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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0章 西行取经(一百三十四)

行者闻言,就喝退了四值功曹,而后转过山崖,找寻那三个妖精的洞府。行未数里,就只见那涧边有一处石崖,崖下是座石屋,石屋又有两扇石门,半开半掩的。门旁立有块石碣,上面写有六个字,却是青龙山玄英洞。

行者见了洞府,却是不敢擅入,在门外立定步,叫声:“妖怪!快送我师父出来!”那里就唿喇一声,大开了洞门,跑出一群牛头精,邓邓呆呆地问行者道:“你是谁,敢在这里呼唤!”行者回道:“我本是东土大唐取经的圣僧唐三藏之大徒弟,路过金平府观灯,我师被你家魔头摄来,快早送还,免汝等性命!如或不然,掀翻你窝巢,教你群精都化为脓血!”

那些小妖听了行者之言,急忙入洞里边报与妖王道:“大王!祸事了,祸事了!”那三个老妖此时正把唐僧拿在那洞中的深远处,那里问什么青红皂白,就教小的选剥了衣裳,汲湍中的清水洗净三藏,算计着要细切细锉,合着酥合香油煎了吃,忽闻得报声“祸事”,老大着惊,问是何故。

那些小妖就回禀道:“大门前有一个毛脸雷公嘴的和尚嚷道:大王摄了他师父来,教快送出去,免吾等性命;不然,就要掀翻窝巢,教我们都化为脓血哩!”那老妖听说行者这般狂言,个个心惊,道:“才拿了这厮,还不曾问他个姓名来历。小的们,且把衣服与他穿了,带过来审他一审,端是何人,何自而来也。”

众妖就一拥上前,把那唐僧解了索,给他穿了衣服,将他推至座前,唬得唐僧战战兢兢地跪在下面,只叫道:“大王饶命,饶命!”三个妖精异口同声地问道:“你是那方来的和尚?怎么见佛像不躲,却冲撞我的云路?”

唐僧就磕头回道:“贫僧是东土大唐驾下差来的,前往天竺国大雷音寺拜佛祖取经的。因到金平府慈云寺打斋,蒙那寺僧留过元宵看灯。正在金灯桥上,见大王显现佛像,贫僧乃肉眼凡胎,见佛就拜,故此冲撞大王云路。”

那妖精又问他道:“你那东土到此,路程甚远,一行共有几众,都叫甚名字,快实实供来,我饶你性命。”

唐僧如实告知道:“贫僧俗名陈玄奘,自幼在金山寺为僧。后蒙唐皇敕赐在长安洪福寺为僧官。又因魏徵丞相梦斩泾河老龙,唐王游地府,回生阳世,开设水陆大会,超度阴魂,蒙唐王又选赐贫僧为坛主,大阐都纲。

幸观世音菩萨出现,指化贫僧,说西天大雷音寺有三藏真经,可以超度亡者升天,差贫僧来取,因赐号三藏,即倚唐为姓,所以人都呼我为唐三藏。我有三个徒弟,大的个姓孙,名悟空行者,乃齐天大圣归正。”

群妖闻得行者之名,着了一惊,又问三藏,道:“这个齐天大圣,可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唐僧见他们听说过行者名号,赶忙继续说道:“正是,正是。第二个姓猪,名悟能八戒,乃天蓬大元帅转世。第三个姓沙,名悟净和尚,乃卷帘大将临凡。”

三个妖王听说他三个徒弟来历这般广大,就个个心惊,道:“早是不曾吃他。小的们,且把唐僧将铁链锁在后面,待拿他三个徒弟来凑吃。”遂点了一群山牛精、水牛精、黄牛精,各持兵器,走出门,掌了号头,摇旗擂鼓。

三个妖披挂整齐后,都到门外对行者喝道:“是谁人敢在我这里吆喝!”行者闪在石崖上,仔细观看,就见那几个妖精生得——彩面环睛,二角峥嵘。尖尖四只耳,灵窍闪光明。一体花纹如彩画,满身锦绣若蜚英。

第一个,头顶狐裘花帽暖,一脸昂毛热气腾;第二个,身挂轻纱飞烈焰,四蹄花莹玉玲玲;第三个,威雄声吼如雷振,獠牙尖利赛银针。个个勇而猛,手持三样兵:一个使钺斧,一个大刀能;但看第三个,肩上横担扢挞藤。

又见那一旁七长八短、七肥八瘦的大大小小妖精,都是些牛头鬼怪,各执枪棒。立着有三面大旗,旗上明明书着“辟寒大王”、“辟暑大王”、“辟尘大王”。孙行者看了一会,就忍耐不得,上前高叫,问道:“泼贼怪!认得老孙么?”

