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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西行取经(七)

金星趋步向前,径入水帘洞内,面南立着,对悟空道:“今告大圣,前者因大圣嫌恶官小,躲离御马监,当有本监中大小官员奏了玉帝。玉帝传旨道:‘凡授官职,皆由卑而尊,为何嫌小?’

即有李天王领哪吒下界取战。不知大圣神通,故遭败北,回天奏道:‘大圣立一竿旗,要做“齐天大圣”。’众武将还要支吾,是老汉力为大圣冒罪奏闻,免兴师旅,请大王休兵。玉帝准奏,因此来请。”

悟空闻言,笑道:“前番动劳,今又蒙爱,多谢,多谢!但不知上天可有此‘齐天大圣’之官衔也?”金星回道:“老汉以此衔奏准,方敢领旨而来;如有不遂,只坐罪老汉便是。”

悟空大喜,恳留太白金星饮宴,他却是不肯,没奈何,悟空只得与金星纵着祥云,先到了南天门外。那些天丁天将,见了,都拱手相迎,知道悟空是个厉害角色,不敢怠慢。二人径直入了灵霄殿下。

金星拜奏玉帝道:“臣奉诏宣弼马温孙悟空已到。”玉帝吩咐道:“那孙悟空过来。今宣你做个‘齐天大圣’,官品极矣,但切不可胡为。”这猴子,也只是在朝上唱个喏,道声谢恩。玉帝即命天庭的工干官张、鲁二班在蟠桃园的右首,起一座齐天大圣府,府内设两个司:一名安静司,一名宁神司。司内俱有仙吏,左右扶持。

又差五斗星君送悟空去到任,外赐御酒二瓶,金花十朵,为的是让他安心定志,再勿胡为。那猴王信受奉行,即日与五斗星君到了府上,当即就打开御赐酒瓶,同众人尽饮。而后又送星官回转本宫,他这才遂心满意,喜地欢天,在自己的天宫内快乐,无挂无碍。

正是:仙名永注长生班,不堕轮回万古传。

只是悟空虽然号称齐天大圣,却到底只是个妖猴,完全不知官衔品从,也不计较俸禄高低,只需要这么个注名便罢了。以至于那齐天府下的二司仙吏,早晚伏侍,只知日食三餐,夜眠一榻,无事牵萦,却也自由自在。

悟空闲暇时节,会友游宫,交朋结义。见了三清,称个“老”字;逢了四帝,道个“陛下”。与那九曜星、五方将、二十八宿、四大天王、十二元辰、五方五老、普天星相、河汉群神,俱皆只以弟兄相待,彼此称呼。今日东游,明日西荡,云去云来,行踪不定。

这一日,玉帝升早朝,班部之中闪出许旌阳真人,只见他启奏道:“今有齐天大圣,无事闲游,结交天上众星宿,不论高低,俱称朋友。恐后闲中生事。不若与他一件事管,庶免别生事端。”玉帝闻言,即时宣诏悟空前来觐见。

只见那猴王欣欣然而至,问玉帝道:“陛下,诏老孙有何升赏?”玉帝回道:“朕见你身闲无事,与你件执事。你且权管那蟠桃园,早晚好生在意。”大圣于是欢喜谢恩,朝上唱喏而退。

他也等不得穷忙,当即就入蟠桃园内查勘。本园之中却是有个土地拦住他,问道:“大圣何往?”大圣说道:“吾奉玉帝点差,代管蟠桃园,今来查勘也。”那土地闻言连忙施礼,当即呼来那一班锄树力士、运水力士、修桃力士、打扫力士都来见大圣磕头,引他进去。但见那:

夭夭灼灼,颗颗株株:夭夭灼灼花盈树,颗颗株株果压枝。果压枝头垂锦弹,花盈树上簇胭脂。时开时结千年熟,无夏无冬万载迟。先熟的,酡颜醉脸;还生的,带蒂青皮。凝烟肌带绿,映日显丹姿。树下奇葩并异卉,四时不谢色齐齐。左右楼台并馆舍,盈空常见罩云霓。不是玄都凡俗种,瑶池王母自栽培。

大圣将园内树木看玩多时,问土地道:“此树有多少株数?”土地回道:“有三千六百株:前面一千二百株,花微果小,三千年一熟,人吃了成仙了道,体健身轻。中间一千二百株,层花甘实,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霞举飞升,长生不老。后面一千二百株,紫纹缃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

