,就当哄孩子开心了……
小云川看着这一幕,开心的拍着手咯咯直笑。祈长风也笑了起来,师徒两人就在夜幕下的大雨中指着对方捧腹大笑。
……
夜已深,雨势渐渐小了,天上的乌云逐渐消散,露出皎洁月光与璀璨星河,倒映在潭水上……
潭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最亲人。
【注】1、聿:楚对笔的称呼。
2、文中诗歌出自《诗经·国风·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