那妖也喝道:“你是那闹天宫的孙悟空?真个是闻名不曾见面,见面羞杀天神!你原来是这等个猢狲儿,敢说大话!”行者见他们瞧不起自己的猴子之身,就大怒骂道:“我把你这个偷灯油的贼,油嘴妖怪,不要胡谈!快还我师父来!”

而后行者赶近前,轮起铁棒就打来。那三个老妖,也举着三般兵器,急架相迎。这一场在山凹中好杀——钺斧钢刀扢挞藤,猴王一棒敢来迎。辟寒辟暑辟尘怪,认得齐天大圣名。棒起致令神鬼怕,斧来刀砍乱飞腾。

好一个混元有法真空像!抵住三妖假佛形。那三个偷油润鼻今年犯,务捉钦差驾下僧。这个因师不惧山程远,那个为嘴常年设献灯。乒乓只听刀斧响,劈朴惟闻棒有声。冲冲撞撞三攒一,架架遮遮各显能。一朝斗至天将晚,不知那个亏输那个赢。

孙行者只一条棒与那三个妖魔斗经了百五十合,眼看天色将晚,胜负未分。只见那辟尘大王忽然把手上的扢挞藤闪一闪,跳到阵前,将令旗摇了一摇,那伙牛头怪就簇拥上前,把行者团团围在核心,各轮兵器,乱打将来。

行者见事不谐,双拳难敌四手,就唿喇地纵起筋斗云,败阵而走。那几个妖怪也不来赶,召回群妖,安排了些晚食,与众各吃了。也叫小妖送一碗与唐僧,只待拿住孙行者等,才要一起整治。那师父一则长斋,二则愁苦,却是哭啼啼的不敢吃他的东西不题。

却说行者驾着云回至慈云寺内,叫声:“师弟!”那八戒沙僧正在盼望商量,听得行者叫时,一齐出来,接着问道:“哥哥,如何去这一日方回?端的师父下落何如?”

行者就笑道:“昨夜闻风而赶,至天晓到一山,不见。幸四值功曹传信道:那山叫做青龙山,山中有一玄英洞。洞中有三个妖精,唤做辟寒大王、辟暑大王、辟尘大王。原来积年在此偷油,假变佛像,哄了金平府官员人等。

今年遇见我们,他不知好歹,反连师父都摄去。老孙审得此情,吩咐功曹等众暗中保护师父,我寻近门前叫骂。那三怪齐出,都象牛头鬼形。大的个使钺斧,第二个使大刀,第三个使藤棍,后引一窝子牛头鬼怪,摇旗擂鼓,与老孙斗了一日,杀个手平。那妖王摇动旗,小妖都来,我见天晚,恐不能取胜,所以驾筋斗回来也。”

八戒闻言,就道:“那里想是酆都城鬼王弄喧。”沙僧讶异道:“你怎么就猜道是酆都城鬼王弄喧?”八戒笑道:“哥哥说是牛头鬼怪,故知之耳。”行者回道:“不是,不是!若论老孙看那怪,是三只犀牛成的精。”

八戒听说是犀牛,就道:“若是犀牛,且拿住他,锯下角来,倒值好几两银子哩!”兄弟三个正说处,众僧就问行者道:“孙老爷可吃晚斋?”行者回道:“方便吃些儿,不吃也罢。”

众僧就问道:“老爷征战这一日,岂不饥了?”行者笑着回道:“这日把儿那里便得饥!老孙曾五百年不吃饮食哩!”众僧不知行者所言是实,只以为他在说笑。须臾拿来了斋饭,行者也吃了,道:“且收拾睡觉,待明日我等都去相持,拿住妖王,庶可救师父也。”

沙僧在旁就对行者道:“哥哥说那里话!常言道,停留长智。那妖精倘或今晚不睡,把师父害了,却如之何?不若如今就去,嚷得他措手不及,方才好救师父。少迟,恐有失也。”八戒闻言,抖擞了神,威道:“沙兄弟说得是!我们都趁此月光去降魔耶!”

