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抵在墨隐的胸膛,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一道白色的身影面对面从天而降。
长剑纵横,剑光似溶溶皓魄,浮动着冰魂雪魅之色。执剑之人动作优雅,不疾不徐的一剑似在素手执花。
花飞雪落,尘埃落定。
这一剑足足死了七人,余下的亦受了伤。
林殊泽是谁,是他杨昭当年跟了两年的人,当然,这话可能厚脸皮了些,凭着杨昭的浪荡性子,哪会在同一个地方待上一个月,可他之所以这样算,是因为他这两年中都关注着他的动向啊。
杨昭之所以这样想呢,是想说他了解林殊泽。基于这份应该还算了解,他想不通这个年岁的林殊泽为何武学会达到如此造诣?
杨昭心里不忿,重来一次,凭什么他的武功还要从头练,而林殊泽的却与五年后无异?
林殊泽落地,宽袍长袖一转,袖口上的远山黛水似活了一般,脉脉流淌。他袖手负剑,长眸见墨隐抱着杨昭立于远处,二人毫发无伤,不自觉地蹙了下修眉。
“你跟踪我们?”一黑衣人捂住伤口,很快反应过来林殊泽之所以会那么快赶过来全然是将他们当做了探路之人。
“算不上,你们没发现而已。”林殊泽向杨昭走过来,白衣胜雪。
林殊泽身后,他带来的人正将黑衣人斩杀。皆是死士,嘴撬不开,留着也没用处。
“二妹妹,不要看。”一只修长的手替杨昭遮住双眼,手的体温偏凉,杨昭眨了下眼,眼睫毛扫过他的掌心。
“墨隐。”杨昭不喜欢林殊泽的触碰,那种埋在骨子里的恨意对他的靠近亦感到恶心。墨隐收到杨昭的话,抱着他退后了一步。
人已经杀完了,有林殊泽挡着,他也没兴趣去看那些尸体。
“二妹妹可还好?”林殊泽似无所觉杨昭的厌恶,清俊的眉眼没有半分异色。
“阆王殿下若是再晚几步说不定就有事了。”杨昭没好气道。
林殊泽赶过来的步伐比他预想中晚了不少,但好歹他是来了。重生一世,杨昭学到的第二个道理是借刀杀人。他需要林殊泽来,将他拉到对峙的前方,而他,很乐意坐山观虎斗。只要今天林殊泽来了,背后之人就会认为林殊泽什么都知道了,那么他杨昭就是暂时安全的,毕竟,从一开始这些人的目标就是林殊泽。
杨昭的重生让他掌握了先机,对于背后之人他亦不是一无所知,只是没人清楚,这里面究竟还牵扯了多少势力。
所以就让你们斗吧,太子和林殊泽。
“是我来晚了。”听出杨昭话中的不悦,林殊泽依旧温和。
“我带你回去。”他伸过手要从墨隐怀中接过杨昭。然没有杨昭的命令,墨隐并没有松手的自觉。
林殊泽与墨隐一般高,二人一黑一白形如泾渭分明。
“墨隐带我。”
听了杨昭的话,墨隐抱着杨昭离开。少女白色的裙裾垂在脚边,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林殊泽跟在二人身后,尾眼带了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实则对沈与乐除了感激别无情感,容忍之下亦有几分对她后来性子的不喜。他这人喜欢清净,任何人的打扰于他而言都是犯了他的禁忌。他这一生上一世统共只容忍过两个人,一个是仪安,一个是什么都不明白的杨昭。
方才的一举不过是他的试探,试探这个变了性子的沈与乐到底会厌恶他到什么地步。结果昭然若揭,连触碰她都不喜。
这就很奇怪了,他对沈与乐仁至义尽,失忆了会生出几分怨恨很正常。但是,若真如她信上所言想起了些过往,面对他又怎会再是怨怼之心呢?
那时不过十岁的小姑娘沈与乐,或许不明白情爱为何物,可是对于他的情感多少是有些少不更事的喜欢在里面。人长大了情感会变,小时候的喜欢或许也不过是误解了情爱一事,浅薄得紧。可哪怕如此,二人之间也只会有相救的义和感激的情,如何会生出怨与恨来?
沈与乐么,越发的有趣了。
坐在马上,墨隐自后往前将杨昭环在怀中,二人靠得极近,杨昭又颇为信赖的将头靠在他胸前。林殊泽看见的时候,不知怎的没像他素来漠不关心的作风直接无视掉,反倒心底生出一丝颇为怪异的复杂情绪。
那个曾经对他付出过最大信任的小姑娘,原来有一天也会将这份信任转交给别人。
因为靠得近,杨昭还能闻见墨隐身上浅浅的血腥味。暗器伤在他后肩,应该是为了护住他才没有躲过。
杨昭动了动头,问他:“你的剑不错,叫什么?”
