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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西行取经(一百三十三)

而此时那铁匠人等,已是造成了那三般兵器,对行者磕头道:“爷爷,小的们工都完了。”行者问道:“各重多少斤两?”铁匠回道:“金箍棒有千斤,九齿钯与降妖杖各有八百斤。”行者虽是觉得轻了,但是毕竟是凡人所用,就道:“也罢了。”

而后就叫人请三位王子出来,让他们各人执了自己的兵器。三子对老王道:“父王,今日兵器完矣。”老王感叹道:“为此兵器,几乎伤了我父子之命。”小王子道:“幸蒙神师施法,救出我等,却又扫荡妖邪,除了后患,诚所谓海晏河清,太平之世界也!”

当时老王父子赏劳了那些制造兵器的匠作后,又至暴纱亭来,拜谢了行者兄弟们的师恩。三藏又教大圣等快传三位王子武艺,莫要误了行程。他三人就各自轮着兵器,在王府院中,一一传授。不过数日,那三个王子尽皆躁演精熟,其余攻退之方,紧慢之法,各有七十二道解数,无不知之。

至于说他们为何进步如此神速,一则是那诸位王子心坚,二则得亏孙大圣先授了神力,故此所以,那千斤之棒,八百斤之钯杖,俱能举能运,较之初时自家弄的那些武艺,真有天渊之别也!

有诗为证,诗曰:缘因善庆遇神师,习武何期动怪狮。扫荡群邪安社稷,皈依一体定边夷。九灵数合元陽理,四面精通道果之。授受心明遗万古,玉华永乐太平时。

那王子见三个儿子都学成了一身好武艺,就又大开筵宴,谢了师教,又取出一大盘金银,用来答微情。行者却是笑道:“快拿进去!快拿进去!我们出家人,要他何用?”八戒在旁叫道:“金银实不敢受,奈何我这件衣服被那些狮子精扯拉破了,但与我们换件衣服,足为爱也。”

那王子闻言,随命府上的针工,照依他们身上穿着的色样,取了青锦、红锦、茶褐锦各数匹,与三位各做了一件新衣服。三人欣然领受了,各自穿了锦布直裰,就收拾了行装,准备起程,只见那城里城外,若大若小,无一人不称他们四人是罗汉临凡,活佛下界,一时间鼓乐之声,旌旗之色,盈街塞道。

正是家家户外焚香火,处处门前献彩灯,都送到城外许远放才回去,他四众方得离城西去。这一去顿脱群思,潜心正果。才是:无虑无忧来佛界,诚心诚意上雷音。

唐僧师徒四众离了玉华城之后,就一路是平稳,诚所谓是极乐之乡。去了有五六日程途后,又见前面有一座城池,唐僧就问行者道:“此又是什么处所?”行者回道:“是座城池,但城上有杆无旗,不知地方,俟近前再问。”

及至四人来到城关东厢,就见那两边的茶坊酒肆十分喧哗,米市油房也十分热闹。街衢中还有几个无事闲游的浪子,见猪八戒嘴长,沙和尚脸黑,孙行者眼红,就都拥拥簇簇地争看,只是不敢近前来问。

唐僧见状,就捏着一把汗,惟恐他们惹出祸事来。师徒四人又走过了几条巷口,还不到城门,忽见前面有一座山门,门上写着有“慈云寺”三字,唐僧就问道:“此处略进去歇歇马,打一个斋如何?”行者道:“好,好!”四众遂一齐入内。

但见那里边——珍楼壮丽,宝座峥嵘。佛阁高云外,僧房静月中。丹霞缥缈浮屠挺,碧树阴森轮藏清。真净土,假龙宫,大雄殿上紫云笼。两廊不绝闲人戏,一塔常开有客登。炉中香火时时爇,台上灯花夜夜荧。忽闻方丈金钟韵,应佛僧人朗诵经。

四人正看这寺庙时,就又见那廊下走出一个和尚来,对唐僧作礼问道:“老师何来?”唐僧回道:“弟子中华唐朝来者。”那和尚闻言,赶忙倒身下拜,慌得唐僧连忙搀起,问道:“院主何为行此大礼?”