行者依言,即吩咐寺内众僧道:“看守行李马匹,待我等把妖精捉来,对本府刺史证其假佛,免却灯油,以苏概县小民之困,却不是好?”众僧领诺,称谢不已。他三个遂纵起祥云,出城而去。正是那:懒散无拘禅性乱,灾危有分道心蒙。

却说孙大圣挟同两个兄弟一起滚着风,驾着云,向东北艮地上,顷刻已是来至青龙山玄英洞洞口,三人按落了云头。八戒就欲筑门,行者却道:“且消停,待我进去看看师父生死如何,再好与他争持。”

沙僧就问道:“这门闭紧,如何得进?”行者回道:“我自有法力。”好大圣,他就收了棒,捻着诀,念声咒语,叫声:“变!”即变做一个火焰虫儿。真个也疾伶!你看他——展翅星流光灿,古云腐草为萤。神通变化不非轻,自有徘徊之性。飞近石门悬看,旁边瑕缝穿风。将身一纵到幽庭,打探妖魔动静。

他自飞入洞内后,只见几只牛妖横禜直倒,一个个呼吼如雷,尽皆睡熟了。又来至中厅里面,却是全无消息。唯有四下门户通关,却不知那三个妖精睡在何处。行者才转过厅房,向后又照,只闻得内中有啼泣之声,乃是唐僧被锁在后房檐柱上哭哩。

行者暗暗听他哭什么,就只听见他哭道:一别长安十数年,登山涉水苦熬煎。幸来西域逢佳节,喜到金平遇上元。不识灯中假佛像,概因命里有灾愆。贤徒追袭施威武,但愿英雄展大权。

行者闻言,见师父还在,就满心欢喜,展开翅膀,飞近师父身前。唐僧揩泪道:“呀!西方景象不同,此时正月,蛰虫始振,为何就有萤飞?”行者就忍不住,叫声:“师父,我来了!”唐僧听出了行者的声音,欢喜道:“悟空,我心说正月怎得萤火,原来是你。”

行者即现了本相出来,对师父道:“师父啊,为你不识真假,误了多少路程,费了多少心力。我一行说不是好人,你就下拜,却被这怪侮暗灯光,盗取酥合香油,连你都摄将来了。我当吩咐八戒沙僧回寺看守,我即闻风追至此间,不识地名,幸遇四值功曹传报,说此山名青龙山玄英洞。

我日间与此怪斗至天晚方回,与师弟辈细道此情,却就不曾睡,同他两个来此。我恐夜深不便交战,又不知师父下落,所以变化进来,打听师情。”

唐僧听说八戒沙僧也来了,就喜道:“八戒沙僧如今在外边哩?”行者回道:“在外边,才子老孙看时,妖精都睡着。我且解了锁,搠开门,带你出去罢。”唐僧赶忙点头称谢。

行者随即使个解锁之法,用手一抹,那三藏身上的锁早已是开了,行者就领着师父往前正走,忽听得妖王在中厅内房里叫道:“小的们,紧闭门户,小心火烛。这会怎么不叫更巡逻,梆铃都不响了?”

原来那伙小妖和行者征战整整一日,全都辛辛苦苦地睡着,听见妖王叫唤,却才醒了过来。梆铃响处,就有几个执器械的,敲着锣从后面走,正好的撞着了他师徒两个。众小妖一齐喊道:“好和尚啊!扭开锁往那里去!”

行者见状,不容分说,掣出棒幌一幌,变作碗来粗细,就来打。棒起处,打死了两个小妖,其余的就赶忙丢了器械,近到中厅,打着门叫道:“大王!不好了,不好了!毛脸和尚在家里打杀人了!”

那三怪听见行者进来了,就一毂辘爬将起来,只教道:“拿住,拿住!”唬得个唐僧手软脚软行不动路。行者见状,也不顾得师父,一路棒,滚向前来。众小妖就有些遮架不住,被他放倒了三两个,推倒了两三个,打开几层门,径自出来,叫道:“兄弟们何在?”

八戒沙僧此时正举着钯杖等待行者,见他出来,就问行者道:“哥哥,如何了?”行者将自己变化入里面解放了师父正走,结果被妖惊觉,以至于顾不得师父,只能打出来的事,与两个兄弟讲说了一遍。

那妖王在洞内又把唐僧捉住,依然使铁索锁了,而后令众小妖执着刀,轮着斧,洞内灯火齐明,问三藏道:“你这厮怎样开锁,那猴子如何得进,快早供来,饶你之命!不然,就一刀两段!”