墨隐闻言垂下头,只看见少女卷翘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头歪在他胸前似乎极是惬意。“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杨昭嚼味着这句话,想他的剑叫十四州,他很喜爱,这世上的任何一把剑都比不过十四州,他的喜爱是偏爱,是唯一。还有林殊泽的剑叫归魂,很漂亮,他曾经真心夸赞过,只是后来林殊泽用那剑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看起来也就没那么好了。
“为什么不取名字?”杨昭想这世上的每一把剑都应该有它的名字,它应该成为主人的心爱之物。于杨昭而言给剑取名字就相当于给剑一个正大光明的名分,绝不可少。
墨隐没想到杨昭竟然如此执着这个问题,想了想才告诉他:“没想好,就一直没取。”
“那你好好想。”
墨隐带了笑意应承他。“好。”
来到六王爷府,墨隐依旧抱着杨昭,没了轮椅,他行走不便,被人抱着也是应该的。
仪安早就重新换了身衣裳,听见人回来了急急忙忙跑出来看,一双眼睛只在林殊泽身上。“六皇兄,你怎么样?”
“我很好。”林殊泽笑道。
杨昭挂在墨隐脖子上,听见仪安的声音探头看她。仪安方和林殊泽说完话,就看见墨隐怀中的小姑娘在林殊泽身后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对着她笑了笑。
“仪安!”
一刹那不吃惊是不可能的,她没想到六皇兄去救的人是沈与乐。沈与乐虽不至于对她的六皇兄死缠烂打,可她极为不喜六皇兄将对她的好也分给了沈与乐。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沈与乐对她的六皇兄存了心思。她的六皇兄生得那般好,性子也好,全天下见过她的女子没有不想嫁与他的,沈与乐不可能不存这样的心思。
她以前对沈与乐说不上喜或不喜,全天下喜欢她六皇兄的女子多了去,却不是个个都能成为她的六皇嫂。可偏偏沈与乐救了她六皇兄,还断了腿,六皇兄欠了她,自然要对她比别人好上不少,可就是这样沈与乐还不知足,时不时闹出些幺蛾子来霸占她的六皇兄。
贪心的人她是见多了,沈与乐也贯是个蹬鼻子上脸的人,今朝要霸占着她的六皇兄,明日或许就妄想着要做她的六皇嫂了。
仪安想着不知怎的就气不过,六皇兄明明已经对沈与乐够好了,今天还赶着去救她,那是不是她沈与乐要嫁给他他也不会说半个不字?只是她虽气不过却没有办法,遂怨念地看了眼林殊泽,不搭理杨昭的打招呼自己跑了。
仪安是意难平,林殊泽却是百感交集。那一声仪安教他直直愣在当场,脑中只剩下一阵嗡鸣。
当年杨昭第一次见仪安时也是这样的语调叫她仪安,带着三分喜三分吊儿郎当和他一贯的厚脸皮。仪安亦是第一次见杨昭,不过一会就改了口叫他昭哥哥,还像个小尾巴走前走后都要跟着杨昭,杨昭亦是嬉皮笑脸地在他面前夸仪安性子深得他欢喜。
他有些艰难地回头,就见杨昭吊儿郎当地挂在墨隐脖子上,见仪安跑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没想到仪安对沈与乐这样不喜啊!
未曾细看,如今恍然一见,不止语调像,连神情亦是七分神似。
杨昭才懒得理林殊泽怪异的眼神,看见佟叔走了过来叫嚷道:“老头子快来瞧瞧,墨隐中了毒,你可要保下他。”
佟叔慢慢悠悠踱步而来,看见他乐了:“哟,臭丫头没事啊?”
杨昭一脸傲娇,下颌微抬。“笑话,谁有事我也不会有事。”
佟叔见墨隐手上戴着他的佛珠,又打趣他:“臭丫头佛珠都舍得分人戴了?”
杨昭学他哼哼:“就看你的宝贝有没有用了。”
佟叔的这串佛珠可是他秘制过的,用了不少药材浸泡,戴在手上百毒不侵,如墨隐中了毒的可以延缓毒性扩散,减轻毒性。
靠在墙角的仪安听见不远处两人的打趣,而林殊泽没有追过来,不由悲从心来,红着眼眶看了眼林殊泽,气呼呼道:“我要回宫。”
一旁的乔风暗暗替自家王爷叫苦,谁知道往日里最疼仪安公主的王爷今日是怎么了,连仪安公主生气了都没注意到。
仪安飞快地带着自己的人上了马车,林殊泽听闻仪安要走赶出来,对她说了番今日没能陪她尽兴下次补偿的话,“……你先回宫也是好的,宫外不安全,天只会越来越冷,你好生地陪着皇祖母,我过几日进宫看你。”
林殊泽哪知仪安听了他的话不仅帘子都没掀,还对着车夫道了句:“走!”
是一句话都没对他说。
林殊泽蹙眉,仪安的声调怎会带着哭腔呢?
乔风护送仪安离开,听见马车里的小公主正在啪嗒啪嗒掉眼泪珠子,回头对林殊泽哭丧着脸,动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下,示意人家小公主都哭了。
林殊泽后知后觉,仔细回想了整个过程,才知仪安是在吃味他对沈与乐的态度,心道这小姑娘定是要哭上一路,摇摇头吩咐人即刻准备了礼物作为补偿送过去。小姑娘是要细细哄着的。