那和尚就合掌解释道:“我这里向善的人,看经念佛,都指望修到你中华地托生。才见老师丰采衣冠,果然是前生修到的,方得此受用,故当下拜。”唐僧问说,也笑道:“惶恐,惶恐!我弟子乃行脚僧,有何受用!若院主在此闲养自在,才是享福哩。”

那和尚也不多言,就领着唐僧先入了正殿,拜了佛像。唐僧方才招呼道:“徒弟来耶。”原来行者兄弟三人,自从见那和尚在与师父讲话,他们就都背着脸,牵着马,守着担,立在一处,和尚也不曾在心。

忽的听闻唐僧在叫徒弟,他三人方才转面过来,那和尚见了他们的相貌,慌得叫:“爷爷呀!你高徒如何恁般丑样?”唐僧赶忙劝道:“丑则虽丑,倒颇有些法力,我一路甚亏他们保护。”二人正说处,里面又走出来几个和尚对三藏作礼。

先见的那个和尚对后来的几个和尚说道:“这老师是中华大唐来的人物,那三位是他高徒。”众僧闻言,又见行者三个面貌丑恶,且喜且惧地问道:“老师中华大国,到此何为?”唐僧就道:“我奉唐王圣旨,向灵山拜佛求经。适过宝方,特奔上刹,一则求问地方,二则打顿斋食就行。”

那僧人闻言,便个个欢喜,又邀三藏入了方丈,方丈里就又有几个与人家做斋的和尚。这先进去的又叫道:“你们都来看看中华人物。原来中华有俊的,有丑的,俊的真个难描难画,丑的却十分古怪。”

听闻此言后,那寺内的许多僧同斋主都来相见他们师徒四人。见毕之后,各自坐下。茶罢,唐僧问众僧道:“贵处是何地名?”众僧回道:“我这里乃天竺国外郡,金平府是也。”唐僧又问他们道:“贵府至灵山还有许多远近?”

众僧回道:“此间到都下有二千里,这是我等走过的。西去到灵山,我们未走,不知还有多少路,不敢妄对。”唐僧闻言,心中虽是有些惆怅,却也没忘了礼数,谢了众僧。

少时,就有人摆上斋来。斋罢之后,唐僧要行,却被众僧并斋主款留道:“老师宽住一二日,过了元宵,耍耍去不妨。”唐僧听说元宵二字,就惊问道:“弟子在路,只知有山,有水,怕的是逢怪,逢魔,把光阴都错过了,不知几时是元宵佳节。”

众僧见他连时间都忘了,就笑道:“老师拜佛与悟禅心重,故不以此为念。今日乃正月十三,到晚就试灯,后日十五上元,直至十八九,方才谢灯。我这里人家好事,本府太守老爷爱民,各地方俱高张灯火,彻夜笙箫。还有个金灯桥,乃上古传留,至今丰盛。老爷们宽住数日,我荒山颇管待得起。”

唐僧无奈,遂师徒四人俱皆在寺内住下。当天晚上只听得佛殿上钟鼓喧天,乃是街坊众信人等,送灯来献佛,唐僧等听见这等声音,也睡不着,就都出了方丈来看了灯,方才各自归寝。

次日,寺内众僧又献上斋饭。吃罢之后,三藏同众僧信步到后园来闲耍。就见果然好个去处,正是——时维正月,岁届新春。园林幽雅,景物妍森。四时花木争奇,一派峰峦迭翠。芳草阶前萌动,老梅枝上生馨。红入桃花嫩,青归柳色新。

金谷园富丽休夸,《辋川图》流风慢说。水流一道,野凫出没无常;竹种千竿,墨客推敲未定。芍药花、牡丹花、紫薇花、含笑花,天机方醒;山茶花、红梅花、迎春花、瑞香花,艳质先开。阴崖积雪犹含冻,远树浮烟已带春。

又见那鹿向池边照影,鹤来松下听琴。东几厦,西几亭,客来留宿;南几堂,北几塔,僧静安禅。花卉中,有一两座养性楼,重檐高拱;山水内,有三四处炼魔室,静几明窗。真个是天然堪隐逸,又何须他处觅蓬瀛。

师徒们在这里足足玩赏整整一日,又在殿上看了灯,又都去看灯游戏。但见那——玛瑙花城,琉璃仙洞,水晶云母诸宫,似重重锦绣,迭迭玲珑。星桥影幌乾坤动,看数株火树摇红。六街箫鼓,千门璧月,万户香风。几处鳌峰高耸,有鱼龙出海,鸾凤腾空。羡灯光月色,和气融融。绮罗队里,人人喜听笙歌,车马轰轰。看不尽花容玉貌,风流豪侠,佳景无穷。