慌得那唐僧,只能战战兢兢地跪道:“大王爷爷!我徒弟孙悟空,他会七十二般变化。才变个火焰虫儿,飞进来救我。不期大王知觉,被小大王等撞见,是我徒弟不知好歹,打伤两个,众皆喊叫,举兵着火,他遂顾不得我,走出去了。”

三个妖王闻言,就呵呵大笑道:“早是惊觉,未曾走了!”而后叫小的们把前后门紧紧关闭,洞内亦不喧哗。

沙僧听见洞内无声,就对行者道:“闭门不喧哗,想是暗弄我师父,我们动手耶!”行者也点头道:“说的是,快早打门。”那呆子就卖弄起神通,举起钯尽力筑去,把那石门筑得粉碎,却又厉声喊骂道:“偷油的贼怪!快送吾师出来也!”

这般景象,就唬得那门内看门的小妖赶忙滚将进去,报道:“大王!不好了,不好了!前门被和尚打破了!”三个妖王闻说洞门被打烂了,就十分烦恼道:“这厮着实无礼!”即命小妖取来披挂结束了,而后各持兵器,帅着一众小妖出门迎敌。

此时已经约有三更时候,半天中月明如昼。他们三个妖精走出来后,也不打话,就轮着兵器。这里行者抵住拿钺斧,八戒敌住耍大刀,沙僧迎住持大棍。

这场一好杀——僧三众,棍杖钯,三个妖魔胆气加。钺斧钢刀藤纥纟答,只闻风响并尘沙。初交几合喷愁雾,次后飞腾散彩霞,钉钯解数随身滚,铁棒英豪更可夸。降妖宝杖人间少,妖怪顽心不让他。钺斧口明尖锐利,藤条节懞一身花。

大刀幌亮如门扇,和尚神通偏赛他。这壁厢因师性命发狠打,那壁厢不放唐僧劈脸挝。斧剁棒迎争胜负,钯轮刀砍两交搽。扢挞藤条降怪杖,翻翻复复逞豪华。

三僧三怪,在一起赌斗多时,却是不见输赢。就见那辟寒大王见久战不下,就喊了一声,叫道:“小的们上来!”众妖精就各执兵刃齐来宫,早把个八戒给绊倒在地,被几个水牛精,揪揪扯扯的,拖入洞里去捆了。

沙僧见没了八戒,又只见那群牛发喊声震天。即掣着宝杖,望那辟尘大王虚丢了个架子就要走,不料又被群精一拥而来,拉了个禋踵,急挣却是起不来,也被小妖们捉去捆了。行者见两个兄弟都被捆倒了,着实难为,就纵着筋斗云,脱身而去。

当时那群妖精把八戒和沙僧拖至唐僧跟前。唐僧见了两个徒弟也被擒了,满眼垂泪道:“可怜你二人也遭了毒手!悟空何在?”沙僧回道:“师兄见捉住我们,他就走了。”唐僧就道:“他既走了,必然那里去求救。但我等不知何日方得脱网。”师徒们都在洞内凄凄惨惨的。

却说行者又驾着筋斗云回至慈云寺,寺内僧众接着,来问:“唐老爷救得否?”行者道:“难救,难救!那妖精神通广大,我弟兄三个,与他三个斗了多时,被他呼小妖先捉了八戒,后捉了沙僧,老孙幸走脱了。”

众僧问说,就害怕道:“爷爷这般会腾云驾雾,还捉获不得,想老师父被倾害也。”行者安慰道:“不妨,不妨!我师父自有伽蓝、揭谛、丁甲等神暗中护佑,却也曾吃过草还丹,料不伤命,只是那妖精有本事。汝等可好看马匹行李,等老孙上天去求救兵来。”

众僧却是胆怯问道:“爷爷又能上天?”行者就笑道:“天宫原是我的旧家。当年我做齐天大圣,因为乱了蟠桃会,被我佛收降,如今没奈何,保唐僧取经,将功折罪。一路上辅正除邪,我师父该有此难,汝等却不知也。”

众僧听得此言,又对行者磕头礼拜。行者出得门外,打个唿哨,即时飞上天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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