大圣闻言大喜,心想这么重要的职位,居然自己给担着了,自是欢喜无任。当日查明了园内株树之后,又点看了亭阁,回府去了。自此之后,他便没三五日赏玩一次,也不交友,也不他游。

这一日,悟空见那老树的枝头,桃已经熟了大半,他心里想要吃个尝新。奈何本园的土地、力士并齐天府的仙吏一直紧随,却是有些不便。于是他便设一计道:“汝等且出门外伺候,让我在这亭上少憩片时。”

只见那众仙不疑有他,果然退去。而后那猴王便脱了冠服,爬上大树,专门拣那熟透的大桃,摘了许多,就在树枝上自在受用。足足吃了个饱,方才跳下树来,簪冠着服,唤众等仪从回府。过了三二日,又去设法偷桃,尽他享用。

至于说为什么玉帝会选个猴子来看管蟠桃园,自然也是墟狱的吩咐,若是悟空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在天上做个闲散官吏,那可不是墟狱想要看到的,故而昊天如此安排就是要让悟空借机闹事,就不是墟狱想要看到的了。

一朝,王母娘娘设宴,要大开宝阁,在瑶池中做一场“蟠桃胜会”,即着那红衣仙女、青衣仙女、素衣仙女、皂衣仙女、紫衣仙女、黄衣仙女、绿衣仙女,各顶花篮,去蟠桃园摘桃建会。

七衣仙女一直行至蟠桃园门口,只见蟠桃园土地、力士同齐天府二司仙吏,都在那里把门。仙女近前道:“我等奉王母懿旨,到此摘桃设宴。”土地道:“仙娥且住。今岁不比往年了,玉帝点差齐天大圣在此督理,须是报大圣得知,方敢开园。”

仙女问道:“大圣何在?”土地回道:“大圣在园内,因困倦,自家在亭子上睡哩。”仙女点头道:“既如此,寻他去来,不可迟误。”

土地即与七仙女同进。寻至花亭,却是一直不见大圣身影,只有衣冠在亭内,却不知人在何出。四下里都没寻到。原来这大圣在园内耍了一会,吃了几个桃子,竟是变做了一个二寸长的小人儿,在那大树梢头浓叶之下睡着了。

七衣仙女对土地说道:“我等奉旨前来,寻不见大圣,怎敢空回?”旁有仙使道:“仙娥既奉旨来,不必迟疑。我大圣闲游惯了,想是出园会友去了。汝等且去摘桃。我们替你回话便是。”

那仙女依言,就入树林之下来摘桃。先在前树摘了二篮,又在中树摘了三篮;到后树上摘取之时,却只见那树上花果稀疏,只有几个毛蒂青皮的还挂在上面。原来熟的都是被猴王给吃了。

七仙女张望东西,只见向南枝上还有一个半红半白的桃子在。青衣仙女用手将这桃子扯下枝头来,红衣仙女将这桃子摘了,却将枝子望上一放。而那大圣变化了,正睡在此枝上,这一番动作,将他惊醒。

大圣当即现本相来,从耳朵里面掣出自己的金箍棒,幌一幌,变作碗来粗细,咄的一声大喝道:“你是那方怪物,敢大胆偷摘我桃!”这般场景,慌得那七仙女,连忙一齐跪下道:

“大圣息怒。我等不是妖怪,乃王母娘娘差来的七衣仙女,摘取仙桃,大开宝阁,做‘蟠桃胜会’。适至此间,先见了本园土地等神,寻大圣不见。我等恐迟了王母懿旨,是以等不得大圣,故先在此摘桃,万望恕罪。”

大圣闻言,转嗔作喜,问道:“仙娥请起。王母开阁设宴,请的是谁?”仙女道:“上会自有旧规。请的是西天佛老、菩萨、圣僧、罗汉,南方南极观音,东方崇恩圣帝、十洲三岛仙翁,北方北极玄灵,中央黄极黄角大仙,这个是五方五老。

还有五斗星君,上八洞三清、四帝、太乙天仙等众,中八洞玉皇、九垒、海岳神仙;下八洞幽冥教主、注世地仙。各宫各殿大小尊神,俱一齐赴蟠桃嘉会。”