四人既在本寺里看了灯,又到东门厢的各街上去游戏了一阵。一直耍到二更时分,方才回转寺内安置。

待到次日,唐僧就有些闲不住了,对众僧道:“弟子原有扫塔之愿,趁今日上元佳节,请院主开了塔门,让弟子了此愿心。”众僧随开了佛塔大门。沙僧取了锦斓袈裟来,随从唐僧一起,到了一层,就给三藏披了袈裟,拜佛祷祝毕,即将笤帚扫了一层,而后卸了袈裟,付与沙僧,又扫到二层,一层层地直扫上那佛塔的绝顶上。

就见那塔上,层层有佛,处处开窗,扫一层,赏玩赞美一层。扫毕下来后,已是天晚,寺内又都点上了灯火。此夜正是十五元宵,众僧就问三藏道:“老师父,我们前晚只在荒山与关厢看灯。今晚正节,进城里看看金灯如何?”

唐僧闻言,欣然从之,同行者三人及本寺众多僧一起进城看灯。正是——三五良宵节,上元春色和。花灯悬闹市,齐唱太平歌。又见那六街三市灯亮,半空一鉴初升。那月如冯夷推上烂银盘,这灯似仙女织成铺地锦。

灯映月,增一倍光辉;月照灯,添十分灿烂。观不尽铁锁星桥,看不了灯花火树。雪花灯、梅花灯,春冰剪碎;绣屏灯、画屏灯,五彩攒成。核桃灯、荷花灯,灯楼高挂;青狮灯、白象灯,灯架高檠。

虾儿灯、鳖儿灯,棚前高弄;羊儿灯、兔儿灯,檐下精神。鹰儿灯、凤儿灯,相连相并;虎儿灯、马儿灯,同走同行。仙鹤灯、白鹿灯,寿星骑坐;金鱼灯、长鲸灯,李白高乘。鳌山灯,神仙聚会;走马灯,武将交锋。

万千家灯火楼台,十数里云烟世界。那壁厢,索琅琅玉韂飞来;这壁厢,毂辘辘香车辇过。看那红妆楼上,倚着栏,隔着帘,并着肩,携着手,双双美女贪欢;绿水桥边,闹吵吵,锦簇簇,醉醺醺,笑呵呵,对对游人戏彩。满城中箫鼓喧哗,彻夜里笙歌不断。

此等美景,有诗为证,诗曰——锦绣场中唱彩莲,太平境内簇人烟。灯明月皎元宵夜,雨顺风调大有年。

此时正是金吾不禁,乱烘烘的无数人烟,有那跳舞的,髦跷的,装鬼的,骑象的,东一攒,西一簇,却是怎么也看之不尽。众人却才行到金灯桥上,唐僧与众僧近前看处,加紧那里原来是有三盏金灯。

那灯足有缸来大小,上面还照着玲珑剔透的两层楼阁,都是细金丝儿编成的。内中托着有琉璃薄片,其光幌月,其油喷香。唐僧见此灯,十分精巧,就回问众僧道:“此灯是甚油?怎么这等异香扑鼻?”

众僧便道:“老师不知,我这府后有一县,名唤旻天县,县有二百四十里。每年审造差徭,共有二百四十家灯油大户。府县的各项差徭犹可,惟有此大户甚是吃累,每家当一年,要使二百多两银子。

此油不是寻常之油,乃是酥合香油。这油每一两值价银二两,每一斤值三十二两银子。三盏灯,每缸有五百斤,三缸共一千五百斤,共该银四万八千两。还有杂项缴缠使用,将有五万余两,只点得三夜。”

行者闻言,就问众僧道:“这许多油,三夜何以就点得尽?”众僧回道:“这缸内每缸有四十九个大灯马,都是灯草紥的把,裹了丝绵,有鸡子粗细,只点过今夜,见佛爷现了身,明夜油也没了,灯就昏了。”八戒在旁就笑道:“想是佛爷连油都收去了。”

本来是想嘲讽他们偷拿人家的香油,却不料那些众僧正色回道:“正是此说,满城里人家,自古及今,皆是这等传说。但油干了,人俱说是佛祖收了灯,自然五谷丰登;若有一年不干,却就年成荒旱,风雨不调。所以人家都要这供献。”