大圣闻言,又笑道:“可请我么?”仙女如实答道:“不曾听得说。”大圣眉头一挑,问道:“我乃齐天大圣,就请我老孙做个席尊,有何不可?”仙女回道:“此是上会旧规,今会不知如何。”

大圣闻言,于是对七仙女道:“此言也是,难怪汝等。你且立下,待老孙先去打听个消息,看可请老孙不请。”

只见大圣,捻着诀,念声咒语,对众仙女道:“住,住,住!”原来是个定身法,把那七衣仙女,一个个都二目圆睁,白着眼,都站在桃树之下,一动不动。而后大圣纵一朵祥云,跳出园内,奔往瑶池路上而去。正行时,只见那壁厢:

一天瑞霭光摇曳,五色祥云飞不绝。白鹤声鸣振九,紫芝色秀分千叶。中间现出一尊仙,相貌昂然丰采别。神舞虹霓幌汉霄,腰悬宝玉无生灭。名称赤脚大罗仙,特赴蟠桃添寿节。

那赤脚大仙觌面撞见大圣,大圣见了,于是低头定计,准备赚哄真仙,好做算计。他要暗中去赴会,打探清楚,于是问赤脚大仙道:“老道何往?”大仙回道:“蒙王母见招,去赴蟠桃嘉会。”

大圣诳道:“老道不知。玉帝因老孙筋斗云疾,着老孙五路邀请列位,先至通明殿下演礼,后方去赴宴。”赤脚大仙乃是个光明正大之人,就以为他说的诳语是真话。说道:“常年就在瑶池演礼谢恩,如何先去通明殿演礼,方去瑶池赴会?”无奈,他也只得拨转祥云,径直往通明殿去了。

大圣见赤脚大仙走远之后,就驾着云,念声咒语,摇身一变,就变做了赤脚大仙的模样,前奔往瑶池。不多时,直至瑶池宝阁,按住了云头,轻轻移步,走入里面。只见那里:

琼香缭绕,瑞霭缤纷。瑶台铺彩结,宝阁散氤氲。凤翥鸾翔形缥缈,金花玉萼影浮沉。上排着九凤丹霞座,八宝紫霓墩。五彩描金桌,千花碧玉盆。桌上有龙肝和凤髓,熊掌与猩唇。珍馐百味般般美,异果嘉肴色色新。

这里虽是让人铺设得齐齐整整,此时却还未有仙来。这大圣点看不尽,忽然闻得鼻中一阵酒香扑鼻;忽而转头,看见右壁厢的长廊之下,有几个造酒的仙官,盘糟的力士,还领着几个运水的道人,烧火的童子,正在那里洗缸刷瓮,已造成了不少玉液琼浆,香醪佳酿。

大圣止不住口角流涎,就要去吃,只是奈何那些人都在这里,却是不好施为。于是他就弄了个神通,把身上毫毛拔下几根来,丢入口中嚼碎,而后喷将出去,念声咒语,叫道“变!”,这些毫毛碎当即变做几个瞌睡虫,奔到众人脸上去。

于是那伙人,顿时全都手软头低,闭眉合眼,丢了执事,赶去盹睡。大圣见众人都睡了,就去拿了些桌子上摆放好的百味八珍,佳肴异品,走入长廊里面,就着缸,挨着瓮,放开量,痛饮一番。

大圣在这里吃勾了多时,已是有些醉了。自揣自摸想道:“不好,不好!再过会,请的客来,却不怪我?一时拿住,怎生是好?不如早回府中睡去也。”

于是大圣摇摇摆摆地,仗着酒,任情乱撞,一会却是把路差了;回的不是齐天府,却是兜率天宫。一见此处,顿然醒悟过来,说道:“兜率宫是三十三天之上,乃离恨天太上老君之处,如何错到此间?——也罢,也罢!一向要来望此老,不曾得来,今趁此残步,就望他一望也好。”

于是悟空当即整衣撞了进去。却在那里始终不见老君,兜率宫内四无人迹。原来那老君今日却是与燃灯古佛在三层高阁朱陵丹台上讲道,兜率宫内的众仙童、仙将、仙官、仙吏,都侍立在左右听讲。

至于说为什么这么巧,自然是因为燃灯乃是奉了墟狱之命,特意将太上老君给支走了,就是担心着猴子闹的事不够大。

只见这大圣直至兜率宫的丹房里面,见寻访不遇老君,又见丹灶之旁,炉中还有火没有熄灭。炉左右又安放着五个葫芦,葫芦里全都是刚刚炼就,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来的金丹。大圣喜道:“此物乃仙家之至宝。老孙自了道以来,识破了内外相同之理,也要炼些金丹济人,不期到家无暇;今日有缘,却又撞着此物,趁老子不在,等我吃他几丸尝新。”

于是他就把那几个葫芦里面的丹药全都倾倒了出来,而后全都吃了,如同吃炒豆一般。

过来一时间,大圣丹满酒醒之后。又自己揣度想道:“不好!不好!这场祸,比天还大;若惊动玉帝,性命难存。走,走,走!不如下界为王去也!”于是他就跑出兜率宫,也不行旧路,径直从西天门走,使了个隐身法逃出去。

随即按落云头,回至花果山地界。但见山上那旌旗闪灼,戈戟光辉,原来是四健将与七十二洞的妖王,还在那里演习武艺。大圣见了,高声大叫道:“小的们,我来也!”众怪见大王回来了,便都丢了器械,跪倒说道:“大圣好宽心!丢下我等许久,不来相顾!”

大圣回道:“没多时,没多时!”一众妖类,且说且行,径直入了洞天深处。四健将将悟空居所打扫安歇,叩头礼拜之后。都道:“大圣在天这百十年,实受何职?”大圣笑道:“我记得才半年光景,怎么就说百十年话?”

健将提醒道:“在天一日,即在下方一年也。”大圣便道:“且喜这番玉帝相爱,果封做‘齐天大圣’,起一座齐天府,又设安静、宁神二司,司设仙吏侍卫。向后见我无事,着我代管蟠桃园。

近因王母娘娘设‘蟠桃大会’,未曾请我,是我不待他请,先赴瑶池,把他那仙品、仙酒,都是我偷吃了。走出瑶池,踉踉误入老君宫阙,又把他五个葫芦金丹也偷吃了。但恐玉帝见罪,方才走出天门来也。”

众怪闻言大喜,没料到自家大王居然是如此潇洒。随即安排准备酒果为悟空接风,等到小猴子将椰酒满斟一石碗奉上。大圣喝了一口,即龇牙咧嘴地说道:“不好吃!不好吃!”崩、芭二将回道:“大圣在天宫,吃了仙酒、仙肴,是以椰酒不甚美口。常言道:‘美不美,乡中水。’”

大圣见他们颇有怨言,就安慰道:“你们就是‘亲不亲,故乡人。’我今早在瑶池中受用时,见那长廊之下,有许多瓶罐,都是那玉液琼浆。你们都不曾尝着。待我再去偷他几瓶回来,你们各饮半杯,一个个也长生不老。”众猴闻言,皆是欢喜不胜。

大圣随即出水帘洞的洞门,又翻了一个筋斗,使个隐身法,径直回到蟠桃会上。进瑶池宫阙,只见那几个造酒、盘糟、运水、烧火的,还在鼾睡,尚未醒来。他将大的器皿从左右胁下各选了两个,挟了,两手又提了两个,而后就拨转云头回来花果山,与众猴在于洞中,就做了一个“仙酒会”,各饮了几杯,快乐无比。

却不知这一番作为为花果山的众猴埋下了一场泼天的灾祸,这些因果却是难以偿还,只是眼下众妖却只是贪恋一时的口舌之欲,全然不理将来之事,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其他人,而悟空却因一时快意,也是因此两头都欠下因果,将来偿还却不知会不会后悔?

又说那七衣仙女自从受了大圣的定身法术之后,周身法力运转了一个大周天之后方能解脱出来。而后各自提着花篮,回奏王母,说道:“齐天大圣使术法困住我等,故此来迟。”王母问道:“汝等摘了多少蟠桃?”

仙女回道:“只有两篮小桃,三篮中桃。至后面,大桃半个也无,想都是大圣偷吃了。及正寻间,不期大圣走将出来,行凶拷打,又问设宴请谁。我等把上会事说了一遍,他就定住我等,不知去向。直到如今,才得醒解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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