正说处,就只听得半空中呼呼风响,唬得些看灯的人尽皆四散开来。那些和尚也被风刮得立不住脚,道:“老师父,回去罢,风来了。是佛爷降祥,到此看灯也。”唐僧就问道:“怎见得是佛来看灯?”众僧回道:“年年如此,不上三更就有风来,知道是诸佛降祥,所以人皆回避。”

唐僧闻言,就真以为有佛,便道:“我弟子原是思佛念佛拜佛的人,今逢佳景,果有诸佛降临,就此拜拜,多少是好。”众僧连请还是不回。少时,就见风中果然现出三位佛身,近灯来了。慌得那唐僧赶忙跑上桥顶,对那三“佛”倒身下拜。

行者却是一对火眼金睛看出妖气来了,急忙扯起三,劝他道:“师父,不是好人,必定是妖邪也。”说不了,就见灯光昏暗,呼的一声,就有人把唐僧抱起,驾风而去。噫!不知是那山那洞真妖怪,积年假佛看金灯。

眼看唐僧被摄取了,唬得那八戒赶忙两边寻找,沙僧左右招呼。行者叫道:“兄弟!不须在此叫唤,师父乐极生悲,已被妖精摄去了!”那几个和尚闻言,就害怕地问道:“爷爷,怎见得是妖精摄去?”

行者就笑着解释道:“原来你这伙凡人,累年不识,故被妖邪惑了,只说是真佛降祥,受此灯供。刚才风到处现佛身者,就是三个妖精。我师父亦不能识,上桥顶就拜,却被他侮暗灯光,将器皿盛了油,连我师父都摄去。我略走迟了些儿,所以他三个化风而遁。”

沙僧问行者道:“师兄,这般却如之何?”行者吩咐道:“不必迟疑。你两个同众回寺,看守马匹行李,等老孙趁此风追赶去也。”好大圣,他就急忙纵着筋斗云,起在半空里,闻着那阵腥风之气,一直往东北上来赶。

行者一直赶至天晓,倏尔已是风息,就见有一座大山,十分险峻,着实嵯峨。好山——重重丘壑,曲曲源泉。藤萝悬削壁,松柏挺虚岩。鹤鸣晨雾里,雁唳晓云间。峨峨矗矗峰排戟,突突磷磷石砌磐。顶巅高万仞,峻岭迭千湾。

野花佳木知春发,杜宇黄莺应景妍。能巍奕,实匙岩,古怪崎岖险又艰。停玩多时人不语,只听虎豹有声鼾。香獐白鹿随来往,玉兔青狼去复还。深涧水流千万里,回湍激石响潺潺。

大圣在山崖上,正找寻路径之时,就只见有四个人,赶着三只羊,从西坡下面,齐齐吆喝“开泰”。大圣就闪开火眼金睛,仔细观看,认得是年、月、日、时四值功曹使者,隐像化形而来。大圣即掣出铁棒,幌一幌,变作碗来粗细,足有丈二长短,跳下崖来,喝道:“你都藏头缩颈的那里走!”

四值功曹见他说出风息,慌得喝连忙散那三头羊,现了本相出来,闪下路旁施礼道:“大圣,恕罪,恕罪!”行者就开门见山地问道:“这一向也不曾用着你们,你们见老孙宽慢,都一个个弄懈怠了,见也不来见我一见!是怎么说!你们不在暗中保祐吾师,都往那里去?”

功曹回道:“你师父宽了禅性,在于金平府慈云寺贪欢,所以泰极生否,乐盛成悲,今被妖邪捕获。他身边有护法伽蓝保着哩,吾等知大圣连夜追寻,恐大圣不识山林,特来传报。”

行者就不再计较,又问道:“你既传报,怎么隐姓埋名,赶着三个羊儿,吆吆喝喝作甚?”功曹回道:“设此三羊,以应开泰之言,唤做三阳开泰,破解你师之否塞也。”行者闻言,本来恨恨的要打,见他们有此意,却就免了,收了棒,回嗔作喜问道:“这座山,可是妖精之处?”

功曹回道:“正是,正是。此山名青龙山,内有洞名玄英洞,洞中有三个妖精:大的个名辟寒大王,第二个号辟暑大王,第三个号辟尘大王,这妖精在此有千年了。他自幼儿爱食酥合香油。当年成精,到此假装佛像,哄了金平府官员人等,设立金灯,灯油用酥合香油。

他年年到正月半,变佛像收油;今年见你师父,他认得是圣僧之身,连你师父都摄在洞内,不日要割剐你师之肉,使酥合香油煎吃哩。你快用工夫,